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琴心底一惊,忙蹲身在脚踏上,拉起常清念泛凉的手。虽十分不忍,但还是苦口婆心地劝道: “娘娘,他可是陛下,您莫要犯糊涂啊。” 面对承琴所言,常清念语调并无起伏,只平淡说道: “不是你想的那样。” 承琴登时更加茫然,隐约觉得常清念有秘密瞒着她。可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陪在小姐身边,难道还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吗? “我十一岁那年……你还记得吗?” 常清念望着炉中烟丝,目光渐渐涣散。她抬起指尖抚摸脖颈,无意识地在某处流连。 瞧清常清念的动作,承琴心中咯噔一跳,恍然想起自己是有一回没陪在常清念身边。 那日常清念独自敬香回来,却被醉酒的虚岸当做招来的娼妓,拉去房里险些酿成大祸。 最终是刺目鲜血让虚岸醒神,瞧清了常清念到底是谁。 “我捂着血流不止的脖颈,从虚岸那里逃出来……” 椒兰香气钻入鼻腔,常清念阖目苦笑,幽幽叹道: “滂沱大雨当中,终于有人为我撑了伞。” 承琴看着常清念的神情,忽然间想通了什么,不由大惊失色,脱口而出道: “是皇上?” “我知道他只是见我可怜,换做任何人,他都会命人赠伞的。” 泪花漫上眼底,常清念声音陡然哽咽,压抑了太久,终于忍不住倾诉道: “但我多希望,光可以只照在我身上。” 其实无关乎喜欢与否,她只是拼命地想占有、想争抢,想挽留住唯一曾照进来的光。 承琴红着眼眶,张了张口,却忽然不知该从何劝慰常清念。 “都是奴婢不好。” 承琴忍不住伏在常清念身前,自责悲泣道: “如若那日奴婢陪您一起,就不会发生这些了。” 常清念忍泪扶起承琴,却也暂且说不出什么体贴周全的话儿来。 忽然,门外传来赵嬷嬷的捏着嗓子的轻唤声,打破了屋内沉寂: “常妃娘娘,您歇下了吗?” 常清念侧眸瞥向门口,立马将眼中泪水逼退回去,恢复素日清冷,道: “进来。” 承琴拭去泪痕,刚起身退到一旁,赵嬷嬷便推门而入,身后还跟着个尖尖脸儿的小宫女。 赵嬷嬷眉开眼笑地进了屋,也不行礼问安,张口就道: “念姐儿,老奴瞧着您屋里人手不够,特意给您挑了个伶俐的。” 赵嬷嬷将秋霜推到身前,笑眯眯地献殷勤道: “这丫头叫秋霜,原是在凤仪宫里伺候的二等宫女,手脚麻利着呢。” 秋霜见常清念没反应,忙跪下磕头道: “奴婢秋霜,见过娘娘。” 趁着这个空当,赵嬷嬷还在边上喋喋不休。 承琴听赵嬷嬷将人夸得天花乱坠,便知晓她定是得了孝敬,心里不由冷笑: 故意对着娘娘喊念姐儿,这赵嬷嬷倚老卖老,还真是拿自己当盘菜了。 “本宫身边有承琴伺候着,暂且不需要旁人。” 常清念语气冷淡地打断,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永乐宫统共能有两个一等宫女,其中一个是承琴,另一个她预备着要留给锦音。 赵嬷嬷脸上笑容一僵,她本以为常清念定会卖自己面子,在外面可是跟秋霜拍着胸脯保证。此刻被常清念拒绝,登时有些挂不住脸。 “念姐儿这可就想岔了。各宫主子们身边,哪有只用一个宫女伺候的道理?” 赵嬷嬷皮笑肉不笑地反驳常清念,挑眼瞥了瞥承琴,不屑说道: “再说了,承琴姑娘在外头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念姐儿身边还是得有个得力的宫女帮衬。” 常清念美眸一凛,寒意昭然,当即拍案怒道: “放肆。承琴一直跟着本宫,你是说本宫上不得台面?” 赵嬷嬷不留神说出心里话,赶忙找补道: “嗐,老奴不是这个意思,念姐儿别那么吃心……” “赵嬷嬷这么懂规矩,就不要再像昔日在府中似的,对本宫一口一个‘念姐儿’地唤。” 常清念今日本就没多少耐性,又听赵嬷嬷贬损承琴,更是对她没好脸色。 赵嬷嬷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承琴出言制止道: “赵嬷嬷,你没听见娘娘说不要吗?这时候娘娘也该歇着去了,还不快带人退下!” 被个看不起的小丫头片子呵斥,赵嬷嬷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受不起这腌臜气,当即扭头离开。 待走远些,赵嬷嬷心里越想越气,忍不住朝正殿方向啐了一口,低声咒骂道: “呸!山鸡就是山鸡,尾巴插毛也变不成野凤凰。” 秋霜跟在后头,眉眼悻悻地耷拉下来。 倒不是因为银子打了水漂,而是今儿个没能混进殿里伺候,回头难跟她那位主子交代。 - 数日后,长春宫。 “娄妹妹这胎,都快五个月了罢?” 宓贵仪葱白的指尖虚虚拢在娄婕妤腹前,笑眼微弯地问道。 常清念闻言,抬眸瞧了宓贵仪一眼,忍不住勾起唇角。 娄婕妤也不由抿嘴儿轻笑,见宓贵仪面露困惑,忙柔声细语地回答道: “回贵仪的话,已经五月有余了。” “瞧我,连这都记岔了。” 宓贵仪歉疚地说道,不禁闹了个红脸。 瞧见一旁偷笑的常清念,宓贵仪竖起柳眉,嗔怪道: “常妃娘娘只顾着笑,也不提醒妾身。” 宓贵仪早便投靠了德妃,与常清念的关系自然也亲近些。 当日见常清念取信于娄婕妤后,德妃很快便将宓贵仪引见给了常清念,好教她帮衬常清念行事。 见到宓贵仪的第一眼,常清念只觉世间当真有人担得起“倾国倾城”四个字。即便是在美人如云的后宫里,宓贵仪的容貌,也是无可争议的翘楚。 “贵仪的嘴这样快,本宫有心拦着,却也拦不住。”常清念眨眨眼道。 三人正说着体己话,忽然听见外头传来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在寂静午后显得格外突兀。 娄婕妤脸色微变,忙对着常清念和宓贵仪解释道: “钟顺仪心气不顺,这几日总朝人发火呢。” “说出来不怕娘娘们笑话,钟顺仪那暴脾气上来,可是比贵妃还厉害。” 娄婕妤掩唇小声抱怨了一句,惹得众人皆是轻笑出声。 “怪道她要和贵妃走得近,原来是脾性相投。”宓贵仪伏案笑道,“若换作咱们这儿,可真容不下她这尊大佛。” 常清念笑过一遭后,却多留了个心眼,于是顺着娄婕妤的话头,接下去问道: “却不知是谁又惹着钟顺仪了?” 娄婕妤掩嘴轻笑,歪靠回软榻里,仇怨积攒在一块,不由暗暗讥讽道: “还不是那日瞧见皇上扇坠子丢了,巴巴仿了个一模一样的送去御前。谁知皇上没要,又命崔总管给退了回来。” “显着她了,活该。” 宓贵仪素日便同钟顺仪不睦,闻言登时笑得花枝乱颤,毫不留情地刻薄道: “她也不想想,皇上能瞧上她送的玩意儿?” 常清念却没作声,掩饰地端起茶盏,轻呷几口。末了,又忍不住悄悄摸了摸怀中,那可不就是皇上“丢了”的扇坠子吗? “说了这会子的话,本宫也有些乏了。” 常清念惦记着回去打络子,便欲起身告辞,又顺口问道: “贵仪可还要再坐会儿?” 常清念既要离去,宓贵仪也没兴致留下,毕竟她又不是真心来探望娄婕妤的,便说道: “妾身同娘娘一道回去罢,不打扰娄妹妹安胎。” 常清念点点头,命娄婕妤不必起身相送,与宓贵仪一同走出长春宫。 “娘娘,娄婕妤这胎愈发安稳,咱们还要继续等着?”宓贵仪走在常清念身侧,低声问道。 常清念走在墙根底下躲阴凉,闻言挑唇道: “贵仪素日爱下棋吗?” 宓贵仪轻怔,虽不知这和下棋有什么干系,但还是如实答道: “妾身在家中学过,只是并不精通。” “先手固然优势明显,但后手未尝不能逆转反杀。” 常清念缓缓说着,垂眸莞尔道: “比起天命所归,本宫更喜欢绝处逢生。” 宓贵仪忍不住吞咽了一下,若有所悟地问道: “您在等岑贵妃先执子入局?” “她会的。”常清念轻声应道。 宓贵仪正要接着询问,却见常清念顿住脚步,扬手示意她先别开口。 宫道尽头,又迎面走来一行人。宓贵仪定睛看去,只见是悫妃和安婕妤,想到前头不远便是寿安宫,宓贵仪当即了然她们应是从太后那里出来。 远远看见常清念,悫妃也不由迟疑地放缓步子。可宫道再长,也总有走尽的时候。 常清念站在原地等悫妃来到身前,没等悫妃张口,便率先说道: “悫妃娘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悫妃面色微凝,颔首应允,道:“自然可以。” 待宓贵仪与安婕妤各自远去,悫妃心里清楚常清念为何找她,便也不装糊涂,直截了当地说道: “常妃妹妹,我知道你怨我。可我既为太后娘娘做事,碰巧撞见那样一幕,便也没法子再装聋作哑。” “我明白,姐姐也有苦衷。” 常清念牵起唇角,语气温柔得能吹散霜雪。 见悫妃投来惊讶目光,常清念话锋一转,慢条斯理地说道: “可天底下有苦衷之人太多了,恕我实在不能一一体谅。” 常清念上前半步,丹唇凑在悫妃耳畔,轻缓语气中有凶狠暗涌: “你告你的密,我讨我的债,咱们互不耽搁。” 一语毕,常清念陡然拉开距离,不给悫妃任何回应的机会,转身扬长而去。 背过身后,常清念笑容敛起,脸色倏地阴沉下来,不见半点温和,连承琴都不敢开口扰她思绪。 没走出多远,却见锦音顶着日头,脚步匆匆地迎上来。 瞧见常清念,锦音眉头舒展,总算顾得上抹了把汗。 常清念见状也猜不出何事,招手命锦音过来,问道: “有事要寻本宫?” 锦音近前福身,笑语禀告道: “华阳长公主方才进宫了,皇上吩咐她来永乐宫见您。”
第19章 红浪 常清念折返回永乐宫时,只见一妙龄女子身着细钗礼衣,已然端坐在殿内等候。 听见门口传来宫娥请安声,华阳长公主放下手中青玉茶盏,抬眸看向披光进来的曼妙宫妃。 乍望之,当真似月中聚雪,想来便是皇兄提过的常妃无疑。 华阳长公主也不摆架子,旋即噙笑起身迎上前,朝常清念颔首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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