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是皇后之位。 眼前的这个男人,几乎就要将全天下女子梦寐以求的凤印,双手递送到她身前……可她居然不放在眼里,逃之夭夭了? 多么不知好歹。 多么不识抬举。 可她不离开又能如何? 难道当真顶风作案,腆着脸留在京城,就这么直接等着做皇后,入宫之后与太后打擂台么? 这一层接一层的谎言,无休无止的纷争,她真的好累。 什么名份地位,什么繁华富贵……近几年她见多了,见倦了,她要不起,不要了,还不行么? 男人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可只以为她是一时欢喜过了头,甚至还体贴到,执起底掉落在地上的巾帕,仔细为她擦拭着滴水的发尖。 “朕都想好了,待你我大婚之日,百里红妆,江山为聘,但凡是祁朝六十岁以上的老者,皆由朝廷分发半斤酒,一斤肉……” 男人充满愉悦,轻柔细语地说着,可徐温云眼中的泪水,却越积越多…… 之前无论是丽妃展示臂上守宫砂。 还是那座冰冷华丽的云玉殿。 亦或者亲眼望见那块祭奠了四年的“周芸”牌位。 …… 旁人再如何诉说帝王心意,她都一直抱着狐疑的态度,从不入心……她是真的怕了,再也不想在男人身上栽跟头了。 直到方才。 直到“天下之母”四个字落入耳中的瞬间,徐温云才真切感受到,男人对她的爱意如此之深。 潮汐汹涌,几乎就要将她湮灭。 感动之余,还有几分受宠若惊的失措,心脏剧烈跳动着,好像要从胸口蹦出来。 这可如何是好? 她哪里配得上这份爱? 当年她心思歹毒,肆意勾诱,居心叵测靠近他时,浑然想不到,换来的是眼前男人如此执着炙热的情意。 她只觉得愧疚至极,自惭形秽到现在地上劈出条缝,躲进里头,再也不出来。 “……云儿怎得哭了? 莫非你不欢喜么?” 徐温云抬起手背,迅速擦去面颊上了泪痕,坐在梳妆台前,对铜镜中那个英武俊朗的男人,展露出个柔美的笑容。 “我只是……有些欢喜过头了。 煜郎对我太好,这辈子都没有人,如你对我这么 好过,做皇后这事儿,更是我做梦都不敢肖想的,我只是觉得有些无以为报……” 李秉稹由后揽住她,温声缱绻道, “无需你报答,长长久久,此生都陪在朕身边就好。” 此言一出,徐温云愈发忍不住心底的酸意,硕大颗的泪水由眼眶中盈出砸落在地,哭得梨花带雨,凄惨无比。 可事已至此,她岂能再留? 如若当真强行入宫为后……其一,直接会引得他们母子反目; 其二,以她过往容国公府嫡长媳的身份,入主中宫,只怕要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 其三,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辰哥儿的身世迟早会暴露,一旦借种生子之事被扒出来,他们母子二人将会被千夫所指。 …… 以上的桩桩件件,就算是李秉稹处理起来也格外棘手,最后无非就是再造杀孽罢了。 在过去的许多年中,她都戕害他甚多……便就到此为止,一别两宽吧。 在男人的轻声抚慰中,徐温云止了眼泪,她抬起泪眼婆娑的双眸,轻吸了吸鼻头,语中还带着哽咽之后的沙哑。 “这是天大的喜事,却实在也累人。 我才操心完弟妹的婚事,又给父亲打理妥当了宅子,腰都累得直不起来,又要立马筹备这么盛大的喜事……那田里拉犁的水牛,都没我辛苦呢。” 这似娇似嗔的语气,倒勾得李秉稹嘴角愈发上扬,眼见她终于开始考虑实事,便知她消化得差不多了。 在他眼中,此事几乎已是板上钉钉了,所以便不疑有他,主动开腔道。 “倒也不急。 你且再好好休养几天,待养足了精神头,再筹办也不迟。” 徐温云要的就是这句话,回身圈住男人细窄得腰身,闷然“嗯”了一声。 当夜。 逶迤在地的厚重床幔内,二人交缠在一起,在粗重的喘气声中,已经难耐的嘤咛里,势均力敌,大汗淋漓了一场。 历经这么许多劫难,徐温云终于对男人毫无保留,彻底信任,或许也正是因此,使得她完全沉浸其中,得到了从未有过的体验。 * * * 无波无澜过了三日。 到了弟妹二人回门这天。 回门之礼,原是女子出嫁后第三天,夫郎携着新婚妻子,回她母家一同拜访。 因之前徐绍在歪柳巷下榻之地,实在有些太过狭仄,而肃国公府又不舍得让女儿受苦,所以这几日徐绍都是跟随陆梓菡,在与容国公府毗邻的另间豪宅度过的…… 按理说只有入赘的郎君,才会如此行事,可二人都是不拘小节之人,且也并不畏惧人言。 所以今日陆梓菡也破了规矩,乐得在这回门之日,陪徐绍走一趟。 高阔的厅堂中。 两对新人,先后给端坐在上首位的徐兴平夫妇,以及坐在右侧次位的徐温云端茶行礼。 毕竟是新婚燕尔,四人都是副红光满面,喜意盎然的模样。 徐温云仔细端详,并未看出他们有何端倪。 徐绍夫妇自不必说,那叫一个郎情妾意,夫妇相偕。 难得的是她那个最放心不下的妹婿陆修齐,瞧着都是副进退有度,风度翩翩的君子之风。 且站行坐落间,对妹妹徐温珍也格外关照,言语倒也算得上轻柔体贴。 最开心的莫过于徐兴平。 儿子儿媳,女儿女婿,个个都是他看重的。 先是查问徐绍的仕途。 又关切了番徐温珍的病情。 时不时与陆修齐聊几句京中风俗。 还会抽空命人给陆梓菡添置茶点。 …… 端得是片其乐融融的和美氛围。 在离开京城之前,徐温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辰哥儿与弟妹。 她的前半生,也几乎都是在为他们而活。 因着姨娘早逝,徐温云长姐如母,自觉自动肩负起了看顾弟妹的责任,夏纳凉冬添衣……事无巨细,都是她这个做姐姐操持的。 如今弟妹都已长大成人,各有成就,且还有了美满姻缘,打眼瞧着今后就是都是好日子……她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 而辰哥儿。 其实作为母亲,又岂会轻易割舍得下亲生骨肉?这个当年被强逼着要来的孩子,如今已是她心头肉般的存在。 可随着辰哥儿身世的揭露,她再留在孩子身边,今后只会是他的累赘。 他如今皇宫适应得很好,随着各种功课的堆积,她这个母亲的角色,许在他生命中会逐渐变淡吧…… 身为皇长子,有李秉稹与太后的疼爱,他断然不会受委屈,徐温云只盼他长大之后,能够细微体谅她的一片苦衷。 …… 为别人而活真的好累。 徐温云想要摒弃母亲,妻子,姐姐……这些诸多的种种身份,畅快为自己活一次。 她无私了半辈子。 就让她任着性子行事,自私这么一次吧。 膳桌上,众人言笑晏晏,气氛热烈。徐温云抱着辰哥儿,脸上笑靥如花的同时,心中却默默与大伙儿告着别。 其实离京这事儿,端坐在慈宁宫那位,远比她更着急。 吃完回门宴,徐温云回到永安街,刚命乳母将孩子带下去擦洗,正独自坐在房中恍神。 未过多久,个在前院伺候的小丫头,借着送花的由头,端了盆开得正盛的蝴蝶兰,垂首轻步走到正房来。 那丫鬟穿着普通,长了张平平无奇,令人记不住的脸,端着花盆行至她身侧,用只二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 “夫人,奴婢奉太后娘娘懿旨,特来传令。 太后娘娘道,如今您娘家的回门宴也去过了,想来已是无牵无挂,可以安心离京了。” “两日后,皇上要去三百里外的京郊大营处理军务。 而与此同时,未时二刻,夫人在相国寺常待的那件佛堂,会突发大火,顶替您的死尸已寻好。 ……接下来,就看夫人您的了。”
第一百零九章 “届时, 夫人所需的一切物件,都会被提前放置在佛龛案桌下,藤编箱笼中, 夫人到了之后,自取便是。” 所以徐温云只能与在意之人,最后再相处最后两日时间了。 意识到这点,徐温云眼睫微颤了颤,心中涌上些涩意,面上确还算得上平静。 “去回禀太后娘娘, 让她老人家无需担心, 两日后,就是我彻底消失在京城之时, 从今往后,世上再无徐温云。 只烦请太后看在我尚算乖顺的份上, 在宫中庇佑辰哥儿好好长大成人,他是个孝顺孩子, 今后必会感念娘娘恩情的……” “是,奴婢一定将话带到。” 小丫鬟埋首应了句, 而后将手中那盆蝴蝶兰,轻置在多宝阁旁的高架上,就后退几步, 恭谨退了出去。 自太后应下名份之事后,与皇帝的母子关系, 果然大有进益。 李秉稹再未就此事去慈宁宫叨扰, 只在处理政务之余, 将心思放在即将举办的帝后大典上。 虽说立后之事还未传开,可他已提前传旨, 开始在各地搜罗珍宝,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都想搜罗来,只盼能博徐温云一笑。 阿燕作为为数不多的知情人之一,得知这消息的瞬间,一时有些感怀于心,直接喜极而泣,哭着呜咽道。 “……奴婢原以为夫人会一直呆在容国公府,被郑明存蹉跎终生,哪里想到会有逃脱泥潭的这一日? 郑明存以往那是假把式,皇上平日里虽常闷声不吭的,可他才是真真正正将您放在心里,竟直接就让您做皇后了。 这次,夫人寻到了知心人,真真是否极泰来,熬出头了。” 阿燕满是感慨与激动,可抬眸一瞧,却见主子并未像自己这般欣喜若狂,脸上虽然带着笑,可却并不见特别欢欣。 果然还是主子更沉得住气。 不仅没有被喜悦冲昏了头脑,还殷切嘱咐她在圣旨下来前,莫要将消息传到徐家去,现在很有些沉得住气的皇后之风了。 阿燕忽想起了什么,抬手用袖边胡乱擦了擦泪水,而后上前一步,用仅主仆二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问道。 “……夫人既马上就要入宫做皇后了,那床头那用于避孕的香囊,是不是便可以撤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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