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南瓜饼做得真好吃,母亲,待我下次随父亲入宫时,也给皇祖母带些回去可好?” “自当如此。” 有些事情是避无可避的。 就算徐温云与李秉稹刻意不提,可在很多个幸福的瞬间,太后这根刺,也一直横亘在二人之间。 徐温云并未因太后驱她离京,而就心生怨怼,恰恰相反,她其实很体谅太后的所作所为。 她扪心自问,如若今后有朝一日,自己儿子也遭遇了这些事,她处理起来,未必就比太后更好。 太后乃是长辈。 身为皇帝生母,辰哥儿祖母,以往又对徐温云多有照拂……无论从哪个角度讲,她都不会对老佛爷有任何怨念。 徐温云心中非常清楚。 这样温馨而美好的日子,绝不可能永恒。李秉稹乃人中之皇,身份使然,岂会一直盘萎此处?而辰哥儿身为皇长子,难道要一直耽于那些辣酱腌料中么? 他们终究会离开的,而到了那个时候,她再也不愿面对夫离子散的结局。所以自决意与李秉稹在一起的那天起,她便想着如何消解太后的成见。 每隔半旬,李秉稹都会带辰哥儿回皇宫,让太后看看孩子,以解相思之苦。 每到此时,徐温云都是捎带些物件,乘送至太后身前。 风干的牛肉。 一小盅腌菜。 应季的板栗糕。 亲手缝制的抹额。 在太后寿诞时,亦亲手做了寿饼。 …… 虽说乳母回来后,道太后接到礼物并未有丝毫动容,且好几次都亲眼望见,她贴身伺候的苏嬷嬷将那些物件弃如敝履处理掉了……可徐温云依然次次用心准备。 李秉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那日二人事毕后,将她拥在怀中,“母后乃坚贞不屈之人,但凡认定之事,轻易难以转圜,且她未必看得上那些……” 徐温云靠在他怀中轻摇摇头, “看不看得上,是太后她老人家的事,而我身为晚辈,却不能不尽自己一份心。” 其实她死遁离京后,就算二人夜夜都睡在一张塌上,李秉稹心中也不禁有些隐隐不安。 甚至有夜做梦,都梦见她有日趁着他带着孩子入京,又直接消失不见,不告而别。 可后来感受到她逐渐平和松软,脸上笑容逐渐变多,甚至开始主动向母后放低姿态……他才终于放下心,意识到这次,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再离开了。 另头。 其实太后也不好受。 照她的料想中,皇帝就算带着孩子出宫另居,可朝中还有这么大一趟事儿要管,他往返奔波,想来也坚持不了多久。 所以这次,她并未选择插手,只等有朝一日,儿子熬不住了,自动缴械投降。 只要皇帝不说,她这个做母后的就不提,彼此面上倒还是母慈子孝的样子,实则都在暗自较着劲儿。 可这次她却错想了。 这种情况持续了一月又一月,到目前为止,已是过去三月有余。 让太后难以忍受的是,甚至是大年三十那天,皇帝虽说带着辰哥儿回宫了,可父子二人也只在慈宁宫陪她用了顿年夜饭。 翌日一早,给她拜了早年后,就又马不停蹄带着孩子出宫了。 身为太后,分明是这世间最尊贵的女人。可整个正月,寻常百姓家都阖家幸福,欢声笑语连连,而她身在金雕玉砌的辉煌宫殿中,却孤寡凄戚。 一想到目前这种情况,今后有可能会是常态,太后就有些忍受不了,破天荒头一次,她在深宫修炼多年的定力,终于分崩离析。 不能这么僵持下去。 山不来就我,我便只能去就山。 既然皇帝这么沉得住气,那她便不得率先去做那个主动出击之人。 经由三个月的时间,每日车马往复,太后早就知晓了皇帝在宫外的下榻i之处。 这日上午。 辆造型别致,高阔华贵的车架,悠悠驶入了福柳村,停在西南歪脖子柳树第三家的村舍前。 厚重的缎面车帷,被由外高高掀起,个雍容华贵,身着锦衣的美妇人,缓缓由车架踏了下来。 将那只套着华丽护驾的指尖,轻搭在踏凳旁苏嬷嬷的掌心中,眉间蹙蹙,带着审视的眸光,打量着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这是间再寻常不过的农舍。 黄褐色的墙面,木门的颜色都被晒得斑驳,两侧倒是贴了簇新的对联,屋檐下高悬着两个随风飘荡的灯笼。 若要当真说有些什么不同,就是挂了串几乎要被晒干的红辣椒。 由里头传来几分犬吠声,以及听不大真切的孩童声……眼见太后面上流露出些狐疑之色,苏嬷嬷适时上前,低声道了句。 “太后娘娘,没错,就是这儿。”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太后在门口怔愣许久, 缓不过神。 作为出身富贵显赫的天之骄女,一辈子享尽荣华,平生住过最差的宅子也是官驿。 她实在很难想象, 天皇贵胄,放着好端端的皇宫不住,却愿屈居在眼前这间普通农舍。 这院前甚至连个带刀守门的侍卫都没有,万一有个歹人谋逆行刺,她的儿孙岂不是连命都要搭进去? 太后越想越后怕,两道眉毛都拧到了一起。或许是听到门外的动静, 门吱呀一声打开, 乳母先是冒了个头,望见来者后大惊失色, 整个人都僵立当场。 “……太后娘娘,您怎得来了?” 辰哥儿此时散学归家, 正坐在庭院中的石凳上做功课,听得这句, 眸光锃亮,将笔撂下, 撒开小腿就往门口跑,欢欣雀跃笑唤道,“皇祖母皇祖母……” 直到看见孩子, 太后眼底才沁出几分笑意,她屈下身, 将孩子抱在怀中, 而后径直踏入院中。 苏嬷嬷紧随其后, 在入门间歇,对乳母低声吩咐道, “还不去传信,让皇上与那位小主来接驾?” 太后自踏院内,眉头就未松开过。 首先迎面而来的,就是股酸辣的腌料味,闻得让人直呛鼻。不大的院中,拴了好几条细绳,上头高悬了许多长豆角,以及切成薄片的萝卜条,墙角下搁置了数排陶罐,另头还晾晒了许多衣物…… 太后带着迟疑的态度,在辰哥儿热络的介绍中,缓缓绕院子走了圈,有时甚至要弯下腰,才能躲避那些障碍物…… 虽说在孩子面前,她脸上始终带着笑,可心却愈发冷沉下来。 就是短短一两炷香的功夫,李秉稹与徐温云都听闻消息,火急火燎赶了回来。 男人驱着快马,在归家的岔路口,正好碰见了急步而归的徐温云。 李秉稹虽说不知母后到来意欲何为,可倒也算得上镇定,他看出了徐温云的惊惶与慌张,袍角一掀,长腿由马背胯落而下,牵过徐温云的指尖,一面往家中走,一面温声安抚。 “母后对你我之事不满已久,待会指不定会如何发难,你若上前,只会惹得她老人家盛怒难消,还是避着些吧。 莫怕,天塌下来,有朕顶着。” 徐温云自听到太后抵达的消息,心脏就剧烈跳动,恨不得由吼嗓中蹦出来。 这一天终于来了。 如此幸福安宁的生活,就像是团五颜六色的斑斓泡沫,而太后就像那根锋锐的针尖,即将戳破那些避之不提的一切。 太后这次,明显是冲着她来的。 而李秉稹又是执拗之人,徐温云实在担心,若是他们双方都互不让步,拉锯起来会是何结果。 可事已至此,只能暂且静观其变。 徐温云点了点头,应下了男人,入院之后,只侯在外头庭院的边角屋檐下,暂避太后锋芒。 太后已端坐在厅中的梨花圈椅中,暂且寻了由头,将孩子打发得远远的,而后便让苏嬷嬷,将李秉稹唤入厅中。 虽说儿子规规矩矩给她请了个见安礼,可陆霜棠内心还是恨铁不成钢,气不打一处来。 太后是个涵养极好之人,哪怕心中再气,也不太形于色。她晓得儿子的脾性,所以没有直接选择硬碰硬,而是旁敲侧击道。 “皇帝,你借故不在京中,已连续三月都未上早朝。为通传紧要政务,六部内阁全乱了套,已跑死了五六匹马,引得朝野上下议论纷纷…… 任性了这些时日,也该回宫了。” 李秉稹以守为攻。 只要太后不挑破了说,他只浑然装傻,现下也只眼观鼻鼻观心,镇定自若道。 “母后言重了。区区三月而已,朝堂何至于就出乱子,如若当真有,那必是官员当差不力,未免母后忧心,朕彻查之后,便该撤职撤职,该斩杀斩杀便是。 至于回宫……儿臣暂且无此打算。” 恭敬异常,却又疏离有加。 这堵水不漏,却又不接招的态度,直接使太后的怒火添了几重。她不想再打暗腔,于是直接开门江山,掐着手中巾帕,沉下眉眼冷声道。 “现下还不回,那究竟何时回? 莫非当真要耽于美色,在这破旧不堪的农院蹉跎一世么,就算是你使得,辰哥儿那么小的孩子使得么? 三四岁正是启蒙的时候,他那么好的天姿,今后指不定就能当大任,你当真忍心他耽误在那陶罐缸中的腌菜中?” “皇帝,哀家劝你莫要一意孤行,色令智昏!” 李秉稹心中涌上些酸涩。 母后此生为他殚精竭虑,如今年岁已高,近年来身子又不好,却还要为他如此操心……他终究有些不落忍。 可此时若屈服,便是负了心中在意之人,男人薄唇轻抿,终究顶住了压力,只是语气放轻缓了许多。 “母后若当真忧心辰哥儿,便知他之前在宫中过得并不开心。且如今在这福柳村,条件虽说简陋些,可教他的先生亦是之前的,又有亲生父母在旁……想来也并不耽误什么。” 太后闻言,气血愈发翻涌,气得由那圈椅上腾然站起身来,眼尾发红,抖着指尖对李秉稹道。 “好好好,哀家说一句,你便有一万句等着堵哀家的嘴。说来说去,不就是舍不得那个贱人么?瞧瞧你现在的样子,哪里像个英明神武的皇帝,活脱脱就是个为美色所惑的昏君!” “如今回头看,她便就是个祸国殃民的狐媚。引得朝堂动荡不安,使得你我母子离心……莫非你当真要为了她,如此忤逆不孝么,你给哀家跪下,跪下好好想!” …… 这雷霆暴怒的话语,全都一字不落,传入了门外徐温云的耳中,吧嗒吧嗒,斗大颗的泪水,由眼眶中顺着玉面砸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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