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有脸提他!为将那蠢东西从萍藩县捞出来,老夫半辈子的积蓄全搭进去了,你还要老夫怎样?若不是老夫及时将此事按下,等凉州府禀到圣上面前,他脑袋早就搬家了!” 常夫人本还理屈,听得此话,顿时怒冲冲地反问: “有你这么说自己儿子的吗?这银子不拿给裕儿花,难道还要留给常清念那个赔钱货?!” 当初常夫人生大公子时,常相还要巴结着郑家,没少从她那里受窝囊气。 此刻风水轮流转,常相可算是扬眉吐气,逮着机会就要刺回去,借题发挥道: “呵,那可是你郑家的好儿子,打小老夫要管,你们便护着。他如今这般纨绔,都是叫你这无知妇人养废的!” “还得是老夫养的女儿堪用,你瞧贤妃娘娘,她就能帮府里弄银子出来!”常相哼道。 “得了吧你!她自幼长在外头,跟你有什么干系?”常夫人啐道。 “老夫懒得与你扯那陈芝麻烂谷子。” 常相拂袖起身,走到门外,还故意扬声道: “去徐姨娘那儿!” 常夫人独自坐在桌边,闻言不由狠狠拍了下桌案,顿觉掌心生疼。
第66章 失火 秋夕深夜,整座含宁宫静谧无声。宫檐下悬着几只八角灯笼,正在秋风里滴溜溜地打转。 “噼啪——” 淡淡金桂香弥漫在干燥空气中,忽然从宫中某处,又传来一声透着焦糊味的轻响。 紧接着,一缕火苗从偏殿楠木格子后窜出,随后迅速蔓延开来,烧及左右两侧的庑房,又直奔主殿而去,贪婪地吞噬木门和纸窗。 “走水了!走水了!” 惊恐尖叫声划破夜空,如同濒死鸟儿扯喉哀鸣。 浓烟钻入床帐里,蒋昭容自睡梦中被呛醒,入目便是一片可怖景象。只见烈焰熊熊,已将窗棂映成猩红。 蒋昭容连忙坐起身来,嗓音颤抖地唤道: “采荷?” “娘娘莫慌,奴婢在这呢!” 采荷闻声扑来榻前,慌忙为蒋昭容披上外袍后,便搀扶她朝殿外逃去。 殿中火光四面,灼热气浪炙烤着肌肤,如红莲业火一般,将主仆二人团团围住。 “娘娘当心!” 采荷惊呼一声,眼疾手快地将蒋昭容拉到一旁。烧断的房梁轰然倒塌,险些砸中她们头顶。 瞥见衣角上迸溅的火星,蒋昭容连忙提起裙摆抖落,还好有惊无险,并非烧着起来。 眼看身前已被殿梁挡住去路,蒋昭容只好连连后退,守在床榻边等人来救。 浓烟滚滚翻腾,呛得蒋昭容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 蒋昭容弯腰捂住胸口,只觉喉咙里有火流窜,焚煎五内。 采荷仓皇四顾,忽然瞥见银盆中尚还有些清水,顿时大喜过望: “娘娘,盆里有水!” 采荷壮起胆子跑去银盆旁,掏出锦帕浸湿,一面自己捂着口鼻,一面回来为蒋昭容遮在脸前。 尽管自己也在发抖,采荷却仍隔着帕子,声音闷闷地安慰道: “娘娘别怕,宫人们已经抬水去了,我们很快就能得救……” 湿润水汽扑入口鼻,蒋昭容终于感觉能如常喘息,紧绷的脊背也稍稍放松。 见采荷左支右绌,蒋昭容自己接过浸湿锦帕,退到火苗暂且没肆虐的角落,心中不住思索。 今夜起火,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 如若是故意纵火,又是谁要杀她? 没过多久,蒋昭容渐渐发觉精力涣散,眼前景物也开始飘忽。 一阵眩晕感袭来,蒋昭容顿觉浑身轻飘飘的,四下皆挨不着实处。 “采荷……” 蒋昭容摇摇头,竭力想保持清醒,随后艰难回身去看采荷。 却见采荷也开始摇晃,手中帕子已随风飘落去身前。 蒋昭容顿时察觉不对,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这水……这水里被下了迷药,她们中计了! 蒋昭容慌忙撇下帕子,只抬起衣袖遮挡火烟,可却为时已晚。 方才迷药已经吸入不少,蒋昭容双腿一软,竟也脱力般跪倒在地。 绝望如潮水般将她淹没,难道……难道她今日就要葬身火海了吗? 蒋昭容匍匐在火场里,睁大的眼眸里不断涌出清泪。 她不甘心……她甚至还没替岑妃娘娘报仇…… 火焰烧断床柱,帐幔便忽地掉下来,遮覆在蒋昭容面庞。 陡然间,蒋昭容不知自哪里生出些力气,狠狠咬破指尖。 血珠争先恐后地涌出指尖,悬在半空颤抖个不停。蒋昭容扯下一片布幔,费力写下几个字—— “贤妃……杀……” 可指尖伤口并不够深,很快便止住血流。蒋昭容眼前昏花,只好拼尽全力,将手指伸向唇齿间,重新咬破伤口。 再次触上帷幔时,蒋昭容却没法再勉力支撑。 心中裹挟着无尽恨意,蒋昭容双眼一黑,彻底晕厥过去。 是夜狂风并作,烈焰肆虐,含宁宫彻底沦为一片火海。 - 含宁宫外,掌火太监孙茂成额角挂汗,如同热锅上团团转的蚂蚁。 “水呢!水呢!太平缸不就在门口?怎么还没抬水过来!” 阴柔尖细的嗓音格外刺耳,孙茂成翘着兰花指,急得几乎要原地跳起来。 小太监打了个哆嗦,埋头回话道: “孙公公息怒!方才西风骤起,将德妃娘娘的漪兰宫也烧了起来……外头太平缸里存着的水,都、都先拿去扑漪兰宫的火了……” “你说什么?” 孙茂成惊得倒吸一口凉气,音调陡然拔高: “漪兰宫也走水了?!” 只见他肥胖的脸上瞬间失去血色,在炽盛火光前白得吓人。 “正是。现在、现在只能去远些的宫室取水了……” 小太监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听不见。 一听德妃宫里也起火,孙茂成跺了跺脚,身上肥肉直颤,口中念念有词: “哎唷!这可如何是好!” 宫中向来势利眼,孙茂成听得德妃宫中起火,当即也顾不上蒋昭容,转头便往漪兰宫跑去,一边跑一边祈祷: “菩萨保佑!德妃娘娘可千万全须全尾的才是……” 相较于火光冲天的含宁宫,漪兰宫里明显没那么凶险。 德妃端坐在主殿里,身上披着件琥珀色绸披风。神色镇定非常,仿佛置身风波之外。 约莫着时辰差不多,德妃这才装作死里逃生般,由玲珑搀扶着走出寝殿,脸上浮现出一抹惊魂未定。 “咳咳……” 德妃轻咳两声,蹙眉望向隔壁喧嚷的宫室,快步朝那边走去,口中问道: “含宁宫如何了?蒋昭容可还安好?” 见德妃并无大碍,孙茂成忙不迭地迎上前去,弓腰拦在她身前,劝阻道: “德妃娘娘,含宁宫里危险,蒋昭容还困在里头出不来呢!您玉体要紧,还是先让御医瞧瞧罢。” 德妃挥退孙茂成,忧急地向含宁宫张望,催促道: “本宫并无大碍,你们快去救蒋昭容出来。” 说罢,德妃瞥了眼身旁的玲珑,眸中划过幽幽暗色。 玲珑心领神会,立马命漪兰宫的太监也去扑火,自己则亦步亦趋地跟上前。 待火势渐小,玲珑率先冲进主殿,直奔瘫倒在榻前的蒋昭容,探指去试探她鼻息。 若蒋昭容还有命活着,便顺势捂死她,以绝后患。 指尖触到蒋昭容鼻下,半晌,一丝微弱呼吸都不见。 玲珑暗自松了口气,正欲起身,余光却瞥见蒋昭容身下压着块布幔,上面赫然是用鲜血写成的字迹。 虽未曾看清写的是什么,但玲珑投鼠忌器,本能地感到不安,害怕蒋昭容会指认自家娘娘。 趁此刻殿中并无外人,玲珑迅速将那染血的布幔团成一团,紧紧抱在怀里。 玲珑站起身,扬声高喊道: “快传御医进来!” 众人脚步纷乱地涌入寝殿,玲珑则猫着腰,一路小跑回德妃身侧,凑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德妃眯起眼眸,冷冷扫了眼玲珑怀中布幔。 “娘娘,这可怎么办?”玲珑惴惴不安地吞咽。 德妃当机立断,拉玲珑离开此地,寻见一处未被火势波及的后殿,便闪身钻了进去。 “将门闩上。” 德妃低声吩咐,从玲珑手中接过布幔。 在玲珑惊恐的注视下,德妃平复呼吸,将布幔展开,其上有四字依稀可辨: “贤妃杀了……” 再往后,是一个潦草的“丿”形状,长长拖出一条断续模糊的血线,像极了蒋昭容最后的挣扎。 见上面写的是“贤妃”,玲珑这才觉得神魂归位,而后又不禁疑惑,怔怔发问道: “这最后的是个什么字?” 德妃同样不解,登时沉默下来,快将那未尽之语盯出个窟窿来。 玲珑抿着干涩的唇,伸出手指比划,试探着说道: “娘娘,最后这笔看着像‘丨’,她是想写‘岑’字吗?” 德妃拧眉沉思,指尖蘸着杯中茶水,在桌面上将众人名字一一写来。 由短竖起笔,似乎的确是个“岑”字。 “贤妃杀了岑妃?” 德妃喃喃自语,虽也能说得通,可她总觉得哪里古怪。 白日交谈时,蒋昭容已经说过类似的话。 岑妃之死并不算什么秘密,值得蒋昭容拼死要把它写下来吗? 德妃不由又将那块布拿起来,对着跳动烛火仔细端详,仿佛要从中看出什么端倪。 “玲珑,你看最后这笔‘丿’,似乎从一开始便有些歪斜。” 德妃招玲珑凑近些,猜测道: “蒋昭容想写的,会不会不是短竖?而是……撇?” 玲珑仔细一看,颔首道: “娘娘,好像还真是。” “可这也说不准,万一蒋昭容只是写到这里便没力气了呢?”玲珑有些迟疑。 德妃伸指点着血迹变淡的地方,缓缓说道: “血迹是从这里开始变淡的,而上面浓重之处,就已经有向左撇去的迹象。若是没力气,这笔画应当越来越轻,越来越细,而不是一开始就歪斜。” 玲珑细细琢磨德妃的话,觉得甚是有理,可新的困惑又涌上心头。 “娘娘说得有道理,可‘ノ’就更无从猜起了,方才咱们写过的人名里,仿佛也没有以此起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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