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内钟乐齐鸣, 共同唱和这桩盛事。 霎时, 左右持扇的内人将障扇打开,行却扇之礼。 她终于抬起头,莞尔一笑, 想向天子展示她最美的一面。 却不料抬起首时,透过那冰冷又华贵的十二旒, 她终于看清了天子的容貌。 恍惚间,那些言语,犹在耳边。 “女公子过誉了。” “是你。” “我不越雷池。” “霁长安, 踏青云……” “你是江南人么?” 她望着他,他亦在看着她。 天子玉藻, 十有二旒。【1】 冠冕下的他眉眼带笑, 似是霭霭停云下层峦耸翠的绵绵青山,隔着垂悬的珠帘, 又如濛濛时雨般的琢磨不透,云销雨霁,隐隐折射出细碎的金光,而此时天边升起了朝霞。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2】 幼时翻过的书页,仍然铭记于心,只是那时她不甚懂。 而今她明白了。 原来是真的……乱了她的心曲。 齐珩垂眸看着面前的女子,此前的心中烦扰已然有了答案。 那道诏书确实很配她。 以前他隔着云雾,从未看过她的样貌。他对她的一切印象,终究归于他的意想。而今他看真切了。 水盈潇湘,渡珠荷而潋滟。日映翠微,再常羲以扶光。 当顾有容将这份诏书呈于他时,他曾置疑是否夸大其词,但他在看清了她之后,便觉得这四句—— 于她,不算溢美之词。 只是这里并无大相国寺皑皑若白雪的梨花,也没有翠微院中稍带雾色的微涩青梅。 或许是二人有些出神,迟迟未有动作,王子衿拜礼出声提醒道: “启请皇帝陛下导引皇后殿下入室行礼。” 听到王子衿的话语,齐珩方回过神来,目光落在了覆于他掌上的那只手,他轻轻收拢,牵着她悠悠向内走去。 殿内已然布置好了一切,龙凤高烛,红泪欲滴。 王子衿着女官服立于一旁,朗声道:“见礼。” “请皇后殿下拜。” 江式微收了收袆衣的裙摆,直身跪在蒲团上,对齐珩低首行礼。 “请皇帝陛下回礼。” 按制,齐珩为天子,是君,江式微是皇后,是臣。虽言夫妇一体,但身份犹殊,齐珩是不必行跪礼的。 因此齐珩只是折节弯腰对江式微行揖礼。 随后由女官将江式微扶起入内行同牢合卺礼。 只见二人并行坐着,由司饰奉上手巾,为江式微与齐珩净手,尚食服饰二人同牢,进三食。 女官拿来了以红绳相连的两个瓢,倒上美酒。王子衿再道:“帝后合卺。” 本该由江式微接过向齐珩敬酒的,但齐珩反倒先接了过去,将一只瓢亲手递给了江式微,他看着她的双眼,温声道:“这酒可能有些烈。” 她但笑不语,先敬齐珩,见齐珩一饮而尽而后,她缓缓饮尽。 二人看着女官将方才盛酒的瓢合上,用红绳系好。 王子衿原本娇艳面目此刻有些冷肃,扯出得体一笑,道:“帝后结发。” 女官卸下她的凤冠,从髻中用剪刀截下一缕青丝,与齐珩的发丝用红线绑在一处。 齐珩看着女官手中的结发,袖下的手掌攥紧,只听王子衿道:“帝后更衣入幄。” 他抬眼方见江式微已起身由女官带去更衣了。 他亦被女官催着去屏风后更衣,而后与式微穿着常服于榻上并行坐着。 江式微坐的十分端正,目光落在前方,不知在思索什么。 齐珩担心有外人她会不自在,便在更衣时对高翁嘱咐将侍奉的人都撤去。 眼下,室内,仅余他与江式微二人。 外面的蝉鸣声清晰可闻。 齐珩想,若他再不开口,怕是他二人要一言不发地在这里坐一晚。 确实有些尴尬。 江式微只低头暗暗摆弄着衣袖中的手,她从未料到,那日在大相国寺遇见的人竟然就是她要嫁的天子。 荒谬么?或许有些。 只怕早在大相国寺的那日起,一切就都被设计好了。 她现在就是一个礼物,是济阳江氏和东昌公主府送给天子的一个礼物。 江式微想此,心生了几分荒凉。 却不料,眼前出现一方锦帕,锦帕上放了几块精致点心。江式微顺着举着锦帕的手臂看去,只见齐珩笑着在看她。 齐珩温声地问她:“饿了吧。” 齐珩的一句话终于打破了殿内的寂静。 他想今日大婚流程繁琐,怕是江式微也没吃什么东西,便提早让高翁寻了些甜的点心,用锦帕包好藏在袖中。 女孩子,应是喜欢甜食的罢? 江式微看着面前的糕点,只觉得饥肠辘辘,她今日确是没吃什么,女官也不让她吃。 沉重的凤冠又戴了一日,她方才拜礼时便隐隐担忧她会体力不支而晕倒。这时,有人为她送上几块糕点,她说不想吃,那是假的。 但,新婚之夜吃东西怕是有些不太好看。江式微有些犹豫,齐珩举着糕点的手都有些酸了。 莫不是高翁寻的糕点她不喜欢? 齐珩刚想说些什么,便见江式微拿起了其中的一块桂花糕,他方放下心来,粲然一笑。 江式微看着手中的糕点,其实她是不大喜欢桂花糕的,但是实在是有些饿,又怕其他的糕点会落渣滓,弄污了衣裙,便只得从中拿了桂花糕。 江式微低着头慢慢地吃着,齐珩就坐在她的身侧看着她。 江式微察觉到身上的目光,动作更加缓慢了,一举一动生怕不雅。 良久,她才吃完了手中的糕点,抬头便见齐珩给她递了一杯水,江式微看着他的双眼,有些惑然。 齐珩一笑,道:“糕点有些干,喝点水罢。” 江式微接过玉杯,只饮了一口,不敢再多喝。齐珩又坐在了她的身侧,他似是不愿再这样尴尬下去,便寻了个话头。 他侧头看着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他知道她的名字,但他更想听她亲口说。 江式微有些疑惑地看着他,礼部没有告诉他,她的姓名么?不过转念一想,天子事务繁忙,记不得也是正常的。 她与他四目相对。 她一字一顿地说着:“妾,式微。” 她的声音与她的容貌一样,带着江南烟雨的朦胧与柔和。 齐珩表现地似是不懂,他问:“式微?是哪两个字?” 他复而又说:“不若你写给我吧。” 说罢他又伸出了手。 江式微得体一笑,纤纤素手在他的掌上挥舞着,指尖划过他有些粗粝手掌,传来酥酥麻麻的感觉。 她于他掌上落下的一撇一捺极为潇洒,若是蘸了墨汁,便可见其字的清逸。 他合上了掌心,倏然一笑,唇角带了些苦涩,从袖中取出了那日她落下的金钗。背后的纹案与刻字清晰可见。 江式微还未缓过神来,齐珩便已将发钗正正好好地簪入了她的青丝中。 他道:“花朵当傲放于枝头,零落成泥岂不可惜?卿卿--下次要留意些。” 江式微看着他,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大相国寺,翠微院。 江式微莞尔一笑,面颊在烛火下显得有些微红。 “妾没想到,竟是陛下。” 齐珩脱口一句:“那你欢喜吗?” 江式微有些惊讶,她没想过齐珩会这么说。齐珩也没料到他会不假思索地说出这句。 室内又恢复了寂静,江式微低首不语。 齐珩也并未迫她给他这个答复。 他岔开话题,问道:“卿卿,我可以唤你锦书么?” 他听说,忠勇王妃给她取的字便是锦书。 确是很美的字。 很配她。 “妾听陛下的。”江式微的声音很轻,眼睫轻盈挥动。 “日后只你我二人时,你不必如此生疏地唤我,我行六,你可以唤我六郎,或是六哥。” “你也可以唤我明之,那是我的字。” 说罢,他轻轻拉过江式微的手,如方才她在他掌上那般,在她的手心里写下了这两个字。 她的手心很软。 “明之……”江式微贝齿轻启,念着这两个字。 “锦书,你既嫁予了我,便是我的结发妻子,我们是亲人。”齐珩话说的很慢。 末了,他又补上一句。 “我会对你好的。” 尽我所能的,对你好。 灯火下,齐珩的目光十分柔和,光影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晃动。 少年郎的承诺在这一刻显得犹为赤诚。 江锦书笑了笑,她说: “妾信陛……”想到他方才说的,江锦书换了称呼。 “妾信明之。” 齐明之看着她如秋水般的眼眸,喉间一动,他牵住了江锦书的手。 他想和她近一些,却不料江式微向里躲了躲,动作细微,但他还是看见了。 罢了,他没有强迫人的爱好,何况还是他的结发妻。 算上今日,他与她也不过才见三回,情谊尚浅,做那些事怕会有些尴尬。倒不如日后生出多些情谊来,才是水到渠成。 他想,或许是他有些吓到她了,但他亦不知该如何,便起身要离开此地。 就在他起身时,有一双手轻轻拽着他宽大的衣袖。 他看去。 方看见江锦书似恳求有似不愿地看着他,眼底亮亮的,仿佛他若真走了,她便顷刻落了泪。 “是妾哪里做的不好吗?” 所以你便急不可耐地想走。 江锦书心里是矛盾的,方她才闪躲,是不想与齐珩现在便行周公之礼,但见齐珩真的要走,她也真的是害怕。 害怕齐珩会嫌弃她。 大婚当日,天子一走了之,外界一定会诋毁她,也会诋毁江氏,诋毁阿娘,那时她怕是真没脸见人了。 便是心里再不愿,她也不能让齐珩走。 齐珩心知她是误会了,便慌慌张张地解释道:“没有,我没有想走,我只是想着我们不是特别熟悉,我怕……” 齐珩又觉得有些口不择言,便只道: “你嫁给我,我是欢喜的,我没有讨厌你。” “我知你现在是不愿的,我不想强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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