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背对着他,毫不犹豫地挡在他的身前,只留给他一个纤细单薄的背影。 少女侧过脸,苍白的脸上隐有痛色,轻轻启唇道:“殿下……快走……” 说完,她便转了回去,依然挡在他的面前,背影中透出令他心颤的坚决。 黑衣人狠狠将刀抽回。 刀刃摩擦着血肉,右肩传来撕裂般的痛楚,沈忆痛得浑身都在打颤,手中却毫不迟疑,又快又狠地一剑将握刀的黑衣人捅了个对穿。 黑衣人倒了下去。 沈忆喘了口气,可还没等这口气出完,她忽然愣住了。 身前不远处,黑衣男人撑着剑单膝跪地,身下蔓延开一大片深红色的血水,他左胸上,赫然插着一柄利箭。 他动作缓慢地抬起手,握住箭柄,微一用力,将其从中折断,随手丢在一边,然后慢慢地站起身,自始至终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仿佛中箭的人不是他。 沈忆猛然想起,方才的确有个人影在她面前晃了下。 ——竟是沈聿为她挡了箭! 沈忆心中一震,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朝他奔去。 季祐风站在原地,刚想伸出手摸一摸她湿润的头发,她便离开了,他指尖触碰到的唯有冰冷的雨滴。 沈忆看着面前浑身浴血的男人。 沈聿墨发微乱,脸上手上都染着血色,整个人看起来无边冷厉,他方才就已经受伤了,如今被当胸射了一箭,只能是雪上加霜,可他却像是没事人一般,眼底平静无波。 沈忆张了张嘴:“沈聿,你——” “死不了。”他慢慢地将剑绑在手上,哑声道。 沈忆看着这个因救她而重伤,但仍一脸平静的男人,心头忽然颤了一下。 她几乎要忍不住开口问他—— 为什么要救她?他就不怕死吗?他是真的,只把她当成妹妹看吗? 可眼下显然不是说话的时候,沈忆深吸一口气,将这些话都憋了回去,站在他身边,持剑与他并肩而立、 剑尖向外,轻轻一挽,带起漫天雨丝,两人重新朝剩下的五名黑衣人杀去。 虽然他二人负伤,可好在配合得天衣无缝,才能将对方五人牢牢缠住。 但也就在这时,远处那持弓的黑衣人急速往这边而来,看样子是要加入战局。几人方才已经见识过此人武功之高,深知他若过来,沈聿和沈忆必然挡不住! 守在季祐风身边的侍卫登时心头一紧,急道:“殿下,我们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季祐风看着不远处那个兀自强撑、浑身染血的单薄身影,一时没说话。 侍卫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心下了然,劝道:“殿下!他们要杀的人是您!您如果走了,沈大人沈姑娘一定会没事的!” 他看一眼那步步紧逼的黑衣人,焦急道:“殿下,再不走就真来不及了!” 季祐风仍一动不动,也不说话,雨水顺着他的额头鼻梁蜿蜒而下,男人的脸庞泛着幽冷的光泽,看不出喜怒。 他应该走。他必须走。他只能走。 他从小就知道,他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他生在皇城,长于皇室,他是这世间,身处权力巅峰之人的孩子。 他的父皇教给他的第一件事,是学会无情。 “寡人寡人,皇帝本就是世间最孤独的人,你要记住,这个位置只需要权力作伴,你身边任何其他人,都只为了让你能更好地掌控权力而存在。” 在其他同龄少年还在和别的小孩子打成一片的年纪,他已经学会了如何掌控人心,如何不怒自威,如何让人心甘情愿为他俯首。 他从来不需要一个人的爱,他只需要这个人对他,有用。 沈忆已经替他挡了一刀,为了保护他坚持到现在,他很感激她,可既然她快挡不住了,她于他而言,便是一具毫无价值的尸体。 所以他想,他应该走的。 或许他是有一点喜欢她,可那又怎样? 一个女人罢了,天底下多的是,他难道要为了她,放弃登基称帝,放弃他的一切,死在这个荒郊野外,成为瑾王那个草包的手下败将? 不值得,不值得。 男人倏然转身,紧紧握住缰绳,踩稳脚蹬,翻身上马。 高居马背上,他最后朝那仍在几人中拼杀的少女望去一眼,对方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亦回过头来。 雨变小了些,迷蒙的雨丝落在少女白玉般的面庞上,她望着他,神色竟是格外的平静。 只不过一瞬,她便回过头去,抬手,挥剑,落下。神色冷静,动作干脆又利落。 季祐风亦转过身。 很好,就是这样,往前走,不要回头。 也不必再回头。 身下骏马扬起四蹄,一声长嘶,如闪电般载着他,与这场刺杀渐行渐远,他终于性命无虞。 可就在这一刻,季祐风忽而感到有什么东西一同决绝地离自己远去了,再不复返。 他微微茫然,却无从想起,只能任由马蹄驰骋,带着他奔向漆黑未知的前路。 另一厢,眼看季祐风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沈忆立刻做出手势。 下一刻,在灌木丛中几乎快要按捺不住的四名宋卫瞬间暴起,直扑向黑衣人。 两人终于得以片刻喘息。 坚持到此刻,沈忆已经力竭,腿一软,差点直接倒在了地上。 幸而,一只手及时扶住了她。 沈忆抬眼看过去,因为失血过多,男人脸色已经变得惨白,胸口的箭伤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渗血,可,他扶她的那只手,依然极稳。 沈聿似乎对她凭空变出来四个护卫的事完全不惊讶,只道:“快走,他们可能还有援兵。” 说着,他将她轻轻一带,上了马背,坐在她身后,握着缰绳的手臂刚好将她圈在怀中。 沈聿哑声说:“让你的人跟上。” 男人说话时的呼吸轻轻拂过后脖颈,沈忆只觉整片背如过电一般,她不着痕迹地侧开了些,道:“没事,不用管他们,他们自有办法离开。” 沈聿嗯了声,没再说话。 他一扬马鞭,马儿撒开四蹄,风驰电掣般向前疾驰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暴雨初歇。 月亮出来了,像被洗过一般,皎洁明亮地挂在树枝头。 他们两人一马,在月色下驰骋。 山野荒芜寂静,空气中弥漫着雨后湿润的泥土味道,冲淡了两人身上浓郁的血腥气。 沈忆被男人松松揽在身前,耳边烈风呼啸,面前的路看不到尽头。 她忽然想,若是一直这样走下去——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这念头刚出来,她便笑了。 她大抵是疯了。她想。 一路上沉默不语的男人忽然开了口。 他身子微微前倾,附在她耳边,嗓音微微喑哑,低不可闻。 “为了救他连命都不要了,就这么喜欢他?” 沈忆身子僵了一瞬,反应过来后,缓缓一挑眉。 喜欢? 如今知道季祐风不是阿淮,她当然不喜欢他,可—— 少女勾起盈盈笑意,悠悠然地唤他。 “连卿哥哥。” 月光照亮少女狡黠灵动的眉眼。 “我不喜欢他……” “难道喜欢你?” 第040章 夜谈 过了好一会, 沈聿才回道:“我问你喜不喜欢他,跟我有什么关系。” “好啊,”沈忆笑眯眯地道, “那就说我喜不喜欢他。” “如果拼命去救一个人就是喜欢他的话, 那我倒也想问问你, ”她忽然回头看他,两人本就离得很近,她此刻猛一回头, 两个人几乎快脸贴着脸,呼吸都缠绕在一起。 沈聿却没避开,只是垂下眼, 静静地看着她。 沈忆轻声问道:“你这般舍命救我, 也是, 喜欢我吗?” 她仰着脸,乌亮的清瞳一瞬不眨地看着他,认真而专注, 不带一丝调笑, 等待他的答案。 沈聿握着缰绳的手微微僵了下,他避开了她的目光,抬眸望着前面的路,平静地答道:“你想多了。” “是吗, ”沈忆笑了下,“那你救我干什么?” “沈聿,你不会还要说,因为我是你的好妹妹吧?” 不知不觉, 马的速度慢了下来,慢悠悠地走在小道上, 林间回荡着清脆的马蹄音。 沈聿沉默片刻,淡淡地道:“我不救你,难道看着你去死?” 沈忆不无讽意地道:“哦?为了救下我,你宁肯自己中箭,我都不知道,原来兄长这么不怕死,这么无私无畏有善心呢。” 男人面无表情地道:“我有把握,死不了。” 沈忆看他半响,笑了声。 “没关系。”她忽然说。 她自顾自转过身去,道:“随便你怎么解释,但我原谅你了。” “原谅你那天,去救枕月。” 身后沉寂良久。 半响,沈聿幽幽的声音响了起来:“你说这么多,意思是你不喜欢季祐风,可对?” “这个啊……”沈忆状似想了想,一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 男人的视线落在少女右侧肩胛骨的位置,微弱的月光下,隐隐可见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不管你喜不喜欢他,”他说,“以后都不要为了他,为了任何人,伤害自己。” “不值得。” 沈忆愣了片刻,忽然冷笑起来,“跟你有什么关系。”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看到了路边的一座破庙。 眼看着夜深了,两人决定在这破庙里先将就一宿,明日再做打算。 沈忆在庙内转了一圈,借着月光,勉强能看清墙角结着大片落灰的蛛网,正对着门有一方木桌,上面洒落着一堆香灰,蒲团早就不知丢到哪里去了,供桌前面是一尊没了两臂的月老像。 ——这竟是一间月老庙。 怪不得会如此破败,选在这等荒山恶水的地方,怎会有人愿意来上香供奉。 这破庙似乎有人常在这里过夜,角落里堆了一些柴火。 沈忆细细查看一番,却一根没动,对沈聿说:“这柴火不能用了,那供桌应该可以,把桌子劈了吧。” 沈聿:“这柴火为何不能用?” 沈忆走向供桌,解释道:“这屋顶漏雨,把柴火淋湿了,湿柴不容易点着,而且烟太大,不如干柴……你竟连这个都不知道?” 说完,她微微一顿,失笑道:“我忘了,沈大公子自小养尊处优,定然是没烧过柴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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