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现在还没醒,医师怎么说?” 管事嬷嬷回道:“医师先前已为小姐施过了针,也开了调养药方,说身体无碍,只是姑娘或许心底深处太过害怕,所以才始终不肯醒来。” 怕醒来了,她鬼大哥就会不分青红皂白地把她抓走吗? 谁能想到一个鬼面具就能把这娇气包吓成这样,她昏迷之前嘟嘟哝哝说什么来着,又是冤有头债有主,又是单纯馋他身子…… 原道是这没良心的小东西,危难关头光记着推他出去给自己个儿保命,真是白疼她这些时候了! 这厢问着话,正值喝药的时候,婢女端着药碗进来,霍修便转身至里间换衣裳去了。 两个婢女一左一右将阮阮扶起来,但不知怎的,折腾了两三回也没法儿将药喂进她嘴里,反倒洇湿了领口处的衣襟。 眼见霍修换完衣裳出来,两个婢女办事不力额头一个劲儿直冒汗,刚还眼见着大人动怒,这会子一着急,手便下意识捏在了阮阮下颌处,迫使她仰头张开嘴,打算硬灌。 他瞧见了,面色略有不悦,沉声教人都退下去。 兀自上前坐在床边将阮阮抱进怀里,一手揽着她,腾出一只手拿起斗柜上的药碗,仰头含了一口,而后俯首以唇一点点喂给她。 她便听话了,乖乖张开嘴,乖乖地将药都咽了下去,时不时吧唧下柔软的唇,不像是在喝药,倒惬意得像在吃糖。 眼瞧着一碗药见了底,他低头吮了吮阮阮唇上的药汁,莫名有些意犹未尽,朝外唤了个婢女进来,吩咐句:“再去盛一碗来。” 嗯??? 婢女暗搓搓瞥了眼桌上空置的碗,难不成大人把药全都喂进了自己肚子里?还是喂药这事儿居然也能上瘾?
第十五章 一连喂了两碗药,阮阮哪怕晕的七荤八素也本能地开始抗拒,后来便不肯再张嘴了,一亲上去就皱起眉头哼唧一声,很不高兴的样子。 霍修只得罢休,抬手在她脸颊上捏了两把,摇摇头无奈得很。 他将阮阮放回到床上,便出了寝间自顾朝书房去,都不知他的书房中究竟藏着什么好东西,竟引得那小东西三更半夜偷溜进来做贼? 瞧她先前那副轻手轻脚的模样,想来原本应是打算好了神不知鬼不觉的,可结果动手后呢……任谁打眼儿一瞧也能知道她动过哪些地方。 作为一个贼,真是十足不严谨。 霍修得了空,沿着被她翻乱的痕迹看了个来回,真正重要的信笺、文牍全被她拂去了一边,连眼神儿都懒得给一个,那她到底在找什么呢? 再聪明的人也有想不通的时候,他沉口气,撩了袍子在长案后落座,却见外间忽有小厮轻声进了门。 小厮及至近前躬身道:“大人,那位画春姑娘又寻回来了,说要接阮小姐回家。” “人还没醒,教她等着去。”霍修低着头查阅公文,言语淡淡地。 小厮也不敢多言,应声是,忙退下传话去了。 可这回人出去了才半会儿,又匆匆折返回来,面上略有焦急,“大人,画春姑娘忧心她家小姐是否出了事,无论如何不肯离去呀,争执间还抢走了孟统领的匕首,定要大人立刻交出阮小姐,否则她就往城中报官,以命告大人……告大人……” 霍修这才抬头望过来,眉尖轻挑,“告我什么?” 小厮一咬牙,回话回出了视死如归的决绝:“她要告您奸/淫/掳/掠,强抢民女,无恶不作!” 嗬,可真是什么样的主子跟什么样的奴婢,逼急了什么话都敢说,说什么也都不过脑子。 霍修轻嗤了声,“那你让她死远点儿。” “额……” 小厮一张脸都僵了,站在原地踌躇半会儿,实在不知道这话该怎么传。 这厢进退两难,脚都快在地心生下根了,幸而那厢正巧有婢女面上欣喜走进来,说:“阮小姐醒了。” 那可是个一张鬼面具就能吓得昏睡近一天一夜的人,霍修哪儿能放心不去瞧她一眼? 他背着手进寝间,及至床前一脚才踩上脚踏,见阮阮还躺在床上,满眼一片朦胧水雾,什么都还没看清呢,瞧见个影子便蹭地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一头扑过来抱住了他的腰。 清亮一嗓子嚎出来,声音穿透力极强—— “爹爹!!!阮阮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您了呢!” 这一下子真是闹了大笑话,娇滴滴地小美人儿哭起来原来也这么豪放,还认错了爹,屋里屋外的婢女小厮侍卫一时全都捂住了嘴,面面相觑。 霍修眉尖止不住微微抽了下,指尖捏住她的耳垂揉了揉,“你可看清楚了,这儿谁是你爹?” “唔……”阮阮闻声儿哭声一止,抬起头隔着泪眼婆娑朝他看一眼,撒娇求宠爱找错了人,还有什么比这更尴尬的吗? 恐怕没有了。 “霍郎,是你啊……” 她脸上一时皱了皱,但尴尬这种东西,只要她自己不认,那就全是别人的。 环在他腰上的细胳膊不松反紧,阮阮吸了吸鼻子,可怜兮兮地,“霍郎,我害怕,我也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霍修垂眸掩了笑意,“怕什么?” “那个……” 阮阮又还没想好自己半夜跑到书房去该怎么交代,一时踌躇,看都不敢往书房看,只把脸埋进他的衣裳里,嗡声道:“我昨晚梦到鬼了……青面獠牙,长长的舌头,凶得很呐!” 听着话头就知道她还没有弄明白前因后果,真以为自己见鬼了呢。 霍修顺水推舟,对鬼面具之事心照不宣,在床边坐下来,将阮阮揽进怀里,手掌轻抚在她的后颈上,诱哄着:“乖,跟我说说怎么会晕倒在书房里,说出来就不怕了。” 阮阮刚醒过来还神志不清呢,再教他这么温温柔柔一蛊惑,三下两下就五迷三道的了,一惭愧,说话声儿都是虚的。 “我也不知道……莫不是梦中神志不清时夜游过去的吧……” 她说着伸手牵起他的袖子擦了擦眼眶里重获新生的泪水,又央求他,“霍郎先别说这些了,我觉得你这宅子里有些邪门儿,你还是快些请个法师来驱驱邪吧!” 虽说恶鬼是假,但阮阮不明所以,受到的惊吓却是真,浑浑噩噩晕死过一回醒来,头一桩挂念的居然是他的安危。 霍修恍然还有些感动,胸怀里一下子舒坦了不少。 小东西做贼一事,其实也可以揭过不提,总归她那点不为人知的小心思,说破了天去恐怕也就只是个芝麻绿豆大小的事儿。 “好了,”他抬手在阮阮背上安抚地拍了拍,“深宅闹些邪祟倒也属寻常,回头我处理便是了。” 阮阮答应着,可瞧他似是不怎么将这事儿放在心上啊…… 要知道那么丑的鬼一定很是凶恶,她真情实感地担心着他,他手上人命那么多,宅子里的恶鬼万一不止那一个呢?万一她还没当成霍夫人,他先没有了呢? 太多的万一了,绝不能掉以轻心! 阮阮忧忧思虑间,阮阮蹙着眉,为了能安然当成霍夫人,她决定,得空先去给他求个平安符…… 这厢打算好,她也缓过神儿了,打眼儿一瞧,窗外的日光正照在霍修肩头金线刺绣的流云纹上,折射出金芒忽地从她眼中一闪而过,着实刺目又醒脑。 阮阮一双眼睛顿时睁成了铜铃,慌慌张张“啊”一声,忙不迭地一把推开霍修,掀被子起身。 霍修在背后瞧着她火急火燎地穿衣,未做言语,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眉间不自觉皱起来一丝折痕,简直像是万年不兴波澜地湖面上一不留神儿碎开的裂缝。 阮阮实在是着急得厉害,裂不裂缝她顾不上了,倒腾着两腿出了门,一路焦心到偏门口,还隔着一段儿就听见画春在外头哭得要死要活地声响。 跑出去一看,她都吓一跳,忙喊:“画春别冲动,我还在人世呢!” 画春原本就怕死,只是做个样子罢了,闻声看过来,手中的匕首忽然就烫手了,赶紧从脖子上拿开递还给了面前的孟安居。 孟安居起先只是路过,一时不慎被她拔走了腰间的匕首,冷脸在这儿站了半会,倒像是免费看了场猴戏,看完了,面无表情呼出一口气,转身往门里去了。 途中与阮阮擦肩而过,那跑得就跟一阵风似得,哪儿有半点儿大家闺秀的端庄典雅? 他其实不解很久了,不明白总督大人旷了二十几年,为何偏看中了这位阮小姐来开荤,姑娘家美则美矣,韵味却不足,内里的性子根本还像个未张开的小女娃。 就这,真的能把人伺候好? *** 这厢阮阮小跑到画春近前来,脸都给急白了,“画春我是不是完了,爹娘是不是气坏了?” 画春拉着她前后上下打量一回,确认完好无损这才安心,忙劝解道:“小姐不必惊慌,奴婢已将府中都打点好了,老爷夫人只当您今日是与方小姐往慈云寺去了半日,别慌。” 阮阮一颗吊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扶着胸口长舒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吓死我了!” 两个人相携上了马车,才坐定,她便迫不及待将昨夜一番凶险说与画春听了。 画春蹙着眉沉默半晌,下意识便不信这世上有鬼。 眼瞧着这天儿没法聊了那就得换一个话题,她轻咳了声,问:“那小姐昨晚密探虎穴,有没有寻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呢?” 阮阮现下目的无非两个:掌握霍修此后远行的日期,以及知道他的生辰。 但很可惜,昨天白忙活一晚,压根儿什么也没能问出来。 她瘪着嘴冲画春摇头,“咱们还得另外想想办法,从霍修嘴里套话实在太难了……” 话说着,阮阮脑子里忽然奇异地拐了个弯儿,突发奇想地问:“你觉得孟安居这个人像是个可以贿赂的面相吗?” 按道理这种程度的心腹通常都是不好诱惑的,但也正是他和霍修关系近,一旦拉拢个一星半点儿,能知道得可就多了去了。 画春想起方才孟安居看傻子似得的冷脸就不敢恭维,扯了扯嘴角,“嗬,您什么时候还讲究看面相了,您不是一向只看人家长得体不体面吗?” 阮阮教她不轻不重噎了一嘴,犹不死心,“要不试试吧?你改天提些好酒好菜先去拜访下他。” “您知道他住哪儿吗,奴婢该往哪儿拜访啊?”画春好笑地问。 阮阮歪着身子靠在软枕上,脑子里兀自过一遍,妖里妖气地往车门处袅袅瞥了眼,“咱们不知道,但他们自己人肯定知道。”
第十六章 翌日早膳后,阮阮遣画春往城西平安巷走了一遭,却不料人这厢辰时三刻昂首挺胸地出门,未及巳时便垂头丧气地回来了,来回倒像是出去溜了个弯儿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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