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风眩很久没有发作了。 今日他情绪起伏过大,有些压制不住了。 幸好,江锦书去了秘书省查看《文馆词林》的编辑情况,不在紫宸殿,否则他不知该如何了。 他真的不愿让她看到他控制不住情绪的样子。 齐珩重新坐回原位,近些日的事他知道是谁做的。 她也就会用舆情来攻讦他。 立后之前是,如今亦是。 齐珩叹了口气,如果不是为了晚晚和孩子,他怎会容忍齐令月如此之久? “六哥,祭拜昭陵还去吗?”齐子仪试探地问道。 齐珩垂眸,道:“去。” 她越是攻讦他,他越是要与她唱反调。 —— 马怀素一脸笑意护送着江锦书出了秘书省衙门,马怀素笑道:“殿下小心些。” 江锦书含笑颔首,步子很慢,她微笑道:“秘书监近些日怕是要劳累了。” “臣不敢称累,倒是殿下,怀着皇嗣还辛苦来这一趟,此类书能成,殿下实属首功。” 江锦书淡笑道:“我算什么功劳,都是你们辛苦了。” 甫一出门,便见齐珩驻足于不远处,一脸笑意犹如春光和煦。 齐珩前趋几步,扶住她的臂肘,马怀素偷笑,随后忙施礼道:“陛下圣安。” 齐珩笑道:“秘书监不必多礼。” “如无他事,朕和皇后便先回去了。” 马怀素也不是个读书读得傻的,自是含笑揖礼退下。 江锦书唇边带笑,看向他,道:“你怎么来了?” 齐珩笑了笑,道:“我不放心,想亲自来接你。” 高季自觉地给漱阳递了个眼色,漱阳与高季缓缓向后退去,默默跟在他们的身后,留给帝后二人独处的机会。 齐珩目光宠溺落在她的腹上,道:“今日她有没有闹你?” 江锦书柔声道:“没有的,她最近都很乖。” “就是我腿,觉着有些发肿。” “腿肿吗?”齐珩神情紧张地问道。 “那我抱你回去。”不及江锦书反应,齐珩便已将她抱起。 “我沉,你别抱我啊。” “一点都不沉。”齐珩笑道,随后慢慢往内宫走去。 江锦书躺在紫宸殿内室的榻上,齐珩手上端着莲花青瓷碗,其上有热气腾腾,江锦书稍稍倾身,不禁咽了下,她娇憨地笑着:“这是什么?” 齐珩看着她宛若银盘的面容上浮现一层笑意,他轻轻用勺子舀动,他浅笑道:“生进二十四节气馄饨。” “我喂你?” 江锦书点了点头。 齐珩凑近,稍稍吹了吹,然后喂给江锦书。 江锦书刚咬了一口,便如寻到南海宝藏般握住齐珩的手臂,她颔首道:“好吃。” 眼底亮盈盈的,让齐珩不禁愣了一下。 齐珩无奈,垂首一笑,道:“那多吃些。” 他看着她双颊稍稍鼓起,粉唇上隐隐带光,不禁轻笑。 江锦书自有了身子后,面容愈发显得柔和,正如她院中那山茶花般。 他没忍住轻捏下她的面颊,江锦书嗔怒道:“你怎么掐我啊?” 齐珩笑笑道:“没忍住。” 须臾,漱阳端了药来,江锦书轻闻其药味,便觉着难受,但还是忍着喝尽,只见齐珩从衣袖中拿了个锦囊出来,递给江锦书。 江锦书不解道:“这是什么?” 齐珩颔首道:“你打开看看。” “麻团糖?” “你随身带麻团糖做什么?” 齐珩笑道:“知道你怕苦,上回你不也给我带了吗?” 江锦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笑道:“也是。” 齐珩目光移下,稍稍掀开她的衣裙,见江锦书的双腿稍肿,齐珩蹙眉道:“怎么肿成这样?” “我也不知道。” 江锦书静默地躺着,任由齐珩缓缓地推拿,帮她缓解水肿,江锦书讶然问道:“你怎么会的?” 齐珩道:“刚才问了几个生育过的娘子,她们教的。” 江锦书笑笑道:“你怎么这么细心啊?” 齐珩道:“你怀着我的孩子,生育之痛,我无法为你分担,现在若有能做之处,我定是要为之的。” 江锦书稍稍前倾,抱住了他,道:“明之,你能不能不要对我这么好?我怕会将这一切都当作理所当然。” 当她将这一切当成理所当然,一旦梦醒,她便再也承受不住失去这一切的痛苦。 齐珩笑了笑,任凭她的发丝垂落在他的膝上,轻声道:“这不是好,是分内之事,是理所应当。” 江锦书扑在他的怀里,笑得极为开怀。 入夜睡前,江锦书缩在齐珩的怀里,她道:“五日后,你就要去祭拜昭陵了,一切可还妥当?” “跟随的人中,还是要留意的。” 齐珩凑近她,二人面颊相贴,他笑笑道:“都妥当的,放心。” “我...我听说今日长安有一些流言...”江锦书犹豫道。 “什么都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的。”齐珩吻了吻她的耳垂。 哪怕他知道,这件事是东昌公主做的。 哪怕,他心爱的妻子是东昌公主的女儿。 他还是选择了继续忍下去。 —— 顾有容与东昌公主正对弈,顾有容执棋犹豫不定,见停云匆匆入来,在齐令月身畔耳语几句,齐令月点了点头,而后问道:“昭陵祭拜之事,准备好了吗?” 停云颔首答道:“一切妥当,只听公主的吩咐。” 齐令月唇边带笑,便让停云退去。 顾有容面上愁苦,将棋子随意丢之在小盒中,她沉声道:“东昌,我昨日,卜了个卦。” “卦象上显示,天雷无妄,乾上震下。” 她看向东昌公主,而后定定道:“是以不可妄动。” 东昌公主愣了一下,而后反笑道:“阿容,你又迂腐了不是,人事的成败哪里是卦象说得算的?事在人为。” 东昌公主也只当顾有容是多心了。 “可成事讲求天时地利人和。” 顾有容眉间微蹙。 齐令月做事虽素来小心,但卦象显示如此,她仍是觉得不妥,是以不免提醒一番。 东昌公主捏着茶盏,她缓缓抬起,看着茶盏上浅浅的纹路,她笑了笑,笃定道: “天时地利人和?那是能力不足者才会求的三样物件,我齐令月仅靠人为,便可实现。”
第080章 兰襟将去(一) 祭拜昭陵的前日, 谢晏终是抵达长安城,眼下实属仲夏时节,酷热难耐, 含凉殿近水榭, 故齐珩于此地备了家宴。 齐子仪笑道:“伯瑾你总算是回来了, 你不在的这段日子我连个酒友都寻不到。” 谢晏兀自笑笑, 道:“那正好, 少喝些酒, 给我留着。” 齐子仪被他这话逗得气闷,直捶向他的胸口,道:“就知道你惦记我岐王府中那几坛龙膏酒。” 齐子仪想起一事反笑,道:“听说你小子刚至长安,便让陈国公家给掠了去, 你这一身医术让国公娘子难产之危解, 母子平安,眼下陈国公可将你奉为府上恩人。” 说罢,赞赏地又向他胸口捶了一拳。 谢晏抓着他的手, 唇边淡笑,复而他的目光逡巡四周, 他道:“六郎呢?” 齐子仪道:“六哥去请嫂嫂了。” 谢晏听后,垂眸淡笑,并未说什么。 齐子仪并未发觉谢晏的异常, 反而搭上他的肩头,调侃道:“你还未说此去蜀地之行如何呢?” 谢晏刚欲开口, 便见门口有二抹身影缓缓入内, 齐珩身着白色常服小心翼翼地搀扶江锦书入来。 谢晏抬首看去,江锦书面若银盘, 更胜桃李,发髻间有珠翠环绕,金光熠熠,衣衫宽大却亦掩盖不得高高隆起的腹部。 其芳殊明媚,笔不可模样。【1】 谢晏低首苦笑,眸中的希冀之光渐渐堙灭。 齐子仪稍稍揖礼,含笑道:“六哥,嫂嫂。” 谢晏回过神来,匆匆打揖,道:“陛下,殿下。” 江锦书淡笑颔首回礼。 齐珩上前一步,扶起谢晏,且拍了拍他的肩头,微笑道:“伯瑾此去甚是辛苦。” “别站着了,先入座。”齐珩笑得开怀。 而后他扶着江锦书坐在席间,齐子仪似好事般揶揄道:“嫂嫂,六哥如今可算被你攥在手心了。” 齐子仪言语间有促狭之意,江锦书面上一羞赧,不禁垂首。 齐珩侧首见江锦书羞涩之态。 他知晓她面皮薄,怕是受不住齐子仪这番调侃。 齐珩安抚地将她的手掌握住,抬首看向齐子仪,对江锦书笑道:“此獠猖狂,连我都作玩笑,切莫理他。” 而后他面向齐范笑道:“必要让叔父与叔母给你寻一位严厉的管家娘子,好生教训教训你这脾性。” 齐范连连罢手,道:“六哥恕我,万莫如此告知阿耶。” 齐子仪忙看向谢晏,祸水东引道:“六哥,伯瑾也还未有主家娘子呢。” 谢晏垂首,持白玉杯的手一颤,并未言语。 齐珩闻言看向谢晏,见他眉间稍蹙,似有不悦之意,忙道:“齐范,你少至旁人屋舍放火,如今说的是你的事。” 齐子仪见齐珩的言语并不饶他,看向侧旁端坐于位,面容含笑的女子,齐子仪哀求般轻声道:“六嫂嫂,帮我说说情。” 江锦书被齐子仪这声“六嫂嫂”唤得脸热,她暗暗拽了拽齐珩的衣袖,齐珩无奈地笑着,将她的手牢牢扣在掌心,他笑了笑,自认命地饮尽面前的酒盏。 他拿晚晚总是没有办法。 江锦书又拽着他的衣袖,低声提醒道:“少喝些。” 齐珩含笑看她:“嗯,不喝了。” 而后江锦书低头捧着自己杯中的甜水,慢慢饮着,她有了身孕不宜饮酒亦不宜饮浓茶,齐珩便让人给她准备了甜水。 齐子仪已然知晓揶揄江锦书的下场,再不敢多言半句,谢晏双唇翕动,神情略显复杂,末了他唇边带着如用尽黄连般的苦涩之笑。 昔日齐珩风寒病卧高榻,江锦书衣不解带地照顾着他。 不知是为顾全齐珩的病情,还是为他的艳羡之苦,他在齐珩的药中多放了一味黄连。 而今黄连之苦终是反噬至他的身上了。 谢晏含笑望向殿外,落花随湖水,透过凤帷依稀可见那月光,然疏萤度过,独月自怜,似颦眉女子对镜孤芳自赏。 谢晏又饮一盏,眼前那抹身影如云烟般慢慢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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