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怕你再这么随意逛下去,哪日要逛去前厅,冲犯到家主,冲犯那些来容国公府议事的文武官员。” 站在一侧的阿燕,也蹙着眉头,在旁愤愤不平, “三姑娘是不知,这几日我们夫人因着给你收拾烂摊子,赔了多少不是,贴进去多少银钱,受了何等挂落。 夫人进京入府后,向来颇受赞誉,三姑娘这么一折腾,险些要将夫人的贤名毁于一旦。” 徐温云情绪激荡一阵,长长舒了口气,才勉力稳心神,而后将徐温岚落在她膝上的双手,用力拂了下去。 “想来在容国公府也是拘着了你。 你还是回衡州吧,届时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你我两厢里都能得些自在,至于父亲那头,你只管将一切都推到我头上。” 徐温云不欲与她就此事纠缠不清,抚着肚子腾然站起身来,跨腿就往房门外走,出门时扭头吩咐荟芳园的仆婢们一句。 “这五日将院子围死,将她看牢了,不准她走出院子半步。 若出了什么差错,我唯你们是问。” 徐温云御下向来宽厚,鲜少有这么厉言厉色的时候,喝得满园的仆妇们都心中一凛,垂下头颅恭敬应了声“是”。 方才房中的动静,徐温珍全都听见了,现在立即迎上来,温声抚慰道, “二姐莫要动气,小心伤着腹中胎儿。” 徐温云望见妹妹,面上的愠色稍减,心中不禁暗自庆幸,好在珍儿是个懂事的,没有跟着徐温岚一起胡闹,所以郑明存还能容得下她。 否则若真如徐温岚那样被赶回衡州,珍儿的身子受不受得住另说,她一个人在衡州后宅中,也是独木难支,应对不了罗氏母女。 徐温云揽过妹妹瘦弱的肩头,又想起方才徐温岚那番话,不由得幽幽叹了口气。 “……其实我又何尝想拘着你们?只是新帝登基,外头又是抓捕贼逆,又是斩首叛党,尽数乱糟糟的,我又怀着胎,总是不好带着你们出门的。 说起来,就连我自己个儿入京后都未曾出过几趟门,等再过一阵吧,待京中局势再安稳些,我带你去相国寺上香。” 徐温珍将头靠在姐姐肩上,柔声细语道。 “京城的锦绣繁华同我没有关系,我才不念着去看那些鬼热闹,我就乐意在这院里呆着,守在姐姐身边,给姐姐肚中还未出世的小宝宝缝补,瞧,我昨儿个又做了双虎头靴,是不是可爱极了?” 徐温云结果那双小鞋一看,果然精致,那虎头绣得憨态十足,针脚细密,一看就知是下了功夫的。 “……说过多少次,这些东西上外头采买就是,你准备个一两样便也罢了,无须这般费心,没得熬坏了眼睛。” 徐温珍浅浅一笑, “外头买的,哪儿有我这个做姨母亲手缝的好?姐姐若是心疼我,待孩子生下来,就教导孩子好好孝顺我这个姨母。 我估摸出这宝宝今后必定是个有大出息的,我这也是怀揣着私心,提前入股了呢。” 徐温云笑着戳她脑门, “……这鬼精灵的妮子,这就开始挟恩图报上了。” 姐妹两个搂抱在一起说笑了番,徐温云抚了抚肚子,眸光中尽是慈爱。 她也想快点见到这个孩子了呢。 正如之前马镖头所说,她与陆煜的孩子,无论是男是女,相貌理应都极其出众才是…… 这头。 卉芳院正房。 徐温岚跌落在地上,整个人都还有些缓不过神来,她压根就不能接受自己即将被遣送回衡州的事实。 临行前,母亲罗氏严厉教导了她通规矩,甚至连走路的姿势都重新纠正过,且还对她谆谆嘱咐。 “二丫头那么个缩手缩脚的庶女,尚能高攀入公爵豪门,岚儿你还是精细娇养出来的嫡女,指定也能行。” “入京之后,你万不可触怒于她。 她到底是容国公府的嫡长媳,平日里总要参加雅集宴席,到时候你跟在她身侧去露露脸,以我儿的姿貌,何愁扑不到个好郎子?莫说再嫁个如容国公府这般公爵家的嫡子,就算仅是个京中伯爵府邸家的庶子,那也是能保得你一生富贵了。” “……儿啊,你可千万千万要抓住此次入京上好的机会,切莫让娘失望啊。” 徐温岚想起母亲说过的这些话,不禁又捂脸哭嚎了一通…… 她是谨尊这母亲的话行事的,但为何入京之后,面对的情形,完全就不像是母亲所说的那样? 哪儿有什么雅集。 哪儿有什么宴席。 徐温云连日来压根就未曾出过府门,与其他房的女眷都很少打交道,只偶尔去同那个六夫人说说话。 且她扪心自问也有好好听话,不过就是出门多跑了两趟,何至于就要被人弃如敝履扔回衡州? 如若就这么灰溜溜回去,如何能对得起母亲寄予的厚望? 不。 她绝不能走。 就算是想尽一切办法,付出一切代价,她也要留在京城。 * 皇宫。 自从李秉稹登基,李秉稷生母前皇后心知大势已去,于冷宫服毒自尽。 陆霜棠被奉为了唯一的太后,由储秀宫搬了出来,入住了慈宁宫。 陆霜棠蛰伏多年,今朝终于扬眉吐气,作为祁朝最尊贵的女人,东西三十六宫之主,实在是处处顺心,样样满意。 唯儿子不愿成婚一事,使得陆霜棠甚为忧心。 今日陆霜棠也是心神有些不安,戴着镶满宝石护甲的纤细指尖,正百无聊赖摆弄着汤勺,翻捣着那碗桂圆莲子羹。 听得门外传来阵脚步声,眼见苏嬷嬷踏入殿中,陆霜棠眸光微亮了亮,语中略带了些期盼。 “如何? 这几个的姿貌,远胜之前那几批,皇帝可有看上眼的,将人留下了么?” 苏嬷嬷一脸无奈摇了摇头, “……这次皇上干脆就没露面。 在庄兴那儿就被尽数撵了回来。” 陆霜棠闻言满脸失望。 “美人胡姬,歌伶舞女……次次送过去,次次被撵回来,别说允许晚上伺候圣驾,甚至连留在身旁做个端茶递水的宫婢都不愿意? 这孩子究竟是什么毛病?打小也没见他这么轴啊。” 苏嬷嬷只得出言安抚, “皇上日理万机,政事繁忙顾不上也是有的。” 陆霜棠摇了摇头, “你不必为他找借口,此事就是不对劲儿。” “就算宫外来的女子不知底细,皇帝心生忌惮,不肯亲近便也罢了。 可妩儿呢?妩儿是他的亲堂妹,他也算得上是看着妩儿长大的,以往每每进京时,也没见他与妩儿生分。 可怎得本宫昨日特意遣妩儿去御书房给他奉茶,他却也连妩儿的面都愿意见?” 苏嬷嬷只得道, “……倒也不像是特意避着,好似是妩姑娘去得不巧,正好有边关八百里急书传来,皇上召了重臣议事,就没顾上妩姑娘。” 陆霜棠长长叹了口气,也确是有些束手无策。 催也催过了,问也问过了,可她那个皇帝儿子,回起话来斯条慢理,冷冷清清的,急也能把人急死。 “眼瞧着太上皇就要咽气,若是再遇上个皇丧,那他的婚事更是要拖到猴年马月去了,这样下去可不行…… 你去,将修齐再召来慈宁宫一趟,此事本宫也不好强逼太过,修齐鬼主意多,让他从旁劝劝指不定行。” 苏嬷嬷福身颔首, “是。 奴婢这就派人去肃国公府跑一趟。” * 皇宫。 御用箭亭。 黄琉璃瓦覆盖,雕龙画凤,进深宽阔,三十余根朱漆大柱子衬托梁架,庭前宽敞无比,是平日里殿选时,武进士阅技勇之处,射弓,刀石,各式各样的武器一应俱全。 现在已是深冬,寒风萧瑟,刮得人骨头缝都疼,可校场中央那人,却赤**裸着健壮无比的上半身,翻腾跳跃,身姿婉若游龙地在练剑。 半个时辰后,李秉稹已是汗流浃背,他将武器交给一旁恭候的小火者,伸手接过庄兴递上来的毛巾,一边拭汗,一边阔步朝烧着炉火的篷中走去。 厚毡掀起条缝,李秉稹裹挟着呼啸的冷风进入其中,抬眼就望见了陆修齐举着手中的柳枝烤羊肉,喜笑颜开朝他打招呼。 “快来,火候正正好。” 李秉稹并未搭理他,而是将通身的汗渍擦拭干净,换上了身常服,而后才坐到篝火旁,接过了串陆修齐递上来的羊肉,张嘴吃了一口。 李秉稹晓得他无事不登三宝殿,只掀着眸子,冷觑着他, “何事。” 陆修齐自是带着任务来的。 他委实也不敢直接在太岁头上动土,只先旁敲侧击道。 “……倒也无甚要事。 只是觉得,此等操练完之际,若有位佳人在旁,为皇上按按肩捏捏腿,那也实在不失为一件美事。” 果然。 将将说完这句,陆修齐就觉身旁一道凌厉眼风扫来,不禁骤然语窒,默了几息过后,干脆破罐子破摔,无甚好气道。 “若非姑母让我来劝你,我还不乐意淌这趟浑水呢。啧,你说你好不容易当上皇帝图啥,不就图个后宫佳丽三千,矫香软躯在怀么?想那前朝的晋阳帝,还是崩逝在牡丹花下呢。 你倒好,那么多美姬艳婢,连看都不看一眼,打眼瞧着皇上你也不像是个不近女色的呐……” 陆修齐从小与李秉稹一同长大,自李秉稹入军之后,贵妃陆霜棠就将对儿子的思念,全都倾注在了这个外甥身上,所以比起旁人,陆修齐也格外大胆不羁些。 李秉稹仿若没听见他的话,只自顾又吃了口羊肉,淡声道了句, “味道淡了些。” 陆修齐眼见如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人家压根就不想提起这一茬,陆修齐无法,只得放赖。 “皇上,你好歹也可怜可怜我吧。 你不着急成亲,姑母还着急做祖母呢,你们两个母子分离多年,姑母自是不好数落你,却日日在我面前念叨,我这几个月实在是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皇上总得给我个缘由,好让我去姑母面前交差吧? 你便同我说,你是为何不愿娶妻?” 为何不愿娶妻? 为何不愿意立后? 其实这个问题,李秉稹也在心中问过自己无数遍……或许是怕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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