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妃是个极其有眼力见儿之人,立即上前一步,柔声道,“太后娘娘可有何烦心事?” 因丽妃平日里在宫中还算安分守己,太后倒也容得下她,现下眉头深重,略带几分无奈与愤懑道。 “还不是因辰哥儿生母位分之事。 ……哀家这心疾,就是被皇帝气出来的,谁曾想这病才刚好,他竟就又旧事重提,真真是猪油蒙了心!” 提起这个,丽妃眼珠子转了转,并不敢说旁的,只轻声安抚了句, “保重凤体才是要紧事,太后娘娘切切莫动怒,若再有些头疼脑热的,皇上自然也会心忧的。” 这不温不火的反应,倒格外异常。 后宫是个为获帝王恩宠,势要争个头破血流的地儿。那徐温云若是入宫,无疑就是丽妃最大的竞争对手。 其实太后最乐意看到的,就是丽妃为了皇帝的恩情,在气急败坏之下,主动出手料理了那徐温云…… 这样的话,便无需用她这个长辈,再沾手这些腌臢事儿了。 可谁知丽妃竟如坐得定,俨然就是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这显然不是太后愿意看到的。 事到如今,太后也不怕直接挑明了讲,她驻停脚步,垂下眸子觑了丽妃一眼。 “莫非你就要眼睁睁看她入宫,高你一等不成? 丽妃,你知哀家向来是很看重你的,原本你才是哀家心中,诞下皇长子的嫔妃人选。可你若当真能咽得下这口气,那倒是哀家当初看错了你……” 这便是赤裸裸地在挑拨离间了。 可丽妃明白‘阎王打架,小鬼遭殃’的道理,自容国公府发生那一系列变故后,她就已两耳不闻窗外事,就是担心受此事波及。 丽妃是喜欢李秉稹,也确实贪恋权势,若是换做个旁的女子,她或会心甘情愿做做太后的手中刃。 可那人是徐温云。 以皇帝将此人看护得如眼珠子般劲儿……就算再给她八百个胆子,她也不敢。 所以此刻面对太后的威压,丽妃只缩了缩脖子,暗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回话道。 “皇上心如磐石。他认准之事,又岂是臣妾能搅得乱的。 更何况……更何况那徐娘子以往襄救过臣妾,臣妾断然做不出恩将仇报之事,且她同皇上孩子都生了,臣妾只怕…也是无力回天。” 都是些不中用的! 太后见她这幅卑卑怯怯的模样,立时眉眼就沉了下来,将指尖由丽妃手背上撤了回来,冷道了句,“此处用不着你了,回你的临华宫去吧。” 丽妃神色一黯,薄唇轻抿,也知这次是彻底得罪了太后,只怕今后在宫中的日子,不会那么好过。 她依着礼数,屈膝转手,规规矩矩行了个退安礼后,也就扭身离去了。 太后那两道眉毛,已拧成了条直线。因这名名份之事,她脑中闪过万千瞬念……却依旧觉得都不甚妥当。 寒冽如月的眼中,闪过些戏谑的锋锐光芒。 “……既如此,后日肃国公府的婚宴上,哀家便再亲自会会她。”
第一百零四章 八月十三, 诸事皆宜。 今日天气格外好,秋阳绚烂,微凉的风习习刮过, 透着当季独有的凉爽。六七只喜鹊,一大早就落在枝头喳喳叫唤。 枝叶上泛黄的银杏,在半空中打着旋,翩翩飞舞般,悠悠飘落在地上。 歪柳巷这间宅子,是徐温云特意为安置弟妹而购置的私产, 平日里徐温珍与徐绍姐弟二人住着, 倒也还算宽敞。 可一到要操办大场面,就略略显得有些不够用。 四进的院中, 用大红色的绸缎装点着,红纸喜字贴得到处都是。因着姐弟二人身侧的奴婢不多, 所以肃国公府专门拨掉了上百个婢女与小嗣来帮手操持。 个个脸上都带着笑,端得是片喜气洋洋的场面。 弟妹两个, 今日同时出嫁,这在徐温云心中是件大事。她昨夜紧张激动到都有些睡不着, 叮嘱了妹妹,又交代着弟弟……直到看着二人房中的烛火熄灭了之后,她还放心不下, 前堂后厨仔细查检了番,这才漏夜回了永安巷。 还未睡几个时辰, 就又由榻上挣扎了起来, 梳妆打扮了番, 往歪柳巷赶。 她略微有些忧心,直觉这婚事还有些不尽人意之处。 “……可惜这几年田庄收成, 还有铺面营收不太好,否则他们的聘礼与嫁妆,还能再备多些。” 对于这点,远在衡州的父亲徐兴平,倒也并不吝啬。他一听说与自家结亲的是肃国公府,为不让人看轻,几乎就是掏空了家底给儿女添补。 毕竟一旦傍上这样的皇亲国戚,今后就算金山银山也能再赚回来。无论是出去经商,还是装货海运,报上肃国公府亲家的名号,那不知会得多少便利,捞多少油水。 可徐兴平多年来都只是个微末的七品官,也是后来徐绍高中状元后,才被上峰提拔到了五品。 他们这样小门小户的人家,就算倾尽家财,在肃国公府如此显赫的公爵豪门眼中,也不过只是沧海一粟罢了。 所以徐温云免不了又暗暗再补了些。 “……你是不知,只要手里有钱银,心里就不会慌。这两门婚事,说破了天都是我们徐家高攀,若不在钱银上补足些,只怕他们两个会被肃国公府瞧不起。” 阿燕却笑着劝道, “依着容国公府白玉做堂金作马的阔气,又哪会在乎咱这三瓜两枣,那样的门户,早就视金钱为粪土了。 之所以能结亲,还不是因着他们互生情愫,所以才走到一起,夫人您呐,就莫要操心这么多了。” “旁人不在乎,是旁人的事。 可我们却不能不尽心。” 其实徐温云身为姐姐,生出这片护犊之心,自是无可厚非。可阿燕很多时候都在暗暗心疼,许多时候都觉得她奉献太过,太过无私。 好在四姑娘与六哥儿倒也争气,且也不是什么脏心烂肺的白眼狼。 阿燕有次在歪柳巷的府宅走动时,就曾无意间听到徐绍与管事的说过,但凡是徐温云添补的那些田铺银票,金银细软,都要另寻个地方安置起来,待婚事办妥之后,是要再寻机送回永安街的。 主仆二人正说话的功夫,车架已驰停在了歪柳巷徐家的门口。祁朝婚嫁的风俗规矩,是清晨接亲,正午吃席。 按理说,是要男方先上女方家接新娘,可由于是一门两亲,且歪柳巷也实在置办不开,于是肃国公府便提议,到了吉时,陆修齐带着上了花轿的胞妹,先上门来接徐温珍姐弟二人。 两对新人沿街走上一圈,而后再回到肃国公府,操办酒席,宴请宾客。如此倒也算得上合理,所以徐家人并无二话。 现在时辰还早,徐温云上妹妹住的院子走了一趟,只见妹妹坐定在梳妆镜前,身侧围了好几个妆发娘子,在为她梳洗打扮。 徐温云不好进去添乱,只在前厅招待客人。他们大多都是徐绍的同窗好友,以及徐温珍绣坊雇佣的绣娘以及主顾……自辰时起,就陆陆续续都来了。 因徐温云的名份还未落定,所以李秉稹暂且未将辰哥儿是皇子之事昭告天下。 偌大的京城中,除了容国公府,以及教导孩子的先生以外,知道此事的人甚少。 所以她现在的身份,就是徐氏姐弟已和离的家姐,仅此而已。 吉时一到,由巷口处远远传来吹拉弹奏的热闹丝弦声,宾客们都哄闹了起来,府门口还围上来许多看热闹的孩童,女使们将手中的喜糖一样,孩子们一通哄抢…… 个个嘴上都道着恭贺的词语,整条巷子都是喜气昂然的氛围。 象征性的拦门之后,弟弟徐绍将身着红灿灿喜袍,头顶了红盖头的姐姐徐温珍,背上了停在府门口的花轿,而后攀着马鞍,长腿一掀垮骑上马,做起了意气风发的新郎官。 徐温云眼见歪柳巷这头料理妥当后,随后也坐上车架,跟在长长的花轿后头,来到了肃国公府。 她现在只担心一桩事儿。揪着指尖的巾帕,“去问了么,父亲与嫡母的车架,按理说昨儿夜里就该到了,怎得直到现在都还没入京?” 这话刚说罢,打探消息的小厮,气喘吁吁跑到了车架前,“夫人,徐老爷夫妇二人为了入京参宴,在路上赶得太急,夜里车架翻入了暗沟,人虽没事儿,可耽误了行程,只怕是要赶不及了……” 听到这话,连阿燕都悬起了心尖,急急问道,“那可如何是好?待会儿三拜天地的时候,父母若不端坐在高堂怎得行?” 订婚订得急。 成婚也有些仓促。 其间所有事务,都是靠着飞鸽传书,与远在衡州的徐兴平沟通的。做为父亲自是不想错过儿女婚事,收到消息的瞬间,就立马由衡州出发了,可以说得上是日夜不休在赶路,谁曾想临到京城,却生了这样的变故。 徐温云闻言心中咯噔一下,可她实在也是无法,只得定定心神,攥着巾帕道,“……再等等,还有小半个时辰,必然等得及的。” 可一直等到花轿绕街完毕,两对新人双双入了肃国公府,并立在富丽堂皇的厅堂之上…… 却还未等到徐兴平夫妇。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戴着冕帽的礼仪官抬头看看天色,面上显露出些为难之意,上前几步,朝端坐在右侧上位的肃国公夫妇呵身道,“国公爷,国公夫人,若是再耽误下去,恐就要误了吉时。” 肃国公微颔颔首,正准备发话说立即举行仪式,此时立在厅堂中的徐绍,跨了一小步上前,态度恭敬道。 “二位尊长,我有一言,不得不说。 今日双喜临门,是我们徐氏姐弟的大喜之日,如若母方亲长未坐高堂,就结了这门亲事,不仅于礼不合,且我与四姐也无颜面对徐家的列祖列宗。” “虽说家中双亲因路上出了变故,未能及时赶到京城,可我们姐弟的二姐却在场。 俗话说,长姐如母。自小到大,二姐就对我们姐弟帮扶甚多,可以说如若没有二姐,就没有我们姐弟今日。” “……所以二位尊长,可否容二姐端坐高堂,暂行父母之名,受我们四人一拜?” 这话音刚落,站在右侧的新娘徐温珍,就由红盖头下,传来了轻柔的符合声,“我亦正有此意,还望两位尊长成全。” 徐温云匡扶弟妹,事事尽心的美名,在场者大多都听说过。可让肃国公府的嫡子嫡女,给个刚和离夫人弯腰行礼,未免有些失了公侯豪爵的风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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