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二人目前是没有见过的。 既如此,今后干脆便也不必见了。 至今为止,姜姣丽偶尔也会想到在她饿到意识即将昏阙时,那张纤纤素手递上前来的饼…… 若非万不得已,她也不想要做个恩将仇报之人。 * * * 当日。 辰时三刻。 李秉稹处理完政事,想要独自散散神,便身侧一个随从都没有带,独自在御花园中踱步… 才饶过假山,个年龄尚轻的小火者,忽得一下冲撞到身前,连带手中的物件,也掉落在柔软的草地上。 “莽莽撞撞,成何体统?” 小火者定睛瞧真切,眼见来者是皇上,吓得立即瘫倒在地,抖若筛糠,连声告饶。 “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小的并非有意冒犯,而是在宫中捡到此物,想要急着将其送去内务府……” 一面说,一面将那东西捡起来,双手捧着将其递高到了李秉稹面前。 那是块通体碧绿的圆形玉玦。 成色极好,材质却算不上绝佳,静躺在那小火者掌中,散发着莹润的光芒。 不正是当年在襄阳箭场上,他给周芸迎来的那枚玉玦么?!就连上头银白色的如意结,都是后来她亲手编织的。 它如何会被掉落在宫中? 李秉稹眸光骤紧,脑中开始混沌起来,又莫名有种隐隐的预感, 只颇为心气不平,咬紧了牙根,沉声问道。 “此物是从何处拣的?” 那小火者毕恭毕敬道, “回禀陛下,这是小的在昭德门附近捡来的,那处靠近宫门,乃是朝臣与诰命夫人们入宫的必经之处,小的便想着立即将其送去内务府,将其送还给失主。” “此物由朕处置。 赏你百两白银,自行上内务府领赏。” “多谢皇上,奴才叩谢皇上大恩。” 那个小火者千恩万谢完,就喜滋滋扭身离去了。 李秉稹只充耳不闻。 他的所有注意力,都在那枚玉玦上头。 指尖将那玉玦摩挲了番,发现就连玉质内的瑕疵,都与当年那块一模一样……正在他脑中猜想着无限可能,只听得前方传来阵慌乱的脚步声。 李悦怡气喘吁吁跑了过来。 她今年已经十一岁,身形已经长得颇高,在宫中锦衣玉食了几年,通身气质大改,很有些公主的风姿。 “父皇,儿臣终于找到您了。” 可现在却有些失态。 眸光中闪着晶莹的泪珠,浑身也有些发颤,见到李秉稹的瞬间,就扑通一下跪到了地上。 “儿臣若是说错了什么胡话,还请父皇勿怪…… 可儿臣方才,好想看见母亲了。” 李秉稹愈发将掌中的玉玦攥紧了几分。 他只觉有些喘不过气,心脏剧烈跳动起来,“……继续说。” “方才儿臣带着妹妹在昭德门附近放风筝,望见有位贵妇,正由个宫婢牵引着出宫,相貌像极了母亲! 当年在罗吉街头次遇见父皇与母亲的时候,儿臣已有八岁,母亲又生得貌美,所以儿臣记忆深刻,从未忘却过哪怕一日,儿臣可以确定的是,那位贵妇与母亲长得实在是一模一样!” 李秉稹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在脉络中奔腾了起来,手脚甚至都些发麻,略定了定神,思绪清晰问道。 “除了相貌,可瞧清楚了她身上还有何特征?” 李悦怡心知事关重大,当时也不敢自作主张,妄下结论,所以并未让人拦下那位贵妇,而是回去先把年幼的妹妹安置妥帖,这才想着满皇宫找李秉稹禀报,让他自己个儿拿个主意。 现在更是努力回想着关于那贵妇的一切细节。 “……她身上穿着诰命夫人的衣裳。儿臣当时还凑近瞧了瞧,只见她右手手背上,有颗殷红色的痣。” 听了这番话的瞬间…… 李秉稹脑海中,就将所有事关周芸的一切蹊跷都串联了起来。 那具溺亡而死,无处可找的尸体。 欧伯特曾说撞见过周芸的话语。 选秀之日,像极周芸的病弱秀女。 殿选上,眉眼与她相似的状元郎。 还有现在。 手中的这块玉玦,以及她手背上那颗痣。 …… 目标迅速缩小,全落在了一人身上。 李秉稹呼吸微窒,现在虽还未见到她人,可心中几乎已经下了确切的定论。 “庄兴,去传朕旨意,召今日前往慈宁宫觐见太后的所有命妇,明日再入宫一趟,朕要亲自面见,再发次恩赏。” “今日来了几个,朕明日就要见到几个。 不得以任何理由缺席。” “尤其荣国公府。 务必要传达到位。”
第五十五章 永安街。 精致的轿辇, 被四个轿夫扛在肩上。悠悠荡荡由巷道的尽头驶来。 徐温云坐在上头,疲累不堪的同时,思绪亦飘然远去。 借种求子这件事儿, 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三四年了,可徐温云她压根没有片刻感到安宁过。 尤其今日,那丽妃娘娘的乍然出现,更是愈发让人心慌意乱。 徐温云晓得人心易变,事过境迁的道理。或许姜姣丽以前确实对她心怀感恩之心,现在也未曾变, 可以后呢? 身在后宫, 处于朝堂,指不定今后有必要时, 姜姣丽就会将此事翻查出来,以此逼迫她, 甚至逼迫容国公府做些不情愿之事。 可方才那样的情形下,她又能如何?现在唯一能够期盼的, 便是姜姣丽心中还能惦念着那几分恩情,各自相安, 莫要搅扰。 徐温云心中有些不安,指尖下意识朝腰间那枚玉玦探去……谁知竟探了个空? 徐温云脸色微变。 又在腰腿处探摸翻找了番,确实没能找见, 这才意识到,或许是方才跟着那女使去临华宫时, 走得太急太快, 衣幅摆动间, 将那玉玦掉落在了宫中。 ……那是陆煜留给她,为数不多的物件儿, 它见不得光,掉了也不能找,更何况还是掉在宫中,为避免麻烦,就更加不能去寻了。 徐温云心中一阵可惜,她原还想着,今后待辰哥儿长大成人后,她便将所有实情全盘托出,再将他生父的物件,交到孩子手上。 现在看来,却是不能了。 回到涛竹院中。 辰哥儿一见了她,就撒开丫子,扑在了她诰命夫人的厚重制服上,手臂圈住她的膝盖,观察她一番后,小圆眼睛轱辘转转…… “母亲怎得不高兴?” 徐温云蹲下身来,扯扯嘴皮笑笑, “没有不高兴。 母亲看到辰哥儿,心中欢喜得很。” 孩子的心思最为透亮,尤其辰哥儿是个格外聪慧的,他摇了摇小脑袋,格外认真道。 “母亲就是不高兴。 不止现在,平日里也很少高兴,尤其父亲在的时候,母亲就更不高兴了。” 徐温云苦笑一番,抬手轻抚了抚辰哥儿的头顶,带了些解释的意味, “并没有,辰哥儿错想了。” 辰哥儿并未揪着此事不放,而是又歪了歪头。 “也就舅父中状元那日,母亲笑得最开心。若是辰儿以后也考中状元,母亲是不是日日就能那么开心了?” 徐温云亲他可爱的面颊,点点头, “是。 若我辰哥儿也考中了状元,那母亲今后笑得日日都合不拢嘴。” 辰哥儿闻言,可爱软萌的脸上,露出了几分认真严肃的神情。显然是将此事放在了心上,郑重点了点头。 晚上。 郑明存回来了。 抬腿就跨入正房,将那包用油纸精致裹好,打着如意绳结的糕点,放在了正房的置桌上。 “喏,如意坊的栗子糕。 正是应季,很受京中女眷们的喜欢,就是每日只限量五十份,难买得很。我估摸着你应当爱吃,寻人托关系才咂摸来了这一小袋,你待会儿尝尝。” 徐温云垂下眼睫,依旧是那副应对金主的恭谨模样。 “多谢郎主。 郎主平日事多,委实不必费心在后院中,如若馋了,我遣阿燕多出去买几趟,总是能买着的。” “下人买来的,那叫差事。 而我亲自为你咂摸来的,这叫心意,夫人不会连这都需我来教你吧?” 郑明存浑然不在乎她是怎么想的,哪怕是这么膈应着相处又如何?只要在外人看来,他们还是和美的一家,如此就够了。 “今日入宫,没出什么差错吧?” “没有的。 只是晚些时候,宫中又有人来传旨,明日须得再入宫一趟。” “那事儿我听说了,便去吧。 如今日这般,不出乱子就成。” 徐温云暂且把丽妃的事瞒了下来。 一则事态还未严重到那个地步;二则,涉及宫中之人,就算同他说了,也是无用,若是出了何事,以荣国公府现在之能,只怕未必能兜得住。 涛竹院这头,一夜无事。 临华宫这头。 甚至还未等到深夜,才卯时三刻左右,姜姣丽正满怀期待布置宫殿,就听得宫婢们道庄兴来了。 差不离是用膳的时间。 原以为庄兴是特来请她去与皇上用晚膳的,哪知那奴才脸上堆着笑脸,说出来的话却让她再次失望。 “丽妃娘娘,皇上今夜原是打算要来的,可方才在御花园转悠了圈,好似又觉得有些乏累,特让奴才来与您通禀一声,让您今夜不必等了。” 姜姣丽脸上的笑容,差点有些挂不住,“好,本宫晓得了。” 李秉稹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 可今日这番,完全就不像是他的作风。 姜姣丽立马唤来含桃, “你送那位郑夫人出宫的时候,在路上确定没有撞见皇上?” 含桃点点头, “奴婢确定。 且按照娘娘的吩咐,特意走的是偏僻路线。” 这便奇了怪了。 那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 * * 皇宫。 养心殿。 庄兴候在殿内,只觉得从昨夜,皇上就有些奇怪。 首先是并未按照原计划,下榻在丽妃娘娘的临华宫。 而后大晚上的去了趟云玉宫,不仅往里头添置了不少奇珍异宝,又命宫人连夜将宫殿里外洒扫干净 ——浑然就像是预备着让迎人入住的样子。 没睡上几刻钟,又起了个大早开始捯饬自己……天菩萨,他们这位皇帝,哪里是什么在乎仪容仪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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