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环顾在场一周,寻思着总要寻个与皇上年龄相近的后生才好,于是将眸光落在了右侧上首位的郑明存身上。 “郑少卿,不妨你先说。” 随着这一句,在场所有人,包括李秉稹的目光,都落在了郑明存身上。 李秉稹对郑明存颇有几分印象。 若无记错,此人乃是容国公府嫡长子,他曾在起事登基前,于歪柳巷劝降郑广松时见过一次。 头次见面,此人就莽里莽撞拦了他的路,所以李秉稹对他印象算不上特别好。 李秉稹转转碧绿扳指,眸底沉沉,一片幽深,到要看看他究竟能胡扯通出些什么来。 而郑明存呢…… 他对太后用意心知肚明,且皇上选妃立后,乃是大势所趋,也确实再也耽搁不得,所以他也自然愿意顺势而为。 “太后娘娘实在是为难微臣了。 其实后宅之事,真真无甚可讲……” 郑明存是个惯常会做戏之人。 顶着众人的眸光,身形微顿了顿之后,脸上就略微流露出几分腆然来,紧而眸光温热,深情款款道。 “如若当真论有何欣慰之处,那便只能是我那贱内了。 她温柔贤淑,性情和顺,将微臣的每个喜好都时刻牢记在心,我们夫妻多年,一直心心相印,感情甚笃。” “微臣下值归家后,但凡只要看见她,看见屋中点着的那抹暖黄的馨亮,便觉无论有多少疲惫乏累,都瞬间消解了。 得妻如此,微臣平生再无所求。” 在场者皆是有家有口,夫妻和美之人,闻言后都连连点头,望向郑明存的眸光中,都是赞叹与欣赏。 无辜受害者唯有一个。 便是身居高位的孤寡者,李秉稹。 这波恩爱秀得,实在是令他有些猝不及防,闻言甚至有些牙口泛酸,心头梗窒。 “小郑大人此番真情流露,实在是说得太好了!简直也是说出了在下心声。 来,我敬小郑大人一杯!” 谁知面对同僚的敬酒,郑明存却显得略微有几分慌乱,他连连摇头,摆了摆手,脸上笑容愈发腆然。 “不了,我家贱内不准我饮酒。 若闻见我一身酒味回去,难免要遭一通数落哩,诸位还是容我,以茶代酒吧。” 堂堂七尺男儿,却显得有些惧内。 这何尝不是另一种秀恩爱的表现形式? 李秉稹只心头的梗窒感,愈发添了几重,他难耐地曲了曲指节,面色也有些阴沉。 忽就觉得有些手痒。 想杀人了。
第五十一章 皇城大内。 碧霄宫偏殿。 方才那场宫宴, 确实是让李秉稹觉得如鲠在喉,如坐针毡,如芒刺背…… 尤其是那个郑明存, 有很多个瞬间,都让李秉稹生出些想刀人的心,不过最后,他还是硬生生忍下来。 且给母后留足了颜面,并未提前离场。 好不容易捱到宴散,他终于能坐在偏殿中, 安生喝上一盏茶。 反倒是太后对郑明存的表现记忆深刻, 直到现在都还在夸赞… “原以为只有那荣国公是个识相的,没想到就连他儿子也这般乖觉。 现朝廷正值用人之际, 东宫余孽已清,剩下都是些忠心得用的, 本宫瞧方才那孩子,说话办事就很周到, 皇上可切莫因为容国公府曾经行差踏错过,就薄待了他们, 该升还是得升。” 李秉稹修长的指间,执起杯盖划了划茶面,倒并未直接反驳陆霜棠的话语。 只眼底一哂, 唏嘘了句。 “母后的忘性,倒是真大。” 以往太子党还在朝中做乱的时候, 郑广松可是他们的领头羊, 可以说许多奸险的计谋, 都是他一手策划与实施的。 因着这点,所以李秉稹自登基后, 早就将容国公府,彻底踢出政治权利中心。 他们今后若能安心当差,李秉稹自会抬抬手,允他们苟全性命,甚至那爵位,也不是不能给他们保留。 可若还想重回巅峰,如以往那般显赫尊贵,那便是在痴人说梦。 “也罢。朝堂上之事,皇上心中自有主张,从未让本宫操心过,那本宫操心操心后宫,总是应当应分的吧? 你瞧方才那小郑大人,与他夫人两情相悦,夫唱妇随,琴瑟和鸣,莫非皇上就不想身侧也有那么个知心人? 莫非当真一点就不眼红羡慕?” 李秉稹神色冷漠,只依旧气概如山般定坐着,又鼻腔中轻哧出声,眼底闪过丝讥诮。 “母后这便又是在说笑了。 朕九五至尊,坐拥天下,羡慕他?” 。 陆霜棠无语凝噎。 她这个皇儿,平日里实在哪儿哪儿都好,待她又恭敬又孝顺,偏偏每每说到选妃立后,回起话来能将人噎得七窍冒烟。 以往陆霜棠还担心伤了母子之情,只旁敲侧击地暗示,现下却是被逼到无法了,也不怕直接挑明。 “那皇上不妨给明话。 究竟何时选妃,何时立后。” 陆霜棠微微有些激动起来,胸脯也有些起伏,带着宝石护甲的指尖,掐着沾了些微辣椒水的丝绸巾帕,抬高凑到鼻,带着十成十的委屈道。 “放眼望向整个祁朝的内眷贵妇,但凡到了本宫这个年龄,有哪个不在享含饴弄孙之乐的?怡儿与薰儿再乖巧懂事,却终究不是皇上亲生。” 陆霜棠在后宫受宠多年,自是有些拿捏人心的技俩,准备那块巾帕原有几分做戏的成分,可说着说着,却当真有些觉得悲从中来。 两行清泪顺着面颊滑落。 “皇上将此事一拖再拖,如今太上皇的丧期也已经过了,又还想要再找些什么借口?” “就算不为本宫着想,皇上也该为了江山社稷着想才是。 民间哪怕有几分的家底的寻常百姓,都想着要有后嗣承接家业,更遑论咱家乃天潢贵胄,实实在在是有皇位要继承的。莫非皇上想将眼前这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今后拱手让给他人么?” 凄凄艾艾的啜泣,以及带着愤慨的幽怨数落,回荡在空旷高阔的宫殿上空。 李秉稹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喝茶,早就将盏子撂到一旁,此刻正将臂膀搁在官帽椅的椅圈,抬着食指与中指,轻轻太阳穴划圈。 沉默几息之后。 殿中终于响起男人沉澈的声音。 “……便开始准备选秀事宜吧。” 陆霜棠闻言,掐着巾帕的指尖一僵,顿然抬头,眸中迸射出惊喜的光芒来。 “母后,此事朕心中有数。 就算母后今日不提,朕原也是打算将此事提上日程的。” “自朕登基,已有三年。 确是该选妃立后了。” 一道大选后宫的旨意,由宫中传了传来,但凡是祁朝八品以上官员的女儿,只要年满十六周岁,皆可参选。 这道旨意经由文武百官,迅速传至京城的每个世家大族的耳中。几乎所有人都意识到,这是个能逆天改命,飞上枝头做凤凰的好机会。 皇上今年正值盛年,文能提笔定天下,武能□□定乾坤,最难得的是后宫清净,目前为止,一个莺莺燕燕都没有,只有民间收来的两个义女。 若能在此次大选中,被择选入宫,那无异于抢占了先机。 如若再幸运一些,能提前一步怀胎,那无论生下的是个皇子还是公主,这辈子便是稳了! 更难得的是,据说皇上还生得俊美无涛,英武不凡。 这些种种条件累叠在一起,这天地下还有什么郎子能比得上? 莫说现在没有,前后三百年都不可能再有。 许多贵女甚至宁愿将本就谈定的婚事退了,就想要博得个面圣机会。 一时间京城的各大成衣店,以及售卖首饰的店铺,一下子全都人满为患,订单多到排都排不过来。 这个消息。 自然而然也传到了徐温云耳中。 她当时正与何宁一起,带着两个孩子在后院扑蝴蝶。 辰哥现已三岁了,身形比大了两个多月的毅哥儿还要略微高些,他俩正都是喜欢活蹦乱跳的时候,日日都玩闹在一起。 徐温云耳中传来孩童的欢笑声,嘴角也溢出了丝笑意,不禁感慨道。 “未曾想皇上的婚事竟能捱到今年,若我是太后,心里也指不定急成啥样呢,其实后宫但凡能多添个孩子,太后娘娘也能不那么寂寞。” 何宁在旁颔首,笑着附和道, “太后娘娘还算沉得气的呢,如若今后毅哥儿拖到二十七八才成亲,天菩萨,那我不得天天在家中一哭二闹三上吊。” 徐温云想了想,觉得那倒也像是何宁能做出来的事儿,不禁噗嗤一笑。 “诶,选秀就在十日后,得亏我娘家小妹正好就在京城,在传出大选的头一天,就上珍翠阁定了成套的衣裳与首饰,话说珍儿她准备得怎么样了?” “珍儿没怎么上心,只道以往年节时还有两身簇新的,入宫那日随意挑件就成,我也就随她去了。 ……你也知道,她那性子哪里适合入宫?我不过也只是想着,能让她去见见世面,开开眼界罢了。” 何宁笑笑, “指不定就无心插柳,柳成荫了呢? 珍儿将身子养好后,这几年出落得愈发标志,指不定咱皇上呐,喜欢的就是病弱西施这一款。” * * 皇宫。 红墙黄瓦下,长柄羽扇开道,凤羽华盖遮阳,另有两列垂首随伺的宫人,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李秉稹带着李悦怡,缓步行至位于皇宫东南处,已经建造好云玉宫。 李悦怡今年已经十岁,在皇宫中被养了两年,行为举止间,已经完全蜕变成个公主的模样了。 她是个再沉静不过的性子。 可望见眼前这座华美的宫殿,还是真心赞叹了句。 “父皇,它修缮得好漂亮。” 玉宇瑶阶,珠宫贝阙,在暖煦的春阳下霞光闪闪,且殿前的宽阔庭院中,被移植了瑶草琪花,琼林先树。 宫中更是有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串做的帘幕,绣满洒珠金线漫漫桂花,春风幔起,如坠云山幻海之中。 李秉稹瞧了,亦很满意, “工部这次的活儿,干得倒是精细。” 李悦怡歪着头问, “这云玉宫,是建造给今后入宫娘娘住的地方么?” 李秉稹闲庭信步走在殿中,四处打量着,看看还有没有可以修缮打点之处,听得李悦怡发问,只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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