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家那个弟弟, 真真是老眼昏花了,岂能让徐家那样的门户扒上呢?” 苏嬷嬷只得在旁安抚, “儿孙自有儿女福,娘娘就莫要再操这么多心了。且依奴婢看,这两门婚事, 未必就有那么差。 先说六姑娘那个状元郎君,不仅文采出众, 相貌也是一表堂堂, 据说当时想与他结亲的高门世家海了去了, 六姑娘一眼就看中他,还是破费了些心思, 自己个儿倒追来的。” 苏嬷嬷微顿了顿,“至于二公子……太后娘娘或有所不知,他豢养外宅,浪荡无端的名声,遍京城早就传开了。肃国公想来也是束手无策之下,才答应了他与徐家四女儿婚事的。” 太后也知苏嬷嬷的话,说得有几分道理,可为何那两个与肃国公府结亲之人,偏偏是徐温云的亲弟妹呢? 但凡不姓徐,姓张姓刘姓马姓方……也不至于让太后心中如此膈应。 “罢,木已成舟,说这些也是无用。 哀家只盼着她离京之后,从此皇帝便再不会日日追问给她名份之事,本宫耳根也就能清净了。” 车轱辘碾在青石板路上,发出细微咯吱响声,坐在车架内之人,身形也随之微微晃动。 眼瞧太后如此镇定自若,苏嬷嬷却不禁生了些忐忑,终是没按耐住,悬着心尖轻问了句。 “…皇上这次,似是动了真情。 现下娘娘您棒打鸳鸯,从中作梗……怕就怕今后皇上知道了,会对您心生怨怼。” 听到“真情”那两个字的瞬间,太后不由觉得好笑,事实上也是真的嗤笑出声。 她挑着眉尾,略带几分轻蔑, “你也是白跟了哀家这么多年,竟会道出真情这两个字,在后宫经了这么多事儿,你还相信帝王会有情有爱么?” “久别重逢,乍见之欢。 在情事上,皇帝终究还是开窍太晚,经历的女人太少,所以念在她生下皇长子的份上,才想着要抬她做皇后。” 斜阳顺着翻腾窗帷的缝隙洒下,太后雍容的面庞,神色一片沉静,她抬起戴了护甲的指尖,轻拂了拂膝上的浮尘 “……她走之后,皇帝难免会伤心一阵,可大抵也持续不了多久,期间重新给他物色美人就是。 再不济,宫里还有丽妃。” * * * 另头。 徐温云倒是有心想要大醉一场,可未免在肃国公府的喜宴上失态,终究还是保留理智,并未撒开了手脚喝酒。 她灌了两三杯,就听得前头门庭处传来阵热闹喧哗声——徐兴平一行人,紧赶慢赶,终于姗姗来迟,几乎是踩着喜宴的饭点到了。 肃国公府作为亲家,且也是喜宴的承办方与东道主,自然是热情相迎,彼此寒暄过一番后,将徐家一干人等,为为上宾,恭请上座。 掐指一算,徐温云与亲眷们已有近四年未见。 父亲音容相貌并没有太多改变,只两鬓略微斑白了些。近年来在容国公府的照拂下,他们在衡州的日子可以说是非常滋润,再加上人逢喜事精神爽,在那身新衣的衬托下,显得红光满面。 徐兴平有心想要与二女儿叙旧,可现在显然不是时候,只按捺着直到喜宴结束,回到徐温云给他们赁的一处大宅子后,才有时间好好说会子话。 其实一路舟车劳顿,徐兴平合该觉得疲累的,可方才在宴上,那些平日里伸手都触不到的大人物,连番朝他恭贺,实在是让他过了把人上人的瘾,所以现在还正兴奋着。 咧开的嘴角,到现在就没合上过。 “云姐儿,你真真是爹的好女儿。 还得是你有心计有谋略,否则绍哥儿与珍姐儿哪会有这么大的出息?天菩萨,我这辈子都没想过,会与肃国公府做亲家,如今我们徐家,也算得上是真正的皇亲贵戚了。” 也难怪太后会想岔。 毕竟就连自己的父亲,都觉得这两门婚事是她在背后操刀,暗中图谋来的……徐温云闻言,神色微暗了暗。 “唯一让为父没想到的是,那郑明存究竟是在哪儿吃错了药,竟要同你和离?若不是容国公夫妇已亡,那人又被调到陕甘防沙去了,我非得去郑家,给你讨个公道不可。” 她这个父亲,小事拎不清,为人偏颇,且也有些懦弱,却难得对子女还有几分慈爱之心。 “你不必难过。就算和离了,你的日子也断不会过不下去,如今皇上已将我调入京城,你弟妹两个也成家立业,今后有我们在京中擎护着,你便再也不是独木难支。 为父今后再给你择个好郎君,必比他郑明存强千倍万倍。” 徐兴平作为一个局外人,如今还全然被蒙在鼓里。只满心满眼,都充满了对未来的无尽展望,总觉得今后的朝野之中,必会有他们徐家的一席之地。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莫说弟妹了,就连父亲也由地方上的芝麻小官,跃迁至了京中四品要员。 可以说徐温云凭着那张肚皮,助益全家都实现了阶级跃迁。徐家从上到下,都对她刮目相看,就连以往苛待她的嫡母,在她面前大气都不敢出。 她合该觉得高兴的,可不知为何,就是无法真正从心底欢愉,如今看着满门荣光,心中甚至经常觉得忐忑。 时常问自己: 这种走捷径,抄近道,以极其不道德的方式,为自己谋出路,给全家挣前程的行为,当真可取么? 以往年轻,做事情不考虑后果,只凭着一时意气往前冲,如今做了母亲,倒常生出万千反思来。 应对完父亲。 与嫡母略略说几句话。 和众亲眷略略打了照面。 ……坐上回程的车架。 这连日来,为了操持弟妹婚事,她也是一直忙得头脚倒悬,回到永安街的别苑时,已是疲累不已。 此时辰哥儿恰巧也由皇宫回来。 孩子虽小,可心思极其敏锐,在入宫学习这段时间,不仅仅是扩宽了知识面,由旁人待他毕恭毕敬的态度中,也隐约咂摸出了些身份上的转变。 对于生活中的某些变化,辰哥儿是能够迅速适应的,可有些变动,确是在他意料之外。 他心中略有些委屈,瘪着小嘴问, “孩儿在出宫路上见地上满是红纸,才知今日是舅父、小姨成亲……他们是不喜欢我了么,为何这么大的喜事,却不让我去参宴?” 辰哥儿做为亲侄子,确是合该到场,奈何今日皇帝与太后也会去,就怕孩子刚唤徐绍一声“舅父”,后头紧接着就朝李秉稹喊做“父亲”。 未免事情败露,她与李秉稹都觉得,在孩子身世还未昭告天下之前,暂且莫要让辰哥儿出现在人前。 所以徐温云现下只得温声安抚, “辰哥儿错想了,他们疼你都来不及,又岂会不喜欢你呢?这事儿怪母亲,母亲想着今日陆学究的课不能耽误,便给你推了。” “待三日后,他们回门之时,母亲提前去宫里给你告假一日,带着你去见他们可好? 你不仅能见着你的舅母,姨夫,还瞧见以往一直住在衡州的外祖父呢。” 既有回门之礼,那辰哥儿便也能揭过今日的些许遗憾了,孩子好哄得很,面上阴霾一扫尽,眸光亮了亮,“那行。” 他似是想起了什么,紧紧依偎在母亲怀中,带着些童稚奶腔道,“母亲,你说得话,我全都有记在心里,今后必会好好努力用功的……” 徐温云闻言,心中欣慰至极,抬手抚了抚孩子后脑勺,道了几句鼓励赞许的话语。 身上衣裳还残余些酒味,徐温云担心熏着孩子,先让乳母将辰哥儿抱下去,而后就回到后院沐浴更衣。 两刻钟后,徐温云沐浴完毕,正坐在梳妆台前的绣凳上,用干爽柔软的毛巾拭发……就听得门外传来阵急促的脚步声。 房门被人大力从外头推开,那个男人脚步轻盈踏了进来,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眸底还闪烁着些微兴奋。 “云儿,在肃国公府时,你同母后如何回话的?” 徐温云本就有些猝不及防,听了这话后,心中愈发慌乱。 他已接连好几日都未曾出宫,今日回到别苑,就直接怼到身前,这么没由来问了一句……莫非是得知了她想要跑路,来兴师问罪的不成? 可瞧他神态,又像是在高兴。 甚至可以说,她从未在这个色厉内荏的男人脸上,看见过这么高兴的模样。 徐温云心中有些拿不准,暗吞了口唾沫,颤着嗓音,试探问道,“……怎,怎么了?” “想来母后对你是极其满意的,她由肃国公府回宫后,就命人来养心殿传懿旨,松口允许你入宫,给你名分了。” 李秉稹眸光温热,一把将她抱在怀中,语调中充满了喜悦。 “……待一切事宜准备完毕,朕就举办帝后大典,朕要给你传凤印,让你坐中宫,砌椒房之宠,做天下之母!”
第一百零八章 “……待一切事宜准备完毕, 朕就举办帝后大典,朕要给你传凤印,让你坐中宫, 砌椒房之宠,做天下之母!” 徐温云闻言的瞬间,心脏猛然跳动一拍,瞳孔剧烈震动,拭发的巾帕由指尖滑落,掉落在地。 传凤印, 做中宫…… 他竟想直接让她做皇后?! 徐温云终于知道, 太后娘娘对她漫天的恶意,究竟是从何而来了。 她由心底突涌出种德不配位的莫大羞愧, 满面无所适从,倒吸了口凉气后, 紧着嗓子道了句。 “…可我,我这样的人……岂配做天下之母?” 李秉稹闻言, 双臂落在她肩上,望向她的眸光中充满坚定, 郑重其事道, “你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娘,若你不配, 还有谁配?” “且此事连母后都允了,又有谁再敢置喙半句? 云儿, 母后她历来是个古究之人, 若非是为朕着想, 在得知当年真相的情况下,她是绝不可能接纳我们在一起的。” 或是大事落定, 男人眉眼间神采飞扬,可徐温云的那颗心,却七零八散落不到实处。 她自然不会傻到,以为太后当真愿意让她入宫为后。这些话,不过只是应对李秉稹的说辞罢了。 太后唱的是白脸。 在她的皇帝儿子面前,她永远要扮演那个宽厚大度的慈母。只要口头上答应了此事,她老人家就能从此事中摘出去。 而徐温云,只能扮演那个唱红脸的恶人。人只要一跑,她几乎就被钉死在耻辱柱上,堕入永无翻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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