其实那日在云玉宫的佛堂中,她曾见过那双皂靴, 就算事隔多年,也还是被保存得很好,由此可见他确是格外爱惜。 想到此处, 她柔声细语道了句, “……当年那些旧东西, 我只怕煜郎瞧见不开心, 该扔便就都扔了吧。如若煜郎喜欢, 妾身再重新为你缝制双新靴。这一次,定不再假于他人之手, 可好?” 心中那些余留的怨怼,此时也在这番熨贴的话语中消散了不少。 她其实很懂得拿捏二人之间的情感节奏,线紧了就松一松,若是松了,就再拽一拽。 他压根没得选,只能不由自主跟着她的节奏走,并且乐得沉沦其中。 “……你方才都说自己绣艺不佳,我就不为难你。毕竟我的鞋靴在不同场合之下,都有固定规格,工艺繁复得很,只怕你做不来。 就给我纳双鞋垫吧,那个简单,也费不了什么功夫。” 徐温云知他这是为了自己考量,可奈何一时之间,那莫须有的胜负心冒了出来。 “看不起谁呢,我的绣功也没你想象中那么差劲,以往在衡州还未出嫁时,弟妹们的衣物还都是我绣的呢。 阿燕最清楚了,不信你问她。” 对比起身前挡刀,果然溜须拍马,才是阿燕最擅长做的。 她适时站了出来,大改之前的怯懦卑弱,眼神坚定不移,言之凿凿道。 “这一点,奴婢确可以作证。 大到外衫厚褙,小到巾帕短袜,夫人可以说得上是面面俱到,那叫一个绣工精细,栩栩如生,巧夺天工。” 在那狗腿子婢女夸大其词的赞扬中,徐温云甚至挺了挺胸脯,显露出些自得神态。 李秉稹就喜欢她这么肆意又憨然的模样,唇角上扬,浅笑着道了声。 “倒并非信不过你。 不过是担心你若戳到手指头,来我身前哭鼻子罢了。” 二了就这么说说闹闹,将沿街的小摊都逛了一遍,直到百姓们三三两两往回走了,他们才踏上了停在巷口的那辆车架。 因着天色已晚,整条永安街都陷入寂静当中,经得主子同意后,车夫并未将车架赶至后门,而是直直停在了正门口。 李秉稹先行一步下车,牵着佳人踩着踏凳而下,将她的指尖握在掌中,并未舍得再松开,就这么着并肩前行往里头走。 才踏上石阶,就听得里头传来奶声奶气的呼唤,“母亲……” ? 按理说这个时辰,辰哥儿早就该睡了,怎得却没有躺在榻上,寻了出来? 徐温云心慌一阵,下意识就想要将指尖由男人掌中抽出来,可这人也不知怎么得,竟紧紧拽着不松手。 她略带了些慌乱,朝身侧之人望去,只见他略蹙了蹙剑眉,轻道了句。 “云儿,朕再也等不及。 ……该是时候,让孩子接受我这个父亲了。” 这话音刚落,清辉的月光下,一个小小的身影,就由远处长廊中,颠颠跑到了庭院中,望见了二人牵着手的这幕。 身后还跟着气喘吁吁的乳母,此时正神色焦急地解释,“夫人恕罪,辰哥儿定要等着您归府之后,才肯上塌安睡,方才也是听门房通报了声,这才跑了出来……” “不妨事。 你先退下吧。” 徐温云打发走了乳母,发现辰哥儿的眸光,正落在二人静静相牵的指尖上,她薄唇轻抿,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解释。 反倒是辰哥儿先歪了歪头,张嘴问道,“母亲,你与李伯伯在一起了么?” 孩子不知的是,他每唤一声“李伯伯”,李秉稹的心都觉被针扎了一下。既将话说到了此处,倒不如直接摊开来讲。 他暂且松开了徐温云指尖,上前几步,蹲在了辰哥儿身前,带着浓烈的期待,轻声细语说道。 “辰哥儿没有看错,我们便就是在一起了。今后我会与你们母子同吃同住,事事都在一起,我们便是一家人了。 好孩子,你唤我声父亲,好不好?” 自从搬家之后,眼前这个李伯伯日日都来,不仅仅教他读书学武,还常带他出门骑马驰骋…… 更重要的是,母亲也由刚开始的郁郁寡欢,变得逐渐开朗,脸上的笑容都愈发多了起来。 所以对于李伯伯必定要做他父亲之事,辰哥儿心中是有些心理准备的,且他打心底里,也愿意让李伯伯做他父亲。 只是唯有一点,还让他有些顾虑。 辰哥儿扭了扭身子,瘪着小嘴,面上显露出些不情愿。 “……我不叫。 李伯伯与我母亲还不是夫妇,所以你还算不上是我父亲。” 原以为经过这么漫长的铺垫,认子之事已是水到渠成,奈何就只差临门一脚了,孩子倒不情愿了? 李秉稹心中愈发着急,不过却并未恼火,只耐着性子问道,“辰哥儿为何会这么想呢?” 辰哥儿撅了撅嘴, “……李伯伯什么时候放过炮仗,宴请宾客,同我母亲拜过天地了,那才是真正的夫妇呢。 待到了那个时候,我才能管李伯伯叫父亲。” 别看孩子年幼,可能走会跳开始,就跟在徐温云身边,参加过容国公府许多红白之事。 辰哥儿并非不认可李秉稹这个父亲,只是觉得男婚女嫁的礼节上不能出错。 孩子嘴中说得那些,都是正室大妇过门的流程。 而在徐温云的料想中,以李秉稹如今的身份,是绝不可能迎娶她做皇后娘娘的,最多一顶小轿将她抬入宫,当个贵妃罢了。 可无论李秉稹娶不娶她。 无论她今后能不能有名分。 辰哥儿都必须尽快认祖归宗。 孩子只要一日不认爹,就永远都是别人口中,那个郑家在外头捡来的孩子,难道她要眼睁睁看着孩子,在众人的指摘中过一生? 绝不。 她要让辰哥儿做皇子。 要让他被人顶礼膜拜,享荣华富贵,得名师教导,阅尽珍贵古籍……做今后对江山百姓有益之人。 所以徐温云此刻,大可以就着孩子的话,不依不饶与男人讨个名分上的说法,可她没有。 她不仅按捺住了,还款款向前,与男人一样蹲在了孩子身边,牵起孩子的小手,温声说服道。 “辰哥儿,你说的那些形式固然重要,却不是最最关键的。须知天下的夫妇有许多种,有许多穷苦百姓,就算没有炮竹婚宴,可也同样相守一生。” “李伯伯待你无微不至,对母亲也温柔体贴……这些时日若没有他护着,我们哪里过得这么安生,他虽还没有父亲之名,却已在尽力担起父亲的职责。 ……且母亲是个和离之人,就算再嫁,也该低调行事,或可能不会有你说的那些场面,所以辰哥儿无需在意那些细节。” 可就算母亲温声循循说了这么多,辰哥儿还是觉得哪里不对,他隐约觉得不该是这样的,可对母亲的话又无从反驳。 只懊丧低着头,终究还是没能唤出那声父亲。 李秉稹心中有些失望,但他知这事儿急不来,或许在孩子眼中,还没能从心底里接受和认可他。 “无妨。 莫要逼他,来日方长。” 辰哥儿心里其实是很喜欢李秉稹的,且看到他与母亲发展顺利,也由衷为二人高兴,虽说没能改得了口,也不妨碍他想与李秉稹亲近。 “今日太晚了,李伯伯莫要回去,就在我们院中安歇吧,李伯伯陪我睡好不好,我想听李伯伯讲漠北的故事……” 留他过夜,这也算得上是另一种程度的认可吧。 李秉稹勾唇笑笑,将孩子抱在怀中,牵着徐温云的手,一家三口走在一起,阔步朝后头的主院而去。 夜中传来男人飒爽的笑容。 “好。 今日给你孤狼护崽,战猛虎的故事。” 眼见对面孩子房间的烛火熄了,徐温云才彻底安了心。 其实她这些时日在旁瞅着,这一大一小相处得极好,想来辰哥儿刚才也就是一时别扭,估摸着再过几日,就能彻底接受李秉稹父亲的身份了。 正在她褪下外袍准备就寝,忽听得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头打开了。 她腾然转身一瞧,自然是那个刚哄完孩子进入梦乡的男人。 李秉稹上前拥住她,略带了些委屈,嗓音低沉道。 “……都拒了朕三夜。 今晚,总可以了吧?”
第九十九章 翌日。 李秉稹一大早就上朝去了, 辰哥儿睡得香甜,丝毫未察觉到他昨夜歇在了主屋,是道李伯伯昨夜讲的故事有趣。 孩子正是启蒙的年龄, 在成长过程中,这个阶段尤其重要。 李秉稹有心想要亲自教导孩子,可朝中庶务缠身,没有办法做到面面俱到,所以早在几天前,就遣了各路名家, 开始别苑授课。 担心辰哥儿一个人学不进去, 还特意开了恩典,让隔壁郑明华与何宁的孩子毅哥儿, 跟在孩子身侧,做了伴读书童。 二人年龄相近, 又是撒尿和泥的情谊,性情也很投契, 在课堂上一个赛一个的学习,彼此进步都很快。 因此, 何宁还特意上门来拜谢。 这些时日因着要操持容国公夫妇的丧事,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肉眼可见的憔悴, 眼底青黑,瞧着怪可怜见儿的。 性子好像略略沉稳了些, 在徐温云身前倒是并不外道, 依旧是以往那般亲厚的样子。 提起儿子做伴童之事, 满眼都是感激。 “要不还得是沾了辰哥儿的光?否则以我家毅哥儿的天资,哪里能够得上做皇子伴读。 就说那授课先生, 竟是文学大儒周仕邦,那可是德高望重的济世之材,教状元郎都使得的人物,竟被调来教两个黄口小儿……我想想都觉得是天上掉了馅饼。” 之前何宁还有些隐隐为他们母子二人担心,毕竟徐温云的这一胎,并非是正经路子得来的,辰哥儿也算得上是非婚生子。 就算皇上认了这个皇室血脉,也未必受待见,若是扔在一旁任其自生自灭,那岂不是一个大写的惨子? 可现在看来,徐温云俨然是母凭子贵。无论怎么说, 辰哥儿也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所以想来,徐温云今后的运道,也差不到哪里去的。 何宁回首往事,还是有些唏嘘。 “你如今也算是熬出头了。想想也是可笑,我以往与你同为妯娌时,还瞧不上你小家小户的出身。 可谁知短短三四年的光景,你弟弟成了状元郎,你妹妹得嫁高门,你打眼瞧着就要入宫去做嫔妃了……事事易变,造化弄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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