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白露喜滋滋地凑上去,正想具体跟沈忆描述一下到底问得有多详细,却见少女唰地变了脸,冷笑着说,“那他下次来,你便同他说——” “没什么好打听的,跟他没关系!” 白露眨巴眨巴眼,心中的八卦之火忽然迎风壮大起来,她使劲埋下头,死死憋着唇角的笑容,嗫嚅着道:“知、知道了……” 然而,那天之后,沈聿却也没再派人来过问沈忆的病情了。 他开始每日天不亮便起床出门,一直到深夜才回家,白日里几乎见不到他的身影。 没过几日,沈府上下都知道了,沈聿在神策营中任了职,担任从五品左果毅都尉。 只是这出家多年的沈大公子奔丧回京不过两月便被夺情起复之事,却并未在朝中掀起什么波澜。 因为这一日的早朝,发生了一件大事。 这件事,甚至在后世的史书上占据一席之地。后世的文人在盘点二王党争时,向前追根溯源,发现最早正是从这件在历史洪流中并不起眼的小事开始,二王之间的斗争由暗转明,一场争夺太子之位的战争终于拉开序幕,而后来的那位传奇帝王,亦在此事中初次显露了其高超的政治手腕和狠绝的心肠。 这件事,便是“梁女案”。 大魏三十三年,也就是大梁彻底覆灭,成为大魏国土后的第六年,初冬。 梁地八百里加急传信,帝巳城三百名女子因不满魏军强占民女、买卖女奴等暴行,在午时于城门前,横刀自刎。 三百具尸体在城门大魏的旗帜下堆积如山,下面的泥土都洇成了暗红色,然而城楼上的数百名魏军竟无一人前来收尸,任凭尸体腐烂发臭。直到尸臭蔓延到了城楼之上,他们才派出人来,捏着鼻子将尸体草草抬了,扔进城外的护城河里。 听说那条护城河当时都被染成了淡淡的红色,人在桥上过时,还能闻到冲天而起的血腥味和难以形容的臭味。 其实这并非大魏官员最关心之事。 他们最关心的,是三百梁女的自戕仿佛一粒火星,彻底点爆了干草般的梁民,短短几日之内,梁地百姓暴动,日夜围在魏军驻地,向魏军讨要说法。 而人愈多,情况愈乱。 一片混乱之中,究竟是谁先动的手已经不重要。 重要的是,在两相冲突之下,梁民死伤者甚众,而这,又激起了更多梁地百姓更深的愤怒,越来越多的人参与进来,整个帝巳城百业俱废,再这样下去,后果,将不堪设想。 第012章 鞭伤 是日早朝,乾天殿。 九尊金龙盘柱屹立殿中,威严的天子身着黑金龙袍,端坐高台之上,狭长的眼睛透过十二冕旒,静静看着台阶下神色激昂的群臣。 皇帝听来听去,还是瑾王和翊王两派在打口水仗。 梁女案事发,帝巳城暴|乱,而梁地正归瑾王管辖,正给了翊王派攻讦瑾王的由头,这些老滑头变着法子嘲讽瑾王能力不足,连梁国区区一个手下败国都治理不好! 瑾王派的人自知他们在这事上理亏,便死咬住翊王体弱不放,话里话外都在说你们翊王脑子好使又有什么用啊?活不长,全都白搭! 以前,皇帝看着这些人为了得到他在考虑太子人选时一点点的偏颇,直争得脸红脖子粗,心底颇为享受。 如今,却觉得老大没意思。 也许是因为他心中已定下了太子人选,也许是因为日复一日的尔虞我诈让他厌倦,也许是因为他不愿再看到两个亲生儿子为了皇位自相残杀。 也许是因为,他老了。 他老了,前半生手刃兄弟,血洗梁国,于权力之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走到今日,却是孤家寡人。后半生,他只想看儿子们兄友弟恭,只想安安静静地退位,只想在儿孙满堂中安安静静地死去。 所以他要把太子定下来,他要让瑾王当太子。 比起自幼聪慧的翊王,瑾王稍显平庸,可对于皇帝这个位置来说,一副健康的躯体要比一个聪明的脑袋更有威慑力,坐皇位坐得更稳。 至于翊王,这个他最喜欢的儿子,他会让他寿终正寝,自在一生。 所以即便梁地在瑾王管辖之下出了这么大的乱子,皇帝也没有动摇他的决定,他准备将梁地还扔给瑾王自己去处理。 皇帝正要开口,殿中忽然响起一道舒朗清正的嗓音:“启奏陛下,臣梁颂,有本启奏。” 随着这道声音,一道颀长清瘦的身影越众而出。 殿中忽然一静。 皇帝眯了眯眼。 文人自傲,可大多把握不好尺度,引人反感,若要说朝中唯一一位颇为清高却又叫人觉得他本就该如此的文官,便是眼前这人。 梁颂,大魏三十年的状元郎,年纪轻轻已是翰林院侍读学士,常在御前行走,言谈举止无不合皇帝心意。 此人最难得的一点是从不参与党争之事,无论是瑾王还是翊王,都曾明里暗里拉拢过他,但梁颂皆直言拒绝了。 正因为如此,皇帝有时格外看重他的意见。 皇帝道:“爱卿但说无妨。” 梁颂浅浅一揖,不紧不慢道:“启禀陛下,臣以为,梁地暴|乱,原因有二。其一,驻军远离大魏,难免心生懈怠,不守军纪,臣以为,需派军中之人前往肃清风纪,以正军法。” “其二,梁地民风一向开放,与我朝大有不同,梁地女子可入仕做官,可登阁拜相,即便只是普通民女,也不可肆意强娶贱卖。我朝在梁地的官员却凌|辱梁女,丝毫不顾梁民众怒,更罔顾法纪,长此以往,出事是必然的。” 他话毕,殿内立刻起了骚动。 “女子入仕做官?也太荒唐了!” “女人登阁拜相啊,怪不得落得个被灭国的下场!” 一官员挑起眉毛,看着梁颂阴阳怪气道:“怎么这梁地风俗,梁大人如此熟悉?” 梁颂看他一眼,眉目不动间自有凛冽之意,他淡淡道:“大人问错了,不仅是梁地风俗,楚国风俗,西北蛮夷、漠北吐蕃,下官全都熟悉。” “你——!”那人一甩袖子,“猖狂!” “好了,”皇帝终于出声,“梁爱卿此言有理,不知爱卿有何建议?” 梁颂拱手道:“臣对军务并不熟悉,不敢多加置喙,至于平息梁地暴|乱,臣斗胆,向陛下毛——” “毛遂自荐”还未说完,有一道声音忽然压过他:“儿臣愿前往,为父皇和大魏分忧解难。” 其实这道声音音量并不大,只是因为说话者站得比梁颂要靠近皇帝得多,才会盖过梁颂的声音。 梁颂顿了下,眸光意味不明地看向这位一整个早朝都不曾开口的翊王殿下。 皇帝沉默片刻,声音不自觉地放柔几分:“翊王,你身子不好,梁地路途遥远艰辛,何苦亲自跑一趟?” 翊王轻咳两声,笑道:“父皇忘了,儿臣一直想去梁地看看,总归如今朝中有大哥,就当儿臣是出去散散心,顺便为父皇和大哥视察梁地。” 皇帝凝视着这个他最喜爱的儿子,良久,微不可查地叹了声。 他明白,季祐风不愿放弃这个抓到瑾王把柄的时机。 ……也罢,最后遂一次他的心意。待季祐风从梁地归来,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会册瑾王为太子,好让季祐风彻底断绝与瑾王争夺太子之位的念头。 不知何时,梁颂悄悄地退回了众官之列。 高高的台阶之上,皇帝面容似有倦意,随意摆摆手:“既然这样,朕便允了。翊王,你带上几个于军中得力的人,务必将梁地之事平息下去。” 一旁侍立的瑾王听到这话,当即变了脸色,立刻就想上前开口,却被他身后人不轻不重地拉了下袖口。 这一慢,太监已高声唱了退朝。 下朝后,瑾王沉沉扫他身后之人一眼,一言不发地离开。 是夜,瑾王府书房。 瑾王随意倚在圈椅中,手中把玩着两枚圆润的玉核桃,语气听不出喜怒:“赵大人,今日何故阻拦本王。” 书案右侧齐齐摆放着一排红木椅,一位中年男人正坐在最前面。 男人一身黑色披风,面蓄短须,神色沉凝,正是吏部尚书赵梁,与瑾王素来交好的赵蕴之的父亲。瑾王平日也对他算是恭敬,只是近日以来,这恭敬大打折扣。 赵梁道:“殿下,陛下显然心意已决,多劝只会徒惹陛下不快。更何况,殿下明知,太子之位,陛下已有决断。” 瑾王手中的玉核桃越转越快,他语气隐含不耐:“本王知道,可那又如何?越是这个节骨眼,越不能出半分差池!” 赵梁摇摇头:“殿下还是不够了解陛下,陛下在太子之位上犹豫数十年,如今既然有了决定,必是下定了决心的。” 瑾王抬起头:“本王不够了解陛下,那赵大人倒是很了解?” 赵梁一愣,立刻起身拱手道:“殿下恕罪,下官失言。” 瑾王冷冷道:“别怪本王着急,那帝巳城里有什么,赵大人应该比本王清楚,万一被翊王查出来,赵大人当真有把握父皇不会考虑另立太子吗?” 赵梁垂头不语。 瑾王冷哼一声:“赵大人既然不让本王阻止翊王去帝巳城,那这帝巳城,本王可就交给你了,别让本王失望。” 说完,男人站起身,扬手将玉核桃丢进锦盒中,负手出了书房。 唯余赵梁一人在烛火幢幢下静坐,良久,缓慢地摇头叹了声。 - 这日,沈聿回府时已近子时,竟比往日还要晚一些。 沈聿住的院子是玉漱堂。卧房内,沈非一早差人备好了沐浴的热水,看见沈聿进门,忙上前服侍他。 看着男人眼下浓重的乌青,沈非不由在心里叹气。 这几日公子早出晚归,每日只睡上不到三个时辰,生生熬得眼里遍布血丝。 心中这样想,嘴上也没耽搁正事:“公子,这几日大姑娘病情加重,今日请了大夫来,大夫说姑娘疑似染了时疫,姑娘便差人回了夫人,急赶着搬去京郊庄子上养病去了。” 时疫不是小事,沈非说完,屏气凝神,等着沈聿的指令。 沈聿低头解着外衣,沉默半响,说:“知道了。” 沈非接过他递来的外衣,又等了片刻。 可一直到沈聿坐进浴桶中,沈非都没再听见他说半个字。 沈非诧异又疑惑地看着沈聿,热腾腾的水汽中,男人两臂随意搭在木桶沿上,头微微后仰,双目微阖,神色疲惫,没有半点追问的意思,他也不好直接问“难道公子就不着急吗”,只好随之一同沉默下去。 屋内静悄悄的,男人阖着双眼,很久都没有动。 前几天她便病了,可她那样一个怕苦的人,竟什么都不吃就把药喝得干干净净,想来这病,大抵是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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