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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杏嘴角扬了扬，立刻喏了一声，麻利地跑出去找人搬箱子。屋里的粗使丫鬟也都散了，小梨蹲在白幼荷膝盖边，伸手给她捏了捏腿，一边捏一边小声道：“大小姐……” 白幼荷没什么表情，怀里的小白猫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仰头看向白幼荷，轻轻“喵”了一声。 说没有一丁点的难受是假的。 白幼荷慢慢道：“小梨，我房里随嫁时候带过来的那只檀木雕芙蓉花的箱子，替我拿过来。” 小梨眼神微滞，一下就明白了白幼荷在说什么，起身往白幼荷起居室旁边的耳房走去。 白幼荷嫁妆不少，许多都是白夫人给她的陪嫁，嫁过来以后都堆在了耳房里，白幼荷因着怕看了思念母亲心痛，一直没有拿出来整理。而那只雕芙蓉花的箱子，是白幼荷从前用来存方雁迟给她的信件的。 里面还有许多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玉坠子，花瓣，手帕……还有那年灯会上方雁迟送她的小荷花灯笼。 箱子不大，小小一只摆在白幼荷面前的矮桌上，木箱打开，带着一股淡淡的烟尘味，好像旧日时光浮现在眼前。 白幼荷松开手，小白猫儿从她膝盖上跳下去，她伸手拿起那摆在最上层的纸灯笼看了一眼，三年了，木质的手柄还好，荷花灯上的花瓣已经有些褪色破损，可里面的灯芯还留着一些灯蜡。 白幼荷从前其实没有那么喜欢方雁迟，不过是十五岁时花朝节踏青，偶然一面，方雁迟对她一见倾心，为她写了上百首诗词，个中几首出彩的传遍整个京城，惹得人人都以为这是一段才子佳人的美谈，而白幼荷当年也不过是对他礼貌道谢而已。 真正让她喜欢上这个人的，是三年前那场元宵夜里发生的一切。 *** 三年前。 大夏景元十三年，元宵夜。 处处花灯如昼，长安街上花灯架起鳌山，远远一看在黑夜里如同发光的仙人宫殿一般辉煌。带着烟火味的香风吹过洒金河畔，整条街上的酒楼都歌舞升平，街边两侧的各色小吃摊子，杂耍戏班也蓄势待发，只等着游人前来消费。 不少少年郎也都精心打扮，梳洗得十分整饬，这是一年里为数不多的，大夏的贵族女眷可以出街游玩的节日，若想要欣赏那些贵胄家庭的佳人小姐，也在此一夜，这一夜若能眉目传情，便能收获一段风流韵事。 韩擎坐在洒金河畔的画船之上，整个河面已经结冰，不少百姓在河面上带着家里的小娃娃溜冰，放些小小的烟火，十分热闹。而这些船上也成为了富贵子弟们聚会的好去处，船上香风阵阵，美人如云，正是韩擎的大哥韩铎为了给弟弟饯行凑的局。 与其说给弟弟饯行，不如说给他自已一个元宵夜出来喝酒的机会。韩擎坐在一边，淡淡看着远处隐约的鳌山，桌上酒丝毫未动。 韩铎过来拍拍他：“离家这么多年，刚回来又要走，阿擎，你倒是狠心。” 韩擎看了看他哥，沉声道：“不过是为了谋前程，我读书不算顶尖，不知要读多少年才能考取功名。” 给韩铎听笑了：“你才多大？不过十六岁！这大夏百年间，有几人不满双十就上了皇榜？哪个不是读到二十五六岁再为官，你急什么？” 韩擎垂眸，看着冰面上带着孩子的百姓，一对年轻的布衣夫妇正带着自家小孩在冰面上打滑玩儿，小女孩冻得鼻尖通红，却笑眼弯弯，咯咯地笑个不停。 韩擎开口：“晚了就来不及了。” 韩铎被这话说的摸不着头脑：“爹虽严厉，也没有逼你，有何来不及的？” 韩擎给韩铎倒了一杯酒送到他面前，难得开口道：“大哥，替我照顾好爹娘。朝中时能不参与便不要参与，也切莫跟些心术不正之人混得太深，尤其是魏家和楚家。” 韩铎看着他弟弟像个小老头一样认真嘱咐他，觉得有些可爱之余又觉得有些心酸，他这时候才抬头认真看了看韩擎的眉眼，竟把自已看得微微吃了一惊——他最小弟弟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长大了，韩擎面庞的轮廓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变得锋利而有棱角，因为常年的锻炼和饮食十分干净，他薄薄的面皮绷在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肉。肩膀也突然抽芽一般变得宽阔，身量已经比他还要高了。 到底是什么时候长大的呢？韩铎心里竟微微有些失落，他错过了他弟弟变化最大的三年。 他从小就很疼这个弟弟。家里许多人不知道，可他却知道，韩擎并非他母亲所生，乃是父亲的外室生的，到了五岁才抱回府里，这孩子从小就寡言，小时候他没少带着韩擎到处玩儿，惹了什么祸事，这个比他小了七岁的小崽子都拼命往自已头上顶，只怕父亲惩罚自已的哥哥。 他从小就有些老成，也许他当真是看出来他这个大哥哥不太中用，二哥也不像个能一心奔功名的，于是自已又默默地想把本该他承担的责任背到自已肩上，急切地想要韩家有一个能拿得出手的男儿出去担事。 韩铎忽然眼一热，拉着韩擎往自已怀里一抱，突然借着酒劲儿哭起来：“阿擎，是大哥没用，是大哥不争气呀，呜呜呜，呜呜呜……” 把韩擎哭得一愣，有些好笑地想把他从自已身上拨开，手伸到哥哥肉乎乎的肩膀上，又收了回去。 算了，他这个傻哥哥心里有点愧也挺好，免得整日喝花酒喝得这么理直气壮。 韩擎开口道：“行了，日后对嫂子好点，听嫂子的话。大嫂我虽只见过一面，却能看出是个有本事的，有她在，韩家不会有什么事儿。你只记着千万别寒她的心便是。” 韩铎点头如小鸡啄米：“我一定，我一定听我夫人的……” 韩擎勾唇笑了笑，看了看天色，开口道：“我走前还有个人要见，你先自已哭着，哭完了早点回去陪嫂嫂过元宵。晚上等三殿下出宫，我便要走了，行装都已经提前送到车上，你们不必担心。” “你不回去再跟爹娘辞别？” 韩擎笑道：“这三日辞来辞去，母亲都哭了三通了，今日走之前我便跟她说了，晚上直接行军出发。再回去惹她伤心做什么？” “好……好，这大晚上的，你要去见谁？” 韩擎垂眸：“……一个朋友。” 第52章 别怕，我接着你 十八岁的白幼荷坐在绣楼上远远地望着视野尽头隐约的鳌山发怔。 今日元宵夜，父亲照旧地不让她出去，只说元宵夜里登徒子太多，恐侮了清白。 白幼荷心里清楚，父亲是因为一年前花朝节时方雁迟的事心有顾虑。这两年她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宫里，只有逢年过节和每月初一，十五回家孝顺父母。若说宫里大内森严，这白府也没好到哪里去，反正，她在哪儿都是被束着。 身后小梨拿着一件大氅走过来给白幼荷披上：“小姐，窗边风凉，小姐看一会儿便回屋吧。” 白幼荷抿抿唇，神情有点淡淡的失落。她虽年已十八，性情仍有有些少女般的玩心，年幼时这种玩心没有被满足，让她哪怕到如今都很羡慕那些可以肆意玩耍，凑热闹的小孩子。 可惜她自幼就没有蹦蹦跳跳的机会，从开始学会走路就被满身的规矩要求着，命令着。 白幼荷托着腮道：“你们去玩儿便是，不用在这儿陪着我。” 小梨眼神里也带了点心疼，凑到白幼荷身边道：“我不爱去，我在这里陪小姐。” 白幼荷看了她一眼：“说谎，我昨儿都听见了，前院那些小丫头聚在一起说要出去游花灯。今年还有游神队伍呢，只要带上各式面具便能跟着队伍一起走，有趣得紧。” 小梨哭笑不得，白幼荷记得这么牢，显然是十分羡慕，可惜老爷严厉警告过任何人不许带小姐出去。便是公主来了，也不行。 小梨看着白幼荷，旁人都觉得她家大小姐端庄持重，只有陪着她长大的贴身丫鬟才知道，白幼荷七八岁时也算活泼，只是因着话多爱动不知道被嬷嬷们和夫人规训了多少次，这才慢慢养成了这样安静沉稳的性格。 可骨子里仍旧是一看见有趣的东西便眼睛发亮的女孩儿，她定然十分喜欢那如天上宫殿一般的鳌山。 可惜……小梨抿了抿唇，眼睛一转，开口道：“不然，奴婢去宫里找找公主吧？没准公主一求陛下，陛下允了公主带小姐出去，到时候老爷也拦不住了。” 白幼荷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小梨，这小丫头竟想因为这事儿去惊动圣上，小脑瓜也是十分大胆，不由得苦笑着摇摇头：“岂不是胡闹？在这里看看便是，日后若是嫁人了，也许便能出去了。” 小梨无声叹了一口气，白幼荷静静地看着远处，不知过了多久，面颊上忽然微微一凉，她抬头一看，不知何时，雪花慢悠悠地飘落在了这灯火之夜。 “下雪了……” 白幼荷伸手去接，那雪花越来越大，竟大似鹅毛一般，不过一会儿，地上就积了一层薄雪。白幼荷眼睛微微一亮，开口道：“昨儿后花园里的红梅就开了，此时雪落红梅，定然十分动人，你陪我下去看看。” 小梨连忙点头：“好好好，我替小姐拿件厚衣裳，哎，小姐……” 未等她坐起来，白幼荷已经提着裙摆下楼了。小梨看着她的背影，笑着叹了口气，打算先回闺房给她拿件厚衣裳再下去花园里找她。 雪越下越大。 白幼荷提着裙子走进后花园中，这花园极大，种红梅的那一处便在东边院墙处，种的不多，品种却十分金贵，是从塞上带回来的朱砂梅植株，冬日里不仅花期长，而且朵朵艳似朱砂，花朵大而密，开起来似冬日里的火焰一般浓墨重彩，非常妖娆。 若是平日里单看，这花未免显得过分艳俗，如今大雪压枝，素白的皓雪掩映在花瓣上，这花就多了几分冷艳傲骨，愈发惊艳。白幼荷脚步有些急，穿过半个花园，终于停在了那几丛朱砂梅前。 大雪无声地落在花丛之中，白幼荷被美得微微张开嘴巴，看着那花丛愣神。 墙头突然掉下来几丛雪，白幼荷微微一怔，闻声抬头看过去，忽然瞧见墙头坐着一个人。 她一惊，险些摔倒在雪地上，立刻向后退了几步，躲在花丛后面，微微有些惊恐地看着那人影。 人影一身黑衣，十分高大，一条腿曲起来，坐在墙边，身形十分放松，面孔隐匿在黑暗之中，看不清晰。 白幼荷回头看了看，小梨还没来！ 她转头便要走，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有些低沉的轻唤：“白幼荷。” 白幼荷停住脚步，转过身去看了一眼，那人手里忽然多了一样东西，竟是一盏被点燃了的小花灯，莲花瓣形状，暖黄色的烛火照亮了花瓣，也照亮了那人的脸，青年人脸上带着一半面具，只微微露出一点下巴，他开口问：“你去不去看花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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