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阮阮听他一腔诚挚,真是有苦说不出。 她都已经答应等霍修来年求娶了,眼下若再给卫霁画个饼,到时候一拍两散白白耽误人家一年多,想想就很不厚道啊。 正琢磨着怎么委婉拒绝了去,谁料一抬眼,视线却正好越过卫霁肩头,看到他身后百十步之外的街道拐角处,来势汹汹地冲出来一伙人。 那伙人转出来一看向这边,领头的立刻目露凶光,抬手朝这边一指,“在哪儿,抓住他!” 抓谁? 仔细看,那人手指指向的,正是卫霁。 可这冷不防一声喝出来,不叫打草惊蛇叫什么? 卫霁隔了老远就听见了,回过头一瞧,对方一行十几人,双拳难敌四手,况且身边还站着小乐安……左右一合计—— 那不跑还等上菜吗? 眼瞧着身后那伙人凶神恶煞地越来越近,他沉了沉心,拉着阮阮两步走近高台下的骏马,自行先翻身上马,而后俯身,伸臂揽在她腰上,一使劲儿就把她捞到了身前。 阮阮只觉得整个人头晕目眩了下,待反应过来,整个人都已经坐上了马背,只听耳边他说了声:“双手握住马鞍,坐稳了!” “啊……啊?” 她都要吓傻了,但什么都没来得及说,随即一阵惊天动地的颠簸,教她把自己舌头都不小心咬了。 画春只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追来的那伙人,再转回来,自家小姐都被人掳走了! 她眼前差点一黑,望着飞驰而去的骏马,哭都没地儿哭,跺脚忿忿喊了句:“你放我们小姐下来,人家要抓的明明只有你一个人!!!” *** 下半晌申时,城东阮氏商行门前停靠了一行十几顶官轿,带刀的黑衣侍卫将整个商行围了个密不透风。 今次是第一批御贡漓珠抽检之日,霍总督亲自坐镇督审,一众官员随行,无人敢马虎。 阮行舟从掌柜的手中拿过账册及一应通关文牍,躬身上前交于霍修,待他一一看过后,又简明将本次运送数目及船只批次尽都上报予在场一众官员。 众人听后也未有异议,霍修这才吩咐孟安居给通关文牍上盖上了官印。 从阮氏商行出来,阮行舟在城中聚星楼定了宴,城守张大人作筏子,霍修也未曾推辞。 一行人往聚星楼的途中,路经平安街南口,却只听得旁边相邻一条街道中喧闹异常,马蹄声急促,百姓亦是议论纷纷。 这边众人正疑惑间,便见那边拐角处飞奔出一匹高头大马! 马背上驮着一红一白两个身影,还没等人再看清楚些,那二人便已经迅速冲进入了下一条街道里。 一官员当即不满,“这是何人竟如此无法无天,竟敢公然在闹市纵马!” 城守张大人倒是眼睛尖,回头瞧阮行舟一眼,装模作样地不确定道:“阮兄,我怎么瞧着那马背上的姑娘,有一点儿像阮阮啊?” 阮行舟当即面上挂不住,自己的女儿还用别人来说,那丫头没带帷帽,他根本一眼就看出来了! “还请诸位暂且先行吧,阮某去看看是何缘由。” 他说罢便朝众人拱手,正欲策马追过去,却听身侧软轿里的霍总督唤了声孟安居,吩咐句:“去把人带过来。” 软轿两侧的轿帘并未放下,从阮行舟的方向,只能看到总督大人半垂眼睑端然而坐,一手缓缓转着拇指上的碧玉扳指,面上一贯地波澜不兴,只是听着语气,似是有些不悦。 阮老爷皱眉砸了咂嘴,自家这个傻闺女,回头定要关她个十天半月的禁闭才行! 这厢马蹄疾驰出去了好几条街,一路惊起鸡飞狗跳无数,后头那伙人竟然还在追。 阮阮被颠得全身骨头仿佛都要散架了,双手紧紧抓着身前的马鞍也没用,整个人简直随时都像是要掉下去似得。 再这样下去她就要不行了,幸而行至铜锣街时,拐个弯儿,前方突然出现了一队黑衣长刀地魁梧侍卫,一个个松柏一般定在街中央拦住了去路。 卫霁见是带刀侍卫,这才安下心来,及至近前勒停了骏马。 拱手先冲打头的孟安居求助道:“惊扰了城中秩序实在抱歉,但身后有人在追我们,实在是逼不得已,还请阁下先拘住那些人,回头城中损失,我卫霁自然承担。” 孟安居不发一言,目光从半死不活的阮阮脸上扫了下,再看卫霁,抬手召来了两个侍卫,冷声道:“拿下。” 卫霁脸上一僵,“我们是被追的,他们才是歹人!” 可任他如何辩解,对方压根儿连个眼神儿都没斜过来,不由分说上前来,连带着被追的、追人的全都一锅给端了。 阮阮被颠得七荤八素,下不来,只能趴在马背上,直到晃悠到官队跟前,才缓出点儿神思来。 两眼儿一抹黑的境况下,她倒是还能看见自个儿的爹,虚浮无力的冲那边儿伸出手,幽幽唤了声:“爹……我晕……” 阮行舟原本一肚子的气,这会儿见了她这幅样子又心疼得很,赶紧下马过去把人抱了下来。 低声喝她,“嗐!瞅瞅你这干得什么好事!这回真是丢人到丢家了……” 阮阮心里苦啊,她也不知道这事怎么能发展成现在这幅样子…… 那厢,城守张大人认出了前头被羁押的红衣公子,他同卫家有些交情,遂教人先将卫霁松开了。 但那伙追赶的人暂且不明身份,便挥挥手,吩咐底下人先押回大牢待审。 可他话音方落,还没等转过身,只听身后软轿里,指尖敲在木板上笃笃两声。 总督大人显然并不满意他做的这个主。 “张大人,”霍修人在轿中未出,只有声音透过那扇轿帘沉沉传出来,“官员赴任前需牢记燕国律法,你可还记得?” 张大人还不知自己怎的就触了霉头,忙躬身答:“下官记得。” “那你告诉本官,依万民律法,当众惑乱滋事、毁坏他人财物、肇事逃逸,如此种种,数罪并罚,该当如何处置?” “这……” 这教他怎么说? 数罪并罚,听起来很唬人,但其实呢? 惑乱滋事,到底被人追赶而逃到底算不算罪过? 毁坏财物,只要没出人命,大多数街上摊贩都更愿意得到赔偿,而不是教肇事者进牢里,花着老百姓的税免费吃牢饭。 特别是卫霁这样进了牢里也不会受罪的人,进去走一遭全当参观了,何必呢? 况且卫家有能赔偿的底气。 再者肇事逃逸,卫霁也算束手就擒,称不上逃逸啊。 但总督大人都问了,张大人哪敢不说,遂拱手道:“如此恕罪并罚,当判处流刑,轻则两年发摩河堤做苦力,重则五年,刺青字,充边军粗使役。” 卫霁闻言当下怔了片刻,这他娘的是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才会这么蒙眼儿判吧? 他回过神来顿时满面怒容,“你那是出了人命的判决,小爷不服!” 瘫倒在阮老爷怀里的的阮阮也听见了,一下子听出了满脸的不可置信,睁大了一双眼睛望了望那边轿子。 她隔着轿帘倒是什么也看不见,但脖颈后,不知怎的,总是嗖嗖不停地冒冷气儿…… 卫霁不服也没法儿,霍修压根儿不跟他废话,金口玉言定下罪来。 “本官且念你此为初犯,从宽处置,今日城中一应损失,皆由你卫家双倍赔偿,且限你两日内离开邺城,此后三年严禁再踏入半步,否则罪加一等,城卫处有权当场收押。” “霍大人且慢!” 卫霁情急之下上前两步,拱手道:“在下身为徽州士子,一向敬重霍大人为官清正廉明,今日纵马确有不妥,受大人处置也无可厚非,但在下尚有心仪之人身在邺城,还请大人念在君子成人之美的份上,收回禁令。” 他这么一说,阮阮心头简直一梗,指望霍修当君子成他这个美,怕是……适得其反呐。 隔着轿帘,霍修眉尖狠皱了下,言语冷冷的。 “法外不容情,卫公子,好自为之。” 说罢再没给卫霁半分反驳的机会,毫不留情轮到了阮阮,“阮家长女,自今日起闭门思过一月,不得本官诏令,无人可放其提前外出。” 阮阮头更晕了,枯着脸冲轿子里看一眼,鼻子里一股酸楚,径直就冲上了脑袋顶儿。
第二十九章 回到阮家,阮夫人早听闻消息在兰庭院等着了,难得沉一回脸的人,这会子教人搬了把玫瑰交椅放床前,正襟危坐得像是个青天大老爷。 “都给你说了不让出去,你怎么就不听?” 阮阮半靠着床头,耷拉着脑袋不说话,面上神色恹恹的,她还犯晕呢。 阮夫人的批评一如往常地得不到回应,但也一如往常地不耽误。 “先前还觉得你和卫二郎相配,现在这么看来,你们俩分明是一个塞一个的幼稚,真要凑一起,天底下的祸事还不都得叫你们给闯个遍?” 她说着愈发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总归卫家这两三年都不能来邺城了,我索性去和卫夫人说这亲事还是就此算了吧,权当为咱们两家都好!” 这话说出来阮阮倒是从晕乎中清醒些了,拍着心口抬起头来,“您这话当真?” “那您快去吧,我原也就不想嫁人。” “诶!” 阮夫人听着一咂嘴,“你这丫头……我现在和你重点说得是婚事吗,我是说你不听话的事!” 阮阮忙不迭地点头,“是是是,是我不懂事了。” “母亲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不听话,您今儿先放过我吧,我现在太难受了,整个人内里都像是搅了起来……呕……” 她说着便做西子捧心状,装模作样捂住了胸口。 那瞧着娇弱得很,配上她泛红的眼尾,最是惹人怜爱,阮夫人看着气无可气,还是算了。 “你说你呀,这回闭门思过一个月也好,就静心在家老实待着吧,没事儿去跟你妹妹一块儿多看点儿书。” 阮阮忙乖巧点头。 说着话,石玉从外头进来,说是小公子醒了哭闹不止,请阮夫人回去看看。 阮夫人便不耽误了,这头便嘱咐阮阮好好休息,兀自站起了身。 临着出屏风,阮阮想起来在身后追问了句:“母亲说婚事算了,是作数的吗?” 阮夫人回头觑她一眼,“算了算了,这亲事先不议也罢,卫二郎心性到底是不沉稳,把你这糊涂虫交给他,指望你们俩以后一块儿玩泥巴吗?” 亲娘一旦吐槽起来,通常都是毫不留情,还极度一针见血。 阮阮撅了噘嘴,却发现自己根本无力反驳。 躺床上兀自平静了会儿,阮阮回想了下今日一天的鸡飞狗跳,她这辈子都还没那么出格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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