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住在这云玉殿中的女子…… 现已不在世上了。” 李悦怡瞬间明了,这座云玉殿原来是建来纪念她的母亲的。“云玉”二字,暗含了二人的名字,以及父皇潜龙时的封号。 李悦怡不禁感叹了句, “母亲以前一定待父皇很好吧?所以父皇时隔多年还念着母亲。 其实怡儿也一样,自被母亲在罗吉街襄救那日起,就再没忘记过母亲的面容。” “她确待我很好。 只可惜,那时候朕没能顾得上她。” 无论是收养两个义女,还是建造这座云玉殿……与其说这些是在弥补周芸,还不如说是弥补自己心中遗憾。 其实这几年回想二人之间发生的种种,这才咂摸出些不对劲儿。 总是后知后觉地,觉着她当时的行为有诸多诡异之处,并不像当真对自己无情,而更像是另有苦衷。 可惜他当时忙着扳倒太子。 没顾上细究。 花有重开日。 人无再少年。 如果能回到过去。 他会和周芸说:其实我家财万贯。 且如果那个选择再次摆在面前,他会毫不犹豫选择助孕丹。 那个时候二人如果当真有了孩子,现在必然已经能跑会跳了吧…… * * 永安街。 容国公府,涛竹院。 因着姐弟二人才说想搬出去不久,宫中就传出消息要选秀,而妹妹正是适龄的年龄,内官登记在册,避免不了那日是要入宫。 徐温珍未免入宫不出差错,不给家中以及姐姐丢脸,便只能暂且将搬家的事儿耽搁了下来,腾出时间,日日在卉芳院中跟着嬷嬷学规矩。 其中最最紧要的,就是面见皇上与太后时的行礼姿势,嬷嬷几乎是拿着尺,比着让徐温珍练的,严厉至极,绝不允许差分毫。 徐温珍也是咬着牙,练习了数千次以后,才终于让教习嬷嬷满意了。 今日就是大选。 京中的各个贵女们,都要按照规定的时辰,拿上代表身份的牌子,被小轿抬入皇宫候选。 卯时二刻清早就要出发。 徐温珍几乎很少离开徐温云身边,更没有见过什么生人,想到今日乍然出门,就要遭遇这么大的场面,徐温云难免有些放心不下,一大清早就从榻上挣了起来,往荟芳园去了。 辰哥儿年幼,精力充沛,醒得也早,瞧见外头人来人往挺热闹,起了好奇心,也一骨碌爬了起来。 徐温云将妹妹送至门口,又是千叮咛万嘱咐了番,最后紧紧握住妹妹的双手。 “不求有功,但求无功。 姐姐不指望你在宫中做娘娘,不出差错回来就好。” 辰哥儿却不这么想,他抱住徐温珍的双腿,扬起天真烂漫的小脸,奶声奶气道。 “姨姨,辰哥儿也想去皇宫。 去皇宫骑大马,斗蛐蛐儿!” 徐温珍被这童言稚语搅得有些哭笑不得,只得俯下身亲亲他的小脸颊, “姨姨可没这个本事。 改天吧,改天由娘亲带你去可好?” 不过是些应对孩子的顽皮话,说说笑笑也就过了。眼见到了时间,徐温珍便挥别姐姐,弯身入了轿辇当中。 只辰哥儿,对方才的那句俏皮话还念念不忘,牵过徐温云的指尖,将她的臂膀轻摇了摇。 “娘亲改天当真带辰哥儿入宫么?” 徐温云的眸光定定落在缓缓远去的小轿上,正是心乱如麻的当口,哪里有心思搭理这些,只随意顺嘴敷衍道。 “当真当真,等着,定带你去哈。” * * * 皇城。 长乐宫。 廊堰翘起,雕梁画栋的长乐宫,殿前宽阔的庭院前,宫廷仪仗队举着随风飘荡的金黄灿灿缂丝引路幡,有小火者执着长柄羽凤羽扇,另有五色绣氅子并龙头股挂杆……尽显皇家威仪。 宫前熙熙攘攘站了许多人,除了随伺的宫人,宫廊下还站了队带刀的御林卫军。 可除了庄兴细着嗓子报上贵女们的家世背景,以及频繁喊“赐香囊”三个字以外,几乎就再没有任何声音。 皇上与太后端坐在殿中的阴凉处。 各个贵女们,在内官的牵引下,分为十人一组,列队款款行入宫门,静立在殿前的青玉瓷砖上,迎着明亮暖煦的春阳,无论是身形还是样貌,都一览无余。 又是一声“赐香囊”。 简直听得陆霜棠头疼。 这贵女来了一波又一波,已经快两个时辰了,压根就没有一个贵女,能让皇上示意“留牌子”,可以留用在宫中侍奉圣驾的。 可陆霜棠也不敢催。 毕竟随着选秀时间越来越长,她明显能够感受到,儿子也愈发不耐烦,初时还有几分兴致,甚至兴起了,还能就着几个贵女的身世背景,说上几句话。 可或许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且也并没有合心意的,到最后压根也就不开腔了。 。 李秉稹也确实很无奈。 他实实在在是自己想清楚了,心甘情愿要选妃立后的。 可谁知打眼过了这么多秀女,实在是一个感兴趣的都没有。 便想着开腔说说话吧,偏偏她们一个个应对起来,不是惊慌失措,就是驴唇不对马嘴,使得李秉稹更厌烦了。 指间拨动碧绿扳指的速度。 越来越快。 母子二人就又这么着坐了半个时辰,还是一个“留牌子”的都没有。 陆霜棠彻底坐不住了。 趁着秀女们换队离场的间隙,她耐着性子朝李秉稹劝道。 “皇上切不可挑剔太过。 须知这世上就没有尽善尽美的女子,还需为江山万代考虑才是。” 李秉稹闻言,眉心蹙紧了几分,又将指尖扳指快速转了转。 又有十个秀女,在内官的牵引下,裙摆翩跹款款行至殿前,列队成排。 李秉稹原并未报什么希望,甚至将手往旁边一摊,示意宫人奉上茶盏,哪知在抬眼的瞬间…… 指尖一颤,那汝窑青花瓷的盏子,险些没端稳跌落在地。 陆霜棠敏锐察觉到了儿子的情绪波动,抬眼朝右上主位望去… 只见他浑身都僵住了,眼周骤紧,那神情怎么说……不像是望见心仪之人,就像是大白天见了鬼。 李秉稹将刚端起的茶盏又放落了回去,修长的指尖暗攥成拳,将眸光定落在左侧的第二个秀女身上。 此女生得很美,清丽婉约至极。 着了身极其符合气质,水墨淡青色的衣裙,在一众姹紫嫣红的莺燕中,显得格外出尘脱俗。 面庞清瘦,身形瘦弱,肌肤白皙胜雪,那是种异于常人,略带病态的淡白。 最主要的是,此女像极了周芸。 除了身周弥漫着的羸弱,那眉眼,那轮廓,恍恍惚惚地望过去,俨然就像是周芸在世。 所以他刚赐了头个秀女香囊后,甚至还不待内官报此女的籍贯,年龄以及家世…… 就怀揣着种莫名期待的心情,直直向此女主动发问道。 “你可姓周?” 徐温珍愣了几秒后,在内官的提示下,才确定皇上问的是自己,这流程怎么与事先排练得有些不一样? 她一阵紧张,心脏砰砰砰几乎要从胸腔中蹦出来,却也很快定神,先是按照教习嬷嬷教得规矩,掐着指尖巾帕,抬手触了三下额角,而后落落大方行了个见安礼。 “禀告皇上,臣女不姓周,姓徐。” 徐温珍又是害怕,又是慌张,压根不敢抬眼窥视天颜,且她想起姐姐的嘱咐,只鼓起勇气,嗓音中带着些微颤意,用平日里最大的声音,回话应答。 ——也就是殿内将将能听清的程度罢了。 内官在太后的示意下,立马高声禀告,“报!衡州县令徐兴平之女,工部侍郎郑明存之妻妹,年十八。” 所以她并不是周芸的亲眷。 此女姓徐,与周芸压根不搭噶。 也是,这秀女这般柔弱,如瓷器般,好似阵风就能吹到,哪里有半分周芸泼辣的影子? 李秉稹心中升起阵怅然若失。 倒是太后陆霜棠,听到了郑明存的名字后,不由对徐温珍生出了几分兴趣。 “相貌倒是格外出挑,礼数也很周全……只是瞧着像是身上不太好呢?” 徐温珍老老实实作答, “禀告太后。 臣女自小胎中不足,有些气虚心悸之症。” 陆霜棠闻言,心中一阵可惜,生得貌美如花,怎得就生来带病呢?就算纳入宫中,只怕也是无法传宗接代的。 她扭过头,无声询问李秉稹: 此女究竟是去,还是留? 这世上只有个周芸。 其他女人就算长得再相像,也终究也不是她,又何苦抱着留住赝品的心态,耽误这个病弱秀女一生呢? 李秉稹没有太多犹豫,轻摇了摇头。 庄林见状。 复又扯着嗓子喊了声, “赐香囊。” 倒也是巧了。 这一列十人中,除了徐温珍,右侧第三个秀女,倒也引得他几分注意。 “报! 襄阳巡抚之女,姜娇丽,年十九。” 姜姣丽的行事做派,与徐温珍的规矩谨慎完全不同。早在内官还在介绍其他贵女时,她竟就敢抬眼,直直朝殿中的皇上望去。 且依着规矩,秀女在行完礼后,若无皇上太后主动提及,是不能张嘴说话的。 而这姜姣丽却很不一般。 行完礼后,竟就直直跪在地上,也不起身,眸光盈盈,主动朝殿内道了句。 “未曾想此生竟还能再见皇上。 ……自分别之日起,臣女未曾一日忘却过皇上曾经恩德,只是当年不知皇上另有身份,送与皇上的发簪略有粗陋,现在想来,实属臣女怠慢失礼。” 这话,便是摆明与皇上以往有旧。 且发簪? 发簪此等贴身之物,岂可随意相送?莫非她以往与皇上有过私情? 站了整排埋首等候的秀女,面上神情顿时迥异起来,彼此间暗暗交换着眼色。 就连陆霜棠都颇感意外,略带了些疑问与探究,朝李秉稹望去。 李秉稹神色没有任何变化。 并未因这番话对此女另眼相待,却也没有因为她的僭越而面色不虞。 只在沉默几息后,倒也搭了句腔。 “既是心意,便不能以贵贱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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