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道好,又恭维一句,“现下这料子世间只此一匹,还未时兴起来,就差一个像小姐这样的倾城佳人穿上它芳名远扬了。” 他们这种人说话,听听就好何必当真,可偏偏这句正巧落到了有心人耳朵里,实实在在戳到了某人的心。 话音方落,门口帷幕后有人冷笑一声,“掌柜的这话我却不爱听,难不成你家这缎子上写了她的名字,只能她穿?” 放眼整个邺城,非要这么阴阳怪气挤兑阮阮的,除了方青禾也没有别人了。 她端着姿态从外头进来,一路视阮家母女为无物,只问掌柜的,“这缎子上可有她的名字,若没有,我现在便要了,你到底卖是不卖?” 这……两个大财主较劲儿,掌柜的哪儿敢开口,一时踌躇着去看阮家母女。 她那么个趾高气扬的模样十足有些欠收拾,阮夫人见不得闺女受委屈,眉头一拧就要替方老爷好好儿管教管教她。 但谁料阮阮一反常态,温婉朝掌柜的笑了笑:“敞开门做生意,谁先拍板东西便是谁的,天经地义,掌柜的无须为难,卖给方小姐就是了。” 她说着去挽阮夫人的胳膊,心平气和地出了门。 方青禾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隐约觉得阮阮的欣然退让有些反常,况且得来的东西太容易,再看那缎子,怎么都没有方才瞧着华美了。 直见那母女二人没了影子,掌柜的含笑上前来道:“这一匹先前已经订出去了,小姐现下可先付定金,只需约莫半月,做好了本店差人送到府上。” 半月……方青禾心中算了算日子,料子送来再做成衣裳,手脚快些正好能赶上百花盛会,遂不做他想,教人付了定金。 甭管另一匹是哪家闺秀订的,只要不是那讨人厌的阮乐安,她就不怕被人压过风头去。
第十一章 从绸缎庄出来直到坐上小轿,阮夫人还在为女儿打抱不平,稍稍回想下方才方青禾的模样,眉间便是不悦。 “那方成规真是个只知拈花惹草生孩子却不知悉心教养的甩手掌柜,青禾小时候也是个可人的孩子,怎么长大了却变成了这个样子,唉,可惜了……” 阮阮轻嗤一声,“我看她这就是本性如此,方伯伯就算不教养,那阿蕴不也长得好好儿的?” “蕴丫头是她娘教得好!”阮夫人说着叹一口气,“也真是什么样的娘便养出什么样的闺女,那柳氏原先是什么人?胭脂楼里以色侍人的粉头儿,费尽心思才拢住了方成规,做了人家的小妾,她的德行能好到哪里去?” 那厢说着无心,阮阮却一下子听者有意。 以色侍人、费尽心思去拢住一个男人、争一个名分……她忽地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冷水,那不就是自己于霍修跟前正在做的事吗? 母亲言辞间对柳氏的鄙夷毫不掩饰,如果日后她的事情败露,是不是也会如此鄙夷她,那时候她又该如何在爹娘面前自处? 回到兰庭院时已近暮色四合,画春吩咐几个小婢女备好了热水,进来瞧着她歪在软榻上歇息,面上恹恹的,遂上前去扶:“小姐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阮阮只摇头不做声,蹙着眉站起身往浴间去,走了半程突然回过头问:“你可知道柳姨娘的过去?” “小姐怎么问起她了?”画春一时不解,但话问到这儿了,也答了句:“知道,她的事在城中早就是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阮阮听着轻轻叹一口气,愁容更甚,“但那么多人谈起来,没几个人说她的好话吧……” 攀附富贵的女子,在大众口中能有什么好名声就怪了,但画春瞧她神色有异,言语间自然诸多思忖。 “倒也不尽然……” 话音才刚起个头,阮阮果然抬眸瞧过来,画春想了想,接着道:“要说她原本也是个可怜人,从小被卖到那种地方,若不搭上方老爷,还不知道要教人糟蹋成什么样。百姓如今取笑骂她,也并不是为她先前迫于无奈的自救之举,而大多都是因她这人争宠善妒,方家宅子里的婢女、不得宠的侍妾、通房,不知有多少都遭她欺压过,还闹出过人命呢。” 所以只要不伤天害理,姑娘家用些心思手段为自己争取个名分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藏着秘密的感觉真是不太好,整日都因此提心吊胆不说,还得一个谎接一个谎的圆。 阮阮偶尔会觉得心累,兜兜转转想一想,最直接有效的解决方式,还是莫过于在一切还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便让霍修心甘情愿主动上门提亲。 她一个第一美人,善良贤淑,还会算账管家做生意,琴棋书画也拿得出手,怎么就配不上他了? 第一美人有着不屈不挠的精气神儿,时不时沮丧犹疑那么一下子,教人旁敲侧击劝慰两句,总能自我找到开解之法。 阮阮拾掇好心情,转过身舒舒服服趴在木桶边,小声问画春:“柳姨娘坏事做尽,方伯伯居然还容着她,你给我说说她当初是怎么俘获了方伯伯的心的?” 画春闻言冒出满额头的黑线,眉尖止不住抽抽了下,深觉自己方才是不是说错话了…… *** 临近百花盛会前几日,先前来说媒的李夫人又来了趟阮家。 这回阮夫人没教阮阮露面,只听画春派人打听来的,说是李夫人走时面上笑得开怀,想必是双方都谈得不错。 阮阮至今也没想起来自己何时同那位卫二公子有过交集,光听李夫人那日说得绘声绘色,心中只觉得对方莫不是认错人了吧? 渐渐入夏后,白/日越发长了,傍晚酉时末,天幕还是灰蒙蒙的没黑透,可画春这日出门买个胭脂的功夫,带回句话来—— 秋水巷的“凤鸾春恩车”上门了。 总督大人走得无声无息,来得猝不及防,总之于她都是一句话: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阮阮这些时候兀自一个人千回百转酝酿了那么许久,当下兴冲冲换了身漂亮衣裳,稍等着暮色四合,便寻了条人少的小径悄悄潜逃出了阮家。 晃悠一路进霍宅,婢女在前方带路,阮阮走在后头。 踌躇半会儿,她定了定神,企图不着痕迹地同那婢女搭话,“府中时时瞧着冷清的很,你知不知道大人的生辰是何时呀?” 问这话是有缘由的,因柳姨娘当年初次获得方老爷青睐,便是趁方老爷生辰时,捧着一颗真心给方老爷备了份礼物,具体什么礼物不知道,但确实把人感动得没过几天就为姑娘赎了身。 阮阮照猫画虎,但事实证明她确实不怎么会套话,两句话前言不搭后语,而且完全没达到“不着痕迹”的目的。 那婢女一听立即转过头瞧她一眼,果然戒备非常。 阮阮装不下去了,如实道:“我就是想给大人备份儿礼物,教他开心而已。”说着又往婢女手中塞了颗碎银子当做贿赂。 婢女知道她的身份,想法子讨大人欢心也正常,遂没有推辞上门的银两。 收进袖子里,却好心劝诫她一句:“小姐谨记,大人的生辰阖府上下除了大人自己谁都不知道,也不能问的。小姐时时在大人跟前,需得谨记言多必失。” 嗯?这是什么古怪规矩? 阮阮没得到答案,也想不明白背后的因果关系,但不能问的东西必定大有隐情,说不定关联着霍修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呢? 她突然想起了方葶蕴先前说得那个传闻,心里冒出个念头:霍修如今满二十五了吧? 一路至意风阁中再无话,屋里已焚了浅淡的木樨香,四下烛火燃得通明,却没见霍修的身影,只有一众婢女在屋中轻手轻脚地来来往往。 阮阮左右瞧了两眼,问:“大人呢?” 婢女上前来兀自伺候她梳洗更衣,只道:“大人此时尚未归府,吩咐了请小姐先行歇息。” 他还没回来……阮阮盘算着,眼神儿便不自主地往书房飘了飘。 读过书的千金小姐,知晓权贵人家的孩子出生时都会往附近的庙里去求得道的高僧赐庚帖,男孩儿保仕途平步青云,女孩儿保姻缘幸福美满。 那东西她就有,霍修也必定会有,而按照放置习惯,通常都会在书房。 她只需等外头的婢女都退下后,摸起来去书房找到庚帖,趁霍修回来前偷瞄一眼,然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再躺回到床上,届时就能神不知鬼不觉。 可一番梳洗完毕,阮阮躺在床上半会儿,隔着帐幔能隐约看见外间来往行走的婢女,一众七八个,丝毫没有退下去的打算啊。 众目睽睽下不好行动,她抬手撩开帐幔,蹙着眉唤来个婢女,扶着额头装模作样道:“我歇息时不喜有人打搅,你们快且都退下吧!” 婢女倒也未曾多说什么,垂首应了声,但也只不过在临出去时,将寝间的门关上了,又示意外头众人手脚更轻些。 阮阮看得一怔,这毕竟不是自己家,不好生气,抬手烦躁拍了下枕头,来回翻了好几个身,哼哼啾啾地闭上了眼。 这一觉睡过去不知多久,梦里朦胧间,身后似是有人搂过来,似有若无的亲吻在她脸颊颈间,温热的胸膛贴上她的脊背,微凉的手掌沿着寝衣下摆探进了她的衣裳里。 她好似缓慢沉进了一片热烈的岩浆中,皮肤上的触感忽而痒痒地,忽而有点痛,过了会儿温度升上来,又开始变得好热好热。
第十二章 梦里的阮阮成了一条日光下的鱼,难耐地干渴和燥热教她不舒服,噘着嘴哼唧了两声,稀里糊涂扭一扭身子稍转过去,正好贴上了那人香香软软的唇。 她还迷糊着又觉得不高兴,兀自抬手推了一把,“旺财……别闹……” 那声音嘟嘟哝哝不甚清晰,但话音刚落,衣裳下的手掌稍稍一顿,惩罚性地不轻不重在她身前捏了一把。 阮阮皱眉哼了一声,人在酥酥麻麻的痛感中醒过来,眯成一条线的双眼在昏暗中看不清楚,但闻一闻鼻尖清冽的香气,脑子里顿时一个激灵。 “霍郎!” 她压根儿不记得自己刚刚说过什么,望着他醒醒神儿,突然囫囵不顾地将手脚一并攀上去,重重撞进了他怀里。 霍修头回发觉她还有那么大的劲儿,猛地一下子撞过来,还教他闷哼了声。 他将声音咽下去,问:“怎么,想我了?” 阮阮点头,“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我每天都在等你,茶不思饭不想,满脑子都是你,就连睡着了梦中也都是你。” 她往他怀里挤了挤,试图为自己的话找点儿佐证,“不信你抱抱我,你瞧,我都瘦了……” 话音儿从霍修胸膛上传出来有些闷闷地,姑娘额前软软的头发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他的脖颈,模样儿真像一只猫儿啊。 男人的柔情总是不经意间漫上来,她先前睡梦中的出言不逊,忽而就可以既往不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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