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骂咧咧的声音还在继续。 言语中倒也不涉及哪些具体的作恶行为,只囫囵骂着王八羔子,狗东西……各种词汇轮番上阵。 此等情况下,饶是詹氏听了,也只能摸摸鼻子,与那二房三房那几个叔婆面面相觑着,断然不会与之较真。 产房中。 阿燕匍在床头,不断给徐温云额间擦着汗,一面再旁焦急提示道, “夫人别光顾着骂,您得化悲愤为动力,使劲儿啊!” 是啊。 她不能死。 她腹中的孩子也不能死。 妹妹与弟弟更加不能受她牵连! 徐温云又重新恢复了斗志,她又破口大骂了句,憋着一口气,用能调动的浑身所有力气,都集中在腹部用力一下…… “哇啊啊。” 清鸣洪亮的婴孩啼哭声,由支高了的被单下传出,响彻在了产房啥上空。 产婆接生过的孩子无数,也实在有好几年,都未曾遇到过如此凶险的生产过程了。 好在所有的疲累,都随着这声啼哭声烟消云散,产婆重新振奋起来,由产褥下,抱出个生气勃勃的婴孩来。 产婆先是瞧清楚了性别,然后满眼都是笑意,伸长了脖子,朝产房外乐滋滋高喊了声。 “喜得麟儿,母子俱安!”
第四十九章 “喜得麟儿, 母子俱安!” 寻常的孩儿,打从娘胎里爬出来,生生会自带层厚重的胎脂, 而这个娃儿倒很稀奇,通身白净,清爽得很。 乳母接过孩子后,用温水轻柔洗净后,用襁褓裹好,先是凑去徐温云身前, 让母子二人贴了贴面颊, 然后将其抱出产房,递到了郑明存手上。 这举动让郑明存颇有几分猝不及防。 他神色慌张, 小心翼翼由乳母怀中接过男婴,以个极其僵硬的姿势将其抱着。 徐温云一举得男, 郑明存自然是高兴的,高兴的是他终于如愿了。 在旁人眼中, 他完成了血脉继承。 可以向父亲以及列祖列宗交代。 至此后宅中再无什么可让他忧心之处,他今后能安心在官场攀登。 可真正将这男婴抱在怀中时, 郑明存这才有了几分做父亲的实感,心中顿生出些陌生却又微妙的温情来。 庭院中侯着的所有亲眷都凑上前来,各个嘴中都道着恭贺之词…… 这片欢天喜地的氛围, 无疑更让郑明存做父亲的感觉又添了几层。 且这男婴生得真真好看讨喜极了。 眉眼澄净,瞳孔黑亮, 白净细嫩, 方才啼哭过一通, 现正在襁褓中咗着指尖安睡着,极其稚巧软萌。 胞妹郑容芳平日里是个清冷性子, 可见了这孩子,也是止不住得夸。 “瞧我这小侄子,长得跟那年画娃娃似的,实在是太可爱了!果然兄长与嫂嫂好看,生出来的孩子也好看。 且瞧着这孩子的轮廓,兄长,像你哩!” 并非亲生骨肉。 又岂会相像呢? 郑明存明白这些话,不过都是些祝贺初为人父的惯常说辞罢了。 他听了之后,抱着孩子的手臂微僵,眼底的欢喜微顿了顿,不过迅速被掠了过去。 轻声搭了句腔。 “嗯。 我的孩子,自然像我。” 郑明存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迥异,瞧着就像当真是这孩子的生父般,高兴得不知什么似的,且红光满面,大手一挥,赏了涛竹院所有仆婢半年月俸。 他是个心思缜密之人。 费尽心机得来个梦寐以求的男胎,且乍眼瞧着这男婴,也觉得很投缘满意,他便不想让这孩子,在血脉之事上出任何意外。 现郑明存抱着孩子立在石阶上,煞有其事朝众人道。 “今日添丁之喜,我实在欢喜。 可有桩要事,不得不提前嘱咐诸位一声,早在云娘怀胎之时,我就曾去向青峰道长算过一挂。 他早料到云娘今日生产会凶险万分,且也道明这孩子虽是天上吉星降世,可想要活着长大,却是极其不易。” “好在他帮我想了个辄。 若想要这孩子平安,能活得安康长久,那今后若有外人问起,诸位得这么说……” * 当天。 皇宫。 养心殿。 偏殿茶水间中。 炭火小炉上,热水已经烧开,透明氤氲的水雾气腾然往上,茶罐盖被咕噜噜冒泡的热水顶着,与罐壁碰撞,发出哐啷哐啷的响声。 庄兴听了立即踏入殿中,甩着手中的浮尘,向殿中的小火者用力抽去,压低了嗓子训斥道, “没看见水开了么,还不快去将那陶罐撤下来,若惊扰到了万岁爷,我撕了你的皮。” 小火者怂如鹌鹑,缩着肩膀,扭头就去干活了,庄兴轻手轻脚行至养心殿外,猫在逶迤拖地的宫帷后,偷偷瞧了眼皇上脸色,见没有异样后,这才略略松了口气。 庄兴当这太监总管,满打满算已经有十个月了,按理说作为后宫中万千内宦之首,合该很风光才是。 可庄兴却觉得,这活儿可真不是人干的,无他,实在是顶头上司太过阴晴不定。 他们这位皇上。 打从登基起,心情压根就没好过。 前六个月,皇上处于暴怒模式。 这偌大的祁朝中,除了太后娘娘以外,见谁就呲谁,朝臣办事稍有误差,轻则一通叱骂,重则殿前廷杖。 杯盏都不知被砸碎了有多少,砍了半壁朝堂官员的脑袋,手起刀落,那叫一个冷血无情。 可后来。 好似是约莫四个月前,认了两个民间义女开始,整个人却又变得格外消沉颓丧。 茶饭不思。 夜夜饮酒。 话更少了。 以往若对谁起了杀心,未避免史官讨伐,还会冠冕堂皇寻些借口,现在若是看谁不顺眼,理由都懒得找了,御笔朱红一圈,薄唇轻吐,就是一个字“杀”。 偏偏又比以往更悲春伤秋。 回想起那日正是春末,陛下经过御花园,望见几株残败的花株,竟神情怅然若失,喃喃念了几句诗。 “曾经沧海难为水, 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 半缘修道半缘君。” 这首诗可是悼念亡妻的诗句,而皇上压根都还未娶妻立后,怎得好端端的,竟会想起如此丧气的诗句呢? 且还修道? 修什么道? 都做了皇上,莫非还起了心思想要遁入空门不成? 庄兴搞不懂,也猜不透。 反正每日这差当得是云里雾里的,天天都将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时时刻刻都担心,指不定那菜市口的铡刀,保不住哪日就落在他头上了。 正兀自想着,远远就望见个身着宫装,约莫六七岁的女童,在宫婢们的簇拥下,缓缓往养心殿行来。 庄兴脸上浮现出几丝笑意。 皇上这几个月都不大爱见人,就连小肃国公来了,也常不得召见,只这个义女是个例外。 虽说这孩子来宫中的时间不长,却甚得皇上看顾,不仅赐了皇姓,一应的待遇,也都是按照公主的份例给的。 禀告一声以后,皇上果然让这孩子进了殿。 女童现已更名换姓,叫做李悦怡。 虽说才八岁,可因着出身穷苦,又被赌鬼父亲卖身,所以远比同年龄阶段的孩子要成熟懂事许多。 她从未想过,那日在罗吉街救她之人会是当今皇上,更是做梦都没想到会来皇宫生活,过上现在的日子。 可女孩心里非常清楚的是,这所有一切,都是托那位出手襄救的美貌女娘子的福。 那位娘子唤作周芸,现在已经香消玉殒了,而她是因着过继给了她,才能得以来到京城的。 “怡儿拜见父皇。” 李悦怡是个聪明孩子。 入京不过几个月,在嬷嬷们的指导下,已完全掌握了宫规礼仪,身上不见了在罗吉街时的落魄潦倒,颇有些落落大方的风范。 李秉稹正在看书,端的是副漫不经心,闷着嗓音道。 “入夏了,日头晒。 你合该好好呆在宫里才是。” 阖宫上下都怕皇上,李悦怡心中其实也怕,可一旦想到李秉稹曾拔刀相助,心中的畏惧就消减了几分。 且也是打心底里,将他当作了亲生父亲来看待。 她垂头抿了抿唇,嗓音中还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小心翼翼试探道, “……听说华清池的荷花开了,父皇如若有空,可以陪怡儿去看看么?” 庄兴闻言,壮着胆子上前一步。 脸上堆满了笑,附和道, “除了早朝,皇上都已有六七日未曾踏出过养心殿了,今儿个天气好,风也大,不妨陪小主子出门走走,散散心也是好的。” 李秉稹对那荷花不荷花的,其实是不甚感兴趣的,可李悦怡既开了这个口,他便也不好推却。 毕竟得她唤自己一声“父皇”,便断然没有将孩子扔在一旁,浑然不管的道理。 李秉稹瞥了他们二人一眼,随 意将指尖的奏章合上,声音散漫地开腔, “那便摆驾吧。” 此时正是卯时五刻,天色已有些半昏半暗,西边的宫殿处被夕阳染上了层金边,期间李悦怡也挑拣了些贴心话说,李秉稹倒也没有不耐烦,一一都应了…… 父女两个才行至华清池,忽由池面上刮来阵妖风,地上扬起阵阵尘土,池周的植株也被刮得纷纷往同一方向斜倒。 李秉稹蹙眉,立即踏步上前,将年幼的李悦怡护在身后。 而后,天空彷若被遮了个罩子,全都暗沉了下来。 紧接着,无数流星划破天际,如若一支支闪耀熠熠的箭矢,拖着璀璨的尾巴,穿透了无边的黑暗。 美丽而短暂的光芒,无边无际地落了下来,肆意挥洒着五彩斑斓的色彩,壮观且瑰丽。 李悦怡到底还是个孩子,望见眼前这震撼的一幕,高兴地立即拍起小手。 “父皇,流星雨!” 她欢欣雀跃地蹦跳着,在流星雨下扬起那张尚有些稚气的面庞,眸光灿灿,对李秉稹道。 “父皇,母亲她那么善良,若还活在世上,必不忍心父皇天天愁眉苦脸。 这必是母亲想让父亲展颜,所以才在天上,特意下了这场流星雨哩!” 在李悦怡的欢呼雀跃声中,隐隐约约间,李秉稹好似听见了声震天响的婴孩啼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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