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烛火晃晃悠悠,云梨站在角落里的阴影处,身姿纤弱、伶仃飘摇。 面对屋内沐浴在璀璨烛光下、相对而坐,恍若金童玉女的两人,云梨不敢多看一眼。 进屋后,云梨一直低垂着头,小声且十分无措道,“夫君,是我。” 若能回到一刻钟之前就好了,她定不会来这栖霞院,这样也就不会听到那些伤人之言,更不会做出偷听之举。 这般所为在夫君眼中无异于小人行径,她好不容易才能在夫君心中留下些好印象,如今那点好印象恐怕也岌岌可危了吧。 果不其然,他的声音比之前还要冷厉非常,当着另一个女子的面,用训斥下人的语气对她冷声道,“云梨,偷听乃小人所为,这些年你在陆家读书认字,便是学了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来!” “云梨,你未免太让我失望了。” 云梨恨不得当即寻个地缝躲进去,她又往角落里退了退,直到后背碰上冰凉的墙壁,退无可退。 她艰难地动了动干涩的唇瓣,不知如何解释,最后只干巴巴一句,“夫君,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的声音太过小心翼翼,卑微如地上尘泥。 这时,秦若音开始打圆场,“少夫人,你过来坐,尝尝我做的誉州才有的特色点心翠玉豆糕。你可别听他说的,他这人就是这样,外冷内热,说的话当不得真。” 说着,秦若音又瞪陆怀砚一眼,“你也是,少说两句。” 秦若音话里话外对陆怀砚无比了解,而陆怀砚也并未否认秦若音的话,似是默认,且他还真的听了秦若音的话,没再出声训责她。 陆怀砚与秦若音之间的相处自然又熟稔,云梨看在眼里。 若音姑娘与夫君的相处方式更像是…… 像是什么呢。 云梨想起父亲、母亲在世时,也是这般相处。 她明白过来,是了。 若音姑娘和夫君之间的相处方式,不像寻常友人,倒更像一对成婚多年的夫妻。 想到此,云梨脸色渐白,心口又闷又慌,以至于秦若音连唤她两声她都没听见。 见她没动,秦若音又道,“少夫人!” 云梨抬眸望去,见秦若音正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她又看了看一旁的陆怀砚,清俊出尘、矜冷磊落。 云梨轻轻晃晃脑袋,她又想多了,她不该这么想的。 云梨轻声道,“多谢若音姑娘,只是我早已命人备好晚膳,待下次有机会再一品若音姑娘做的点心。” 今夜夫君当着若音姑娘的面数落、训责于她,想必夫君此刻也不想看见她,若继续待下去,太过尴尬,云梨只想快些回去。 许是陆怀砚听她说还未用晚膳,冰冷的眉目总算有了些温度,语气也比方才和缓不少,“既还未用晚膳,便一起。” 但没让人知会她今晚不回晚翠院用膳一事,并未有半句解释。 对于陆怀砚的话,云梨向来是言听计从的。 她缓步来到圆桌旁坐下,心底暗自苦笑。听夫君这语气,今晚是打算在栖霞院用晚膳,若她没来栖霞院,恐怕此刻还在晚翠院等他回去用晚膳。 他未事先知会,应当是太忙了所以没顾上吧。 云梨脑中乱作一团麻,回过神时,面前的碗里已经多了一块翠玉豆糕。 * 云梨抬头看去,见秦若音朝她嫣然一笑,“这是我亲手做的,你尝尝味道如何!” 云梨轻轻点头,小口咬下一角豆糕,甜而不腻,酥香可口。 若音姑娘不但貌美如花、知书达理,而且还做得一手好点心,不像她,细数下来竟没有一样比得上若音姑娘的。 云梨长睫颤了颤,眼皮有些发热。 在尝过豆糕后她朝秦若音浅浅一笑,言辞十分真挚,“好吃的,若音姑娘的手艺真的很好。” 秦若音眯眼见她将点心吃下后,眼中淡淡的幽光划过后,脸上又浮起一抹狡黠的笑来,“少夫人既用了我的点心便不能再怪我了。” 云梨眨眨酸涩杏眼,疑惑地看着秦若音。 秦若音叹了口气,“想必方才你在门外听见了,我代怀砚给你写信一事,是我僭越了,还望少夫人莫怪,同为女子,若音只是心疼你罢了。” “说来说去,这事还是怀砚的不是。” 云梨想也未想,细声维护起陆怀砚,“若音姑娘误会了,夫君待我很好。” 在她心中,夫君无人能比,无一处不完美,是她太过卑贱高攀了他,她舍不得旁人说他半点不是。 听她说陆怀砚待她很好,秦若音唇角笑意有一瞬的收敛,起身朝云梨施过一礼,“是若音多嘴了,还望少夫人莫要怪罪。” 陆怀砚眸光掠过云梨,朝秦若音浅声道,“若音你无须拘束,将陆府当做你自己家即可。” 听陆怀砚这般说,云梨又突然想起自己刚进陆府时,陆怀砚对她说,“陆府不是你云家,在府中须得谨言慎行,莫把乡野人的那些陈规陋习带进府里来。” 云梨知道,若不是父亲救过公公一命,她这辈子绝无可能嫁给陆怀砚,夫君或许对父亲当年挟恩图报一事耿耿于怀。 这事的确是她们云家做的不地道,夫君厌恶她也情有可原,所以就算有时他说的话有些过于伤人,她也会努力忘掉。 父亲在世时常说,阿梨,人会说好听的话,也会说难听的话,但若一直将难听的话放在心上,又哪里又快乐可寻呢。 她只须记住夫君的好就是。 她相信,会有那么一日,夫君会明白她的真实心意,而且,云梨摸摸小腹,如今她还有了他和她的孩子,会越来越好的。 陆怀砚看着满脸温柔笑意的云梨,语气淡淡,“你来栖霞院究竟所为何事,若无事,若音腹中孩子月份渐大,便别来栖霞院。” 他对若音姑娘百般维护,云梨很是羡慕,若夫君也能这般维护她该多好。 云梨默默点头应下,“我知晓了,今夜来寻若音姑娘,是听凝霜说若音姑娘晕倒了,我才过来栖霞院,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正说完,屋外传来言聪的声音。 “公子,您要的东西送来了。” 东西,什么东西云梨心下疑惑。 “送进来。”陆怀砚面不改色道。 丫鬟鱼贯而入,有捧布料的、有捧胭脂水粉的、也有捧头饰、耳饰的,各种女子所用之物让人应接不暇。 最其中最亮眼夺目的当属那白糯的象牙簟,看上去凉爽冰润、光洁平滑,四周还以青色绸缎镶边。 东西一一放下后,婢女又陆陆续续出去,隔着竹帘,言聪道,“公子,库房里陈色最好的都在这里了。” 陆怀砚,“嗯,退下吧。” 库房云梨知道,在陆府,凡是姓陆的主子,每人都有自己的私库,云梨嫁给陆怀砚这些年,连陆怀砚私库位置在哪儿都不知晓,也未见他从私库里取过什么东西。 陆怀砚抿下一口茶缓声道,“若音,大夫说你是太热才会晕倒,这些都可用于消暑,你自己决定如何用。” 秦若音弯唇看过一眼,宠辱不惊。 “要说还是你细心,我从誉州带回的这些布料、衣裳虽好,却太过厚实,上京这么热,的确不适合穿。” 陆怀砚,“应该的。” 这句话让两人不知想起什么,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云梨在一边,与他们之间的那种格格不入之感强烈地快要将她淹没。 * “好了,不说这些了。”秦若音轻叹一口气。 “采杏,去将我从誉州带来的雪酝酒取出来。” 提到酒,云梨猛地抬头看向陆怀砚。 公公是因嗜酒过多而亡,公公死后,酒在陆府便成了禁忌,无论是平日里还是逢年过节,陆府的饭桌上都不会有酒,况且,若音姑娘还有了身子。 秦若音从采杏手里接过酒,“我知道,你说过陆府有不饮酒的规矩,不劝你,我想饮些,我问过大夫,这段日子少饮些对孩子也没什么影响。” 闻言,陆怀砚只浅攒了下眉,“也罢,你心中有数就好,莫让他人知晓便是。” 秦若音举着就杯朝云梨笑笑,“还想让少夫人也尝尝呢,不过看少夫人腹中胎儿尚小,日后再尝。” 秦若音饮过两杯后,正欲饮第三杯时,陆怀砚开口阻止,“够了,还不将酒撤下!” 采杏忙将酒撤下。 采杏虽是秦若音的丫鬟,但有时秦若音太过任性,采杏便会听陆怀砚的话。 云梨坐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这一切,蓦地觉得有些冷,她站起来,“夫君,时辰不早了,要回去了吗!” 陆怀砚点头站起身,还未说什么。 谁知秦若音突然泣声,“慕风,我真的好想你,我带着孩子一起来见你好不好!” 像是喝醉酒后说的话。 采杏听云梨说要走,忙跪在陆怀砚身前祈求,“公子,您能不能留下看着些姑娘,姑娘她身子重,如今又喝醉了酒,还说这样的胡话,单靠奴婢一人,实在怕姑娘磕着碰着哪里。” 陆怀砚敛目沉思片刻,望向云梨,“让凝霜先陪你回去,你,可否体谅!” 虽是疑问,却已经做出决定。 云梨哑然,这世上谁会愿意让自己夫君在夜间照顾另一名女子,可他已经决定留下来。 她愿与不愿,有谁在意呢。 尽管心里一再告诫自己,夫君乃正人君子,与若音姑娘之间没什么,可她的心为何还是止不住地痛。 云梨垂眸哑声应下,“好。” 陆怀砚见她如此懂事听话,难得开口叮嘱,“你也早些歇息,不用等我。”
第7章 出了栖霞院,凝霜在前面为云梨打着灯笼,云梨像是失了魂、偶人似的跟在凝霜身后。 灯笼朦胧的火光照亮脚下的路,夜风起,卷起她身上的薄衫,她停下脚步,望着眼前长长的路,忽然觉得无路可走。 此刻她脑中想的全是夫君和若音姑娘共处一室的场景,她也不想去想,可就是控制不住。 喉咙像是塞了一团雪,每呼吸一下,便刺痛一分。 云梨忍着刺痛开口,“凝霜,你先回去歇息,我想在外面待会儿。” 凝霜也没多问,“那我将灯笼留给少夫人。” 云梨仰头看了看,“不用,今晚月色好,我看得清路,你拿着就好。” 凝霜应下后转身离去。 凝霜走后,云梨靠坐在凉亭中,望着银光粼粼的湖面出神。 只是才静坐了片刻,一道明亮的烛光就照进亭中,随后一道尖锐刺耳的埋怨声响起,“我说你这死丫头,大半夜在这里扮鬼是想吓唬谁呢!” 是二嫂的声音。 云梨一身薄衫无声息地靠坐在凉亭中,且四周又没个灯,若有人经过确实容易被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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