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闭上眼睛。 在同一瞬间,两层帘子被唰的一下放下,那金钩磕在床柱上,发出铛的一声轻响。 一点礼仪也无。 萧铮睁开眼,在帘内无声地笑了。 云舟退到阁外,那种倔强之色敛去,她望着窗外的月色,抬手拭额,发现刚才放帐的手还在微微发颤。 刚才的一言一行她都带有存心地试探,她故意小小的踏出一点边界,看萧铮的反应,发现他似乎并不是一个严苛的暴君,他显然忽视了她的一些不合规矩的行为和言语,可见他放她在身边,不是为了要一个合格的宫女,而是为了别的什么乐趣。 这试探若失败,她今日的表现恐遭一顿刑杖,所以云舟虽然现在松懈下来,但心里还是有一点后怕。 不知是不是换了熏香的缘故,萧铮很罕见的做了梦。 梦里,他被魏帝派人追杀,身上受了伤,逃到了朱雀门外,躲进了一辆空马车。 那马车是内宫娘娘们去城外道观祈福的车驾。 他躲在座位帘下,不一会,听见有老嬷嬷的声音:“公主请上车。” 随后有人脚步轻轻踏上车来。 车厢的门帘被掀起,风吹进来,带入一阵香风,让萧铮隐约觉得熟悉,但他无暇想其他。 当时的他满心里只有紧张与戒备。 萧铮侧身而躺,在女子上车的一瞬间,透过帘子流苏的缝隙,看见那公主带着帷帽,遮掩了面目。 公主身量十分清瘦,她被扶上车,坐在主座,脚上那双白色绣鞋无意间向后一退,不小心踢到了萧铮的身体。 那绣鞋明显僵住了。 萧铮满是鲜血的手迅速握紧了剑柄。 “公主,听说北燕的世子欺君犯上,陛下下令抓捕他呢。”小宫女的声音传来。 萧铮的剑已经缓缓出鞘。 然而主座上的女子什么也没回答,似乎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小宫女见她不接话,便吩咐马车出发了。 萧铮确定,那位公主发现了他。 至于她为什么不说话,他更愿意去揣测最差的情况,那就是她向外做了什么暗示。 所以在马车行出一段后,萧铮积蓄力量打算暴起逃离。 就在他要动作的时刻,那公主忽然哑着声音说自己被颠簸的头晕目眩要到路边歇息。 车停下,那双绣鞋的主人依然戴着帷帽,被人搀扶着下车去,在弯腰下车的一瞬间,她往萧铮藏身的方向有意无意地回了一下头…… 宫女和嬷嬷都跟着下了车,马车再次空了,萧铮就这样得到机会逃出了魏都,然后一路辗转逃回北燕,回去之后才发现,自己的玉佩不见了,不知遗落在路上何处。 他清楚地记得,当时那位公主的面纱始终遮得严实,他没有看见她的面目。 但是这一次,在梦里,与当时有些不同。 梦中,那女子下车时,忽然一阵风过,吹开了帷帽的轻纱。 云舟的面目清晰的显露出来。 梦里的萧铮在座下探出手去,道:“是你?” 那女子不说话,目光落向他的手。 萧铮右手的手背上有一道旧伤…… 睡在帘帐中的渤阳王骤然睁开眼睛。 他挑帘而起,发现天已破晓,外头已有朦胧天光。 他端详着自己手背上那道疤。 那不是战场上留下的,而是在魏都时拜魏帝折磨所赐。
第8章 、殿下 宫女换值通常都是在丑时之后到寅时前半。 萧铮梦醒之前,云舟已经交值离去,此时已经是蕊娘侍在帘外。 每天这时候离渤阳王起床还有半个时辰,原有时间徐徐准备,等服侍洗漱更衣的宫女进来之后再上晨茶。 然而今日不知怎么了,萧铮比每日起得早,且无声无息的只穿着寝衣直走到外头来。 蕊娘都来不及低头行礼,就直撞上萧铮带一点倦意的眼睛。 萧铮似乎是在找人,目光落在她脸上又收回,一言不发转身要回去。 难得见到这样不加修饰的渤阳王,看起来似乎是个机会,蕊娘心中一动,忙主动道:“殿下可是有什么吩咐?若有急事,奴婢也可替陛下梳洗更衣。” 萧铮扫了她一眼,似是心情不佳,冷声道:“做好你分内的事。” 蕊娘上一次搭话,明明很得他的心思,这一次不知触上了什么眉头,真是君心难测,她心里吓得突突直跳,连忙跪地道:“奴婢多嘴,殿下息怒。” 萧铮看也没看她,回到暖阁中去了。 蕊娘战战兢兢半天,见没有惩戒下来,这才分出心思猜测,殿下大早上的找什么呢?梦游了不成? 过了一会,床帐外的金铃被碰响,其余宫女内侍鱼贯而入,萧铮近前的掌事内监徐勿开始汇报一些前朝的传话,暖阁里又和每天早上一样忙碌了起来。 云舟本来困倦的恨不能死过去,然而回到值房,换了衣裳,解了头发,又打水梳洗一番,等真躺在榻上,反而精神起来,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为萧铮更衣时的种种总是莫名其妙的在脑海中徘徊不去。 她在给他脱衣服的时候,白色的中衣料子薄而柔软,她的手指尖难免隔着布料触到他的肩膀,手臂,胸膛,腰际。 她发现,男子的身体不仅不柔软,反而每一寸都很坚硬,铁铸的似的。 云舟从小是在香粉堆里长大的,她的父亲对她这种晚年所生的女儿来说,仅仅只是宫宴上一个遥远而严肃的影子。 她只有三个哥哥,每一个都不亲厚,太子哥哥性格傲慢,高高在上,二哥还温柔些,与她说过几次话,但因自矜为君子,也不肯与姐妹们厮混的,三哥心思深沉,总是跟在太子哥哥身后,气质阴森森的,为云舟所不喜,见了都躲着走。 她从小到大,身边摸到碰到的,只有赵婕妤柔若无骨的手,刘娘娘丰腴的脸颊,嬷嬷软软的肚子肉,晨霜柔软的腰肢,和小钗瘦弱的肩膀。 所见所触,每一寸都是馨香而柔软的。 这是她头一次近距离感受到触感如此不同的躯体。 炽热而坚硬,像刚刚锻造出来的一柄剑,在火炭的烘烤之后,猝然入水便会变成杀伐的利刃。 云舟躺在榻上,端详自己的指尖,蹙眉自语道:“浑身硬邦邦的,真吓人,怪不得传言说渤阳王能在战马上一刀斩一个人头,果然恐怖极了。” 云舟将白皙细弱的小手在空中甩一甩,像要将那传说中杀神的气息赶紧挥散驱开似的。 勉强睡过了晌午,云舟起来收拾完毕,薛尚宫便来探望她。 如今,她与薛尚宫同为宫中的奴婢,她受薛尚宫的管束,相处的礼数自然与原来不同了,云舟向她行礼。 薛尚宫依然还念着她过去公主的身份,只侧身受礼,坐下与她说话。 “昨夜里,殿下可有要茶么?” 云舟摇头:“没有,我问过莲绣,她说渤阳王殿下夜里睡下之后不喜欢叫宫人入内,也很少唤茶。” 薛尚宫点头:“所以你昨夜一直候在外面?” 云舟道:“更衣铺床之后,我就一直在帘外了。” 薛尚宫微不可查的怔了一下,然后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殿下叫你帮她更衣铺床?”?0?4?0?8?2?5?0?8 云舟正自疑惑,此时薛尚宫提了,便问道:“奉茶宫女做这些不算逾越职权么?该有专门的宫人做这事的。” 薛尚宫的眼神在云舟脸上流连片刻,道:“原先自然是分的清清楚楚,但是如今既然已经换了天,那就是换了规矩,做宫女的自然只有听殿下吩咐的份。” 说完,她轻轻覆上云舟的手,语气变得比刚才更加和婉,:“公主,这样的日子,可觉得委屈?” 云舟听她还唤自己公主,垂眸道:“我哪里还是公主?命运如此,现下也不是委屈的时候,我只得先活着,才能想出办法救我阿娘,我总不能看着她一辈子在慈航殿里做洒扫。” 薛尚宫道:“公主想的很对,如今天下都是渤阳王殿下说了算,你在他的身边,总有法子讨到一点恩典的。” 薛尚宫安慰云舟一番走后,云舟一人静坐,思绪万千。 她想起昨天萧铮说,不要想着行刺他,这话不是不令人心惊的。 也许,如果把自己换做景阳,大概会真的刺杀他吧……景阳一定会恨毒了夺走暮氏天下,让自己失了公主尊严的人,只是景阳她没有活成,她在羞辱到来之前先将利刃挥向了她自己。 那她暮云舟作为暮氏的女儿,又为什么如此平静的接受了这一切? 接受了给曾经饱受欺凌,人人可以践踏的北燕世子做奴婢,伺候他的饮食起居。 她不替自己的父亲恨北燕吗?不替大魏的子民恨北燕吗?不替整个暮氏皇族恨北燕吗? 她应该恨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提不起仇恨的力气。 其实回想起来,她最最椎心泣血的时刻,是她发现她的父皇将自己的妻女们作为讨好示弱的礼物送给了萧铮。 她最痛苦的一刻,是她的父皇亲手给的。 云舟揉着额头,不愿意再去深想。 承天殿中,萧铮在思索。 如今魏帝暮氏躲在春江以南,凭着还有一些大魏的追随者和旧部,试图与萧氏平分江山。 但北燕的群臣肯定是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局面的,纷纷奏请让渤阳王南征。 只是萧铮迟迟没有给出明确的回应,北燕群臣一时不明所以。 “魏帝现在不过是个空壳子,所谓旧部不过是一时不想投降又无可靠的魏人新主所以才追随魏帝,哪有多少忠心?最多不过要个忠臣的虚名,魏帝早已不堪一击,殿下不立刻挥军南下,将暮氏铲草除根,还要迟疑什么?夜长梦多啊!” 萧铮想起元弼先生的质问。 人都说,手刃仇人是最为痛快的,但萧铮不这么认为。 魏帝本来就恨他,就算死在他手上,他也只会越发觉得自己当年做得对,魏帝只会恨没有杀他成功,那报仇有什么意思? 杀人前自然要先诛心。 他低声唤道:“玄羽。” 黑衣男子不知从何处无声无息的跃出,跪在萧铮面前,听候吩咐。 “大魏行宫那边有什么消息?他可看过我的信吗?”萧铮问道。 “回殿下,属下接到飞鸽传书,咱们的细作说,两位皇子都看过,之后在一处商谈了很久,属下以为,他们虽然没有回信,但还是有些心动的。” “魏帝亲自培养的儿子,怎么可能不贪呢?” 萧铮冷笑,他随后又写下第二封密信。 萧铮的字笔锋凌厉,但这封信,运笔颇为收敛,减少了攻击性,令看信之人不知不觉减少防备。 他写完封蜡,将信交与玄羽。 “把这封密信派人用最快的速度送到魏太子的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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