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端起茶抿了两口,再看向常清念时,目光竟有些缓和,语气却仍似是讥讽: “常氏,你野心不小。” 常清念深深吐出胸中浊气,噙笑回道: “太后娘娘这是哪里的话?宫中六局二十四司,妾身只是向您讨个司赞司而已,算不得什么很过分的事罢?” 太后却没接话,只盯着常清念上下打量,忽而断道: “可惜了是个庶女。” “倘若当初常家送你来坐这个凤位,恐怕会比你姐姐更稳当些。” 常清念笑容微凝,心中不由唏嘘。想她平生所闻,不过是说她比不上常清婉。 常清念听得太多,便早已从最初的不忿不甘,变为如今的习以为常,不以为意。 而头一个说常清婉比不上她的人,居然是和她势同水火的太后。 “得空将你的人送进司赞司,哀家给你这个脸面。时辰不早了,你也退下罢。”太后摆手道。 听出太后这是应允,常清念叩首谢恩,起身恭敬退下。 正当常清念欲转身踏出殿门之际,忽然听得太后端坐上首,意有所指地说道: “你姐姐死得倒还挺是时候。” 常清念停住脚步,蓦然抬眸问道: “娘娘这是何意?” 太后拨弄着染了凤仙花的指甲,半个眼神都没分给常清念,只幽幽道: “哀家是何意,你难道不清楚?” 常清念心中转过几个来回,忽而微笑道: “太后娘娘为何要这样想妾身?别是您以己度人了罢。” 常清念却没否认,自己明白太后言下之意。 太后抬眼呵斥一句:“放肆。” 太后同样不曾否认,常清念所言有假。 “妾身失言。” 常清念福身说道,见太后不再发话,便默默退出大殿。 等常清念彻底消失在眼前,太后将佛珠一圈一圈缠在腕间,没来由地同英嬷嬷说道: “她若当真是哀家儿媳便好了。” 英嬷嬷却懂太后心中所想,也不由颔首感叹道: “常淑仪的确很像当年的您。” 太后阖眸养神,又想了想,忽而嗤道: “罢了,她没做成哀家的儿媳也是好事。就澈儿那傻小子,若娶了这样的王妃,准是要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中,死都不知是怎么死的。” - 常清念从寿安宫出来,没见锦音来寻自己,便知周玹还未进后宫。 想着今日既出来一趟,常清念又顺道去长春宫瞧了瞧娄婕妤。离开时,正巧撞见立在门口苦盼皇上的钟顺仪。 钟顺仪瞧见是常清念,当即翻了个白眼,扭头命宫女关门。 常清念看到这一幕,忽而伫足在原地,若有所思道: “本宫倒没想到这茬儿。” “娘娘,您怎么了?” 承琴从旁扶住常清念,生怕她是被钟顺仪气着,顿时皱眉道: “这钟顺仪还敢如此嚣张,看奴婢替您教训她。” 说着,承琴气汹汹地瞪向那边,仿佛要冲过去理论。 常清念忙失笑拉住承琴,她自然可以进去羞辱钟顺仪,但学做那小人得志的模样,她可实在嫌跌份儿。 “无事,不必和她计较。” 常清念扶着承琴的手步出长春宫,徐徐解释道: “本宫方才只是在想,钟顺仪和娄婕妤同住长春宫,即便被罚了禁足,总也不能将长春宫的宫门全然锁起来。如此这般,倒还真教她有机会再见到皇上。” “见着又能如何?依奴婢看,皇上只会更厌弃她。”承琴呸道。 “俗话说见面三分情,这事谁又说得准?” 常清念拢着云锦披风,转身坐进轿辇里,暗自想着下回应当更周全些才是。 “娘娘多虑了,毕竟……” 见宫人们围上来抬辇,承琴默默将后半句话咽回肚子里,心道皇上看着可不是什么念旧情的人。 - 回到永乐宫后不见周玹,常清念也只当周玹是在前朝忙着。 可直到晚膳时分都没等到圣驾,常清念倚在炕桌边,不禁抬手招来承琴,吩咐道: “命人去御前问问,皇上今晚还来不来了?” “娘娘昨儿不是还嫌皇上吗?” 承琴捂嘴偷笑道:“怎地皇上不来,娘娘倒还着急了?” 见常清念作势要扭脸不理人,承琴忙哄道: “娘娘放心,锦音方才已出去打听了。” 这话儿还没落地,便见锦音从外头进来,附在常清念耳边禀了几句。 听罢锦音的回话,常清念黛眉微蹙,侧身看向锦音,疑道: “陛下不在皇极宫?那是去哪了?” 锦音摇摇头,怕常清念失落,愁颜赧色道: “御前相熟的宫人都随驾走了,奴婢没敢细问。” 常清念按捺下心头那股作祟的占有欲,随手从蓝釉盘中取了颗石榴来剥,好似轻松道: “那就传膳罢。” “是。” 承琴和锦音相视一眼,皆从彼此眼底看见一抹忧色。 承琴怀着心事下去端膳,出门差点和人撞个正着,退后半步认清后,不由喜道: “崔总管?” 常清念垂眸剥着石榴,闻声抬眼看去,只见崔福独自进来。 崔福满脸堆着笑,行礼后恭敬禀道: “启禀淑仪娘娘,陛下今日有事绊住了脚,还请娘娘先用晚膳。等晚些时候,皇上会再过来陪娘娘。” 知晓周玹不曾在忙政事,多半是去了谁宫里,常清念也没兴致多问,只温声颔首道: “多谢崔总管告知。” 崔福退下后,常清念草草用了些清粥小菜,便屏退左右,独自一人在殿内等着。 夜色渐深,常清念命锦音将永乐宫中灯烛纷纷熄去,只余正殿还留了几盏烛台,在夜风里晃动着昏黄团影。 周玹快步下了步辇,待踏着夜色走进永乐宫时,便赫然瞧见眼前这熟悉一幕。周玹顿步在门槛前,握拳抵唇,不由哑然失笑。 心知常清念应当不会再故技重施,周玹还是谨慎地放缓了步子,直到辨出坐在帐中的女子是他的卿卿,这才伸指挑开纱幔。 纱幔拨分的刹那,帐中人忽然吹灭烛火。 一室黑暗中,带着玉髓香气的温软忽然缠上周玹脖颈,藕臂如蔓般痴缠紧附。 周玹垂眸看去,只见皎澄月光自绮窗外倾泻而入,尽数拢覆在常清念肩头。白玉镀银,青丝透光,一似月仙下瑶台。 常清念指尖微一勾挑,肩上松松垮垮披着的月华锦登时淌去地面,露出内里赪紫薄纱,裹覆着胸脯前一痕雪色,在周玹眼底幻作鸩羽,牵去九分风情媚态。 周玹喉结暗滚,凝睇着女子软款温柔的眸。几息后,周玹忽然倾身下去。 常清念笑意愈浓,本以为周玹会顺势抱起自己,却未料他只是拾起了落在地上的锦袍,重新替她拢在身上。还着意将襟带系得紧极了,尽数遮住那片乍泄春光。 “陛下?” 常清念有些错愕,抬眸望向周玹,却见周玹面色如常——倘若能够略去他眸中墨浪掀天的欲色。 下一瞬,常清念只觉手腕一紧,旋即便跌入熟悉温暖的怀抱。 周玹将常清念拦腰抱起,轻轻安放在榻上。 正当常清念心音纷乱之际,周玹却是扯散妆花锦被,将她裹了个严严实实。 对上那双委屈杏眼,周玹单手撑在榻边,捏了捏女子秀巧鼻尖,无奈叹道: “身子养好了吗?就敢来撩拨朕。”
第27章 浮浪 烛火摇曳,将殿内照得忽明忽暗。 常清念看着周玹唤人来点烛,便知晓自己这番媚眼彻底是抛给了瞎子看。 常清念不禁有些恼羞成怒,伏在软枕上念秧儿道: “妾身没有宫中其他姐妹贴心会侍奉,陛下嫌弃也是应当的。” 周玹从承琴手里接过支玉钗,正俯身替常清念拢着青丝,闻言垂眸问道: “什么?” 周玹身上带着股淡淡的蔷薇香,方才拥上去的时候,常清念便有所察觉。 常清念伸出指尖,抵着周玹心口,轻轻在那处衣料打圈儿,娇嗔道: “您身上有蔷薇露的味儿,可是哪位妹妹不小心沾染上的?” 周玹自己倒没察觉,再一看醋海翻波的常清念,不禁莞尔。 周玹忙替常清念挽起发丝,俯身吻了吻她唇瓣,带着安抚意味,低哑解释道: “朕只是过去说了几句话,并未做什么。” 周玹吻得温柔克制,只贴着常清念唇缝轻轻磨蹭,像羽毛轻抚过心尖,激起一阵酥麻的痒意。 常清念没抗拒,探指扶在周玹肩上,心里却在暗自走神。 只因她从前不曾留意哪位宫妃会用蔷薇花露,想来并非是常打交道的那几位,这倒实在教人好奇。 而且周玹方才看似诚实回答,其实也并未吐露他究竟去了哪儿。 见周玹没有不悦的苗头,常清念有心试探,仍不依不饶地哼道: “您去做什么了,妾身原也管不着。” 周玹没再开口,倒弄得常清念有些提心吊胆,刚想开口说自己失言,却被周玹扶住双肩。 周玹望着常清念双眸,只见那里净透得仿佛一眼能看到底。但周玹知道并非如此,常清念其实有很多小心思。 就当常清念快被盯得脊背发毛时,忽而听周玹轻声问道: “你想要朕只宠爱你,是吗?” 常清念心中陡颤,立马咬唇否认道: “妾身没有。” 周玹兀自低笑了两声,像是春风拂过柳梢,带着说不出的温柔缱绻。 “卿卿,人有私欲不过是常情。” “欲望不一定是错的,但口不应心一定是。” 周玹同样伸出手指,虚点了点常清念心口,贴在常清念耳畔,蛊惑人心似的低语呢喃: “你可以多对朕坦诚一些。” 常清念被周玹这番话搅得心乱如麻,不由躲开视线,半晌后闷声问道: “那妾身想求什么,陛下都会应吗?” 周玹停顿了好一会儿,没有立马应承下来哄常清念高兴,而是认真思量过后,缓声答道: “朕恐怕不能许给你这种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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