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御史揖礼道:“请中丞开具文书。” 国朝有方,御史台按律办事,须有天子明旨或是乌台首长亲自开具的文书,方可清查。 李来济在正堂的书格中抽出黄藤纸来,以镇纸压覆,随后蘸墨,提笔书下,请出国之名器御史台的金印,端端正正地盖印。 侍御史躬身接过,随后带着御史台小吏出了衙门。 直奔杨唯清宅第去了。 * 立政殿内,江锦书不禁扶额叹息,王含章坐在其旁,江锦书瞥了一眼下面跪伏的人,淡声道:“你们有何证据证明余云雁是抄袭的?” 那女史恭谨叩首,而后跪直身子回话:“皇后殿下明鉴,这余氏,入宫还不到三年,出身不显,大字不识一个,竟也能在女官考试中位列第一,殿下您不觉着这其中有鬼么?” 江锦书被气笑,道:“先前不识,不代表现在不识。” 那女史道:“不到三年,莫非她是什么人才不成,妾以为此考试不公,请殿下彻查。” 江锦书淡淡凝视面前跪着的女史,眸中有万丈寒冰,她稍稍撇头,看向王含章,只见王含章对她轻轻点头。 言下之意,王含章亦不信余云雁。 江锦书不言一词,只见余云雁猝然跪地叩首:“皇后殿下,妾知殿下为难,既这位女史质疑妾存假,妾愿自证,以明清白。” 江锦书默然不语,看向余云雁的目光稍带怜惜。 她轻声道:“云雁,你不必自证,亦不要自证。” “你们怀疑余云雁存假,那便拿出确凿的实据,你们拿不出,反倒往旁人身上泼尽脏水,逼旁人自证,普天之下,焉有此理?” 江锦书冷声道,声音传到殿中角角落落: “今日,吾便把话放在这里,谁若疑她,尽管拿出凭证,吾便即刻受理,如若不然,便是妄言,假辞蛊惑人心,决不轻饶。” 那女史面犹不甘,欲言又止,只见江锦书又道:“你们若疑心我蓄意偏私,那便尽管告至陛前。” 众人闻之心怯,告至陛前四字何其沉重,阖宫上下谁人不知今上对皇后宠爱有加,眼下皇后身怀皇嗣,恩宠优渥。 东昌公主与顾昭容更是眼不容沙子。 告至陛前,怕是嫌自己的命忒长了。 那女史不敢再言,众人更是惶恐,只叩首称“是”罢。 众人散去,余云雁含泪叩首道:“妾谢过殿下,殿下厚德。” 江锦书笑笑道:“我不是厚德,我只是看不过去她们欺负你。” “妾出身草莽,骤然得幸有了头名,确是难令人信服,她们质疑也是理所应当。” 王含章静静地看向余云雁,神情不明。 江锦书笑了笑:“你可知她们为何不信你?” “出身确是有一方面,但我觉着最大的问题出在了你自己的身上,连你自己都不信你自己,更遑论让旁人来信你?” “志之难也,不在胜人,在自胜也,你先前问过我的,我答了,但你自己未懂,反而自怯、自伤,这便为因果,欲强自,必先自强。” “如此,你可懂了?” 余云雁衣袖下的手骤然攥紧,她叩首道:“妾晓得了。” 见余云雁离去,王含章淡淡道:“你何必为她而带累自己的名声?” “何谈带累,我只是在践行我自己的道。” “你今日此语,我看她未必能记于心,你反倒落了个徇私之名。”王含章轻声道。 王含章不禁问道:“余氏是哪里人?你现在有着身子,手底下的人还需底细干净些。” 江锦书微笑道:“顾姨带来的,我看云雁其人是纯良的。” 王含章一听“顾姨”二字,便安心了,她的老师顾有容素来精明,想必余氏已被查得干净,她方能安心将余云雁送到江锦书身侧做女史。 王含章笑笑,大抵是她多心了。 王含章不禁伸手抚了抚江锦书的小腹,她笑道:“这小家伙在你腹中,没太闹你吧。” 江锦书道:“她很乖的,没有闹我。” 王含章从手上拿出一个锦囊,将锦囊里的东西拿了出来,她轻举小鞋,笑言:“我听齐范说,六哥还给这小家伙绣了帽子,齐范给了这小家伙一个玉坠子,我也算她的姑姑,自然礼是少不得的,我女工也不是特别好,就给她做了个小鞋。” “不许嫌弃啊。”王含章将小鞋塞至江锦书的手上。 江锦书拿起那双小鞋,鞋面是虎头的纹样,她笑笑:“做得好好看。” “你们都给她做了这,做了那,偏就我没给她什么。”江锦书失落地喃喃道。 玉坠子是齐子仪送的,小帽是齐珩绣的,鞋子是王含章做的。 江锦书叹了口气,她什么都不会做。 “你给了她生命,这一点谁都比不过。”齐珩轻声道。 齐珩缓缓入来,江锦书心中一喜,她道:“你不是要处理公务吗?” 齐珩握住她的手,温声道:“我看得快,处理完便过来陪你。” 王含章不禁轻咳几声,齐珩回过神笑道:“含章也在。” 王含章笑笑道:“六哥快陪嫂嫂吧,对了,齐范还约我去郊外骑马,若是迟了没得又被他埋怨一番,我便先去了。” 王含章微微施礼离去,齐珩点了点头。 齐珩拿出那顶浅蓝色小帽,递给她,她笑着抱在怀里,直道:“这小帽真好看。” “你手好巧啊。”江锦书轻笑道。 随后她缓缓起身,到那小案前将那小盒捧在手里,齐珩注目在她身上,只见她将木盒打开,拿出一叠白藤纸。 她微笑道:“这些都是我画好的纹样,内室里还有好几块柔软的布料,你多做几个,让她换着戴。” 齐珩挑眉笑道:“好。” 江锦书在榻上随意翻着书,秘书监马怀素闻听江锦书有身孕,以新印书籍为贺礼送至立政殿。 还托内臣带言:“《文馆词林》的编辑随时请皇后殿下驾幸指点。” 思及此,江锦书不禁出声:“明之,我想求你件事。” 齐珩闻言抬头,拿针的手一顿,他笑道:“怎么了?” 江锦书抚着小腹,她轻声道:“我想去秘书省多看看,顺带着也帮忙编书。” 齐珩沉吟良久,而后道:“可是你的身子...” 江锦书笑笑道:“没什么事的,陈亦也说多走动走动,对孩子好。” 齐珩放心不下,犹豫不决,江锦书轻轻捏住他的袍袖:“不成吗?” 齐珩低叹一声,道:“好吧,不过切不可太劳累,在外走动时也小心些,我将萧然留在你身边,有他保护你的安全,我才能放心。” 江锦书起身抱住齐珩,在他面容上轻吻,她环住他的脖子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不会同意呢。” 齐珩的手覆上她的脑后,他轻声道:“那是你喜欢的,而且也有意义。” 所以,我选择尊重。 她抱得愈紧,齐珩无奈笑道:“晚晚,你再这样抱我,我没法做帽子了。” 江锦书松开他,掩面偷笑。 “如果这个小家伙也是妧妧,两个‘晚晚’你能分清吗?” “怎么不能?” 齐珩抚了抚她的头髻,一字一顿徐徐道来: “无论哪个‘晚晚’,都是我最爱的,一个放在心尖上,一个融于血脉里。”
第075章 钟鼓清圆(二) 江锦书坐在榻上, 小案几上笔墨纸砚兼备,江锦书在黄纸上徐徐落墨,字迹潇洒, 齐珩拿着绣绷, 将针刺进布料中偷个闲, 齐珩稍稍往江锦书那边靠拢。 他瞧清江锦书写下的字, 他笑笑道:“《闲情偶寄》?” 江锦书点了点头, 道:“随意写着玩的。” 齐珩抱着她, 笑了笑:“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江锦书闻言抬头,她将锦帽捧在掌心,轻笑道:“你给我准备了礼物?不会也是个你亲手做的小帽吧。” 齐珩微笑道:“你若想要,哪日我也给你做一个。” “只不过我今日送你的,不是锦帽, 而在外面。” 齐珩双目含笑, 他轻轻颔首:“要不要出去看看?” 江锦书闻言心念稍动,齐珩扶着她缓缓起身,齐珩牵住她的手, 他道:“高翁。” 高季笑笑道:“请殿下移步殿外。” 江锦书点点头,齐珩牵住她的手驻足于原地, 他轻笑道:“眼睛闭上。” 江锦书道:“这么神秘呀?” 江锦书听了他的话,双眼紧阖,齐珩轻轻牵着她的手慢慢向前走去, 他的神情小心谨慎,一直留意前路, 生怕前面出现个小石子什么的。 待安稳地出了殿门, 齐珩笑道:“可以睁眼了。” 江锦书缓缓睁开眼,瞧清面前之景, 她惊诧地唤出了声。 面前有三处白玉砖垒砌的石栏,里面山茶花树繁茂,三棵山茶树,花瓣深红色如朱如火似鹤顶之珠、藕荷色如粉如脂似美人之腮、荼白色如雪如霜似明月之光。 可谓极浅深浓淡之致,而无一毫遗憾者矣。【1】 花蕊处隐约有晶莹一片,江锦书步近细瞧。 山茶花上有露珠澄澈,花状圆润饱满,每一层的花瓣极致圆满,并无杂色。 齐珩留意着江锦书的神色,她眸底亮盈盈的,似有星辰闪烁。 江锦书回首笑道:“你从何处寻来的?” 齐珩笑笑道:“你猜猜。” 江锦书道:“开得这样好看,怕不是川蜀之地的吧?” 齐珩微笑道:“正是川蜀之地的。” 他又道:“你猜这是谁打理的。” 江锦书抬眼看向他,眼神中晦暗不明,齐珩知晓她已猜出,道:“是尹意。” 江锦书喜声问道:“她现下如何?” 齐珩笑了笑:“谢晏到了蜀郡,遇见尹意,尹意托他带回了信。” 随后齐珩从袖中取出一张信纸,江锦书接过,信上所书,尹意初到蜀郡,本意不过了此残生罢了,齐珩安排她去了蜀郡花司,日日夜夜,面对盛开的山茶花,终是寻到了生活的乐趣。 现在的尹意,终日与花相伴,闲时便携花饮酒赏青山,她喜欢当下的生活。 亦对未来有所希望。 这也便是齐珩最初的想法。 闻听江锦书有了身孕,适逢谢晏初至蜀郡,尹意便托谢晏送来了她打理的山茶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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