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男人迈进雅间,几位等候多时的年轻官员立刻起身行礼,他只摆摆手,“无需拘礼。本王也是听蕴之说九千姑娘新排了曲子,前来一赏。” 九千春庭不仅是此楼的名字,也是楼中两位最有名的姑娘。九千姑娘曲艺精绝,尤善琴律,负责排曲演奏。春庭姑娘则更擅舞艺,只她同时还打理楼中事务,并不轻易作舞。 座中一位身着月白长衫的俊秀郎君笑着接过话:“小九说排了新曲儿,却不肯奏给臣听,臣日思夜想,抓心挠肝,如今沾上殿下的光,总算能一偿夙愿了。” 黑袍男人正是今上最年长的儿子,大皇子瑾王。他隔空点点赵蕴之,摇头笑骂:“油嘴滑舌。” 赵蕴之是赵国公府世子,其父乃吏部尚书赵梁,他自己也任职从五品兵部清吏司员外郎,在这一众年轻人里最得瑾王意。 堂堂皇城,天子脚下,九千春庭能在平武大街上杀出一席之地,当然不会全无背景。 只是这等事,寻常人难以参透罢了。 赵蕴之一句话,气氛轻松起来,貌美的婢女上前倒酒,隔着珠玉垂帘,袅袅琴音悠然而起。 一时间觥筹交错,酒酣耳热。 也不知是谁提了句:“那沈连卿回京的事,诸位可听说了? “这是自然!他回府那天,沈家的脸都快被桓王踩烂了!嘿,不知道咱们这位高僧,是不是还能心如止水?” 霎时一阵哄笑。 赵蕴之顺势露出笑意,只是比起旁人,这笑多了些讽刺的意味。 因为大多时间都待在神策军营中,沈聿与在座这些王公子第来往不甚亲密,加之他年纪轻轻便身居要职,又性情冷淡……这些人迫不及待想看他笑话的心思,昭然若揭。 “这算什么?我前儿听内子说,沈家那个养女又是给他送补粥又是投怀送抱,殷勤得很呐!” “吓,这事都传遍了吧?先是沈庭植,现在又是沈连卿,如今谁不知道那女子水性杨花?” 男人们啜着美酒,听着小曲儿,悠然谈论起京城这桩新鲜事。 没人注意到,赵蕴之听到这话时,似醉非醉的眼眸忽得冷了下去。 他垂眸捏着酒杯,唇角含笑,自始至终未附和一字。 时不时抬起眼,若有若无地扫过墙上那副仕女图。 春庭也在看这幅仕女图。 只不过她看的,是这图的背面。 此间密室,也唯有九千春庭的主人才知晓。 这房间不算大,却布置得处处精致,整间密室都铺上了厚厚的地毯,人在上面行走蹦跳,皆毫无声息,墙壁亦特殊处理过,隔音极佳。 密室与外边瑾王一行人所在的房间靠一个隐秘的单向传音筒连接,密室内的人听得到外边说什么,外边的人却难以察觉。 眼下,那仕女图下边的圆桌正坐了两位女子,其中一人穿着绯色月华裙,臂间挽着薄薄金纱,长眉如烟,凤眸上挑,艳丽惊人,便是春庭。 幽幽叹口气,春庭转过头看着对面的少女,以手支颐:“你可想好了,这只斗彩三秋杯是你最喜欢的,当世仅存一只,你这一摔,就真没了,说不好,还要被他们发现。” 坐在对面的少女眉眼含煞,捏着茶杯的手指指尖已然泛白。良久,她怒极反笑,攥着杯子往桌上重重一坠。 春庭笑眯眯道:“这才对嘛。” 这少女,正是沈忆。 春庭一手托腮:“你勾引沈聿的传言近来甚是盛行,只怕那些夫人小姐圈子里已传遍了。可这传言来势汹汹又莫名其妙,定是有人暗中推波助澜,我还当是你的手段,原来你竟不知?” 沈忆抬起眸:“哦,我耍手段去败坏自己名声吗?” “……你又不是干不出来。”见沈忆凉凉看过来,春庭赶紧打住,“那会是谁?这种私密事,应该只有你们府里的人才知道罢?” 沈忆沉默片刻,勾勾唇:“我心中有数。” 春庭点到为止,拎起茶壶为沈忆续了杯茶,口里絮絮叨叨:“又是让小九排曲,又是让赵蕴之请他过来,还想什么偶遇的烂招,我说……你就铁了心要嫁瑾王?不再考虑考虑翊王?” 春庭坐直身子,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面上再无一丝调笑,正色道:“翊王未娶,身边也没有杂七杂八的通房,而这瑾王可是有王妃的,你嫁过去只能做妾,府里还有一堆莺莺燕燕等着你去斗,你何苦为难自己。” 沈忆摩挲着茶杯,沉默片刻,黑眸幽幽抬起:“宫里来信了。” 她语气平静:“太子之位,皇帝属意瑾王。” 春庭惊诧道:“怎么会?他不是最疼爱翊王?” 沈忆言简意赅:“翊王短寿。” 春庭便什么都说不出了。 良久,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好罢。” 她欲言又止,可她是知道沈忆脾性的,话在嘴边绕了好几圈,才含糊地道:“但这毕竟是终身大事……” 沈忆眼前又浮现出少年温润隽秀的面庞。 她垂下眸,掩去眼底情绪,举杯一饮而尽。 微凉的茶水入腹,尽数浇灭了方才恍惚间生出的几分迟疑,沈忆紧抿着唇道:“我的终身大事,只有一件。” 春庭心里再叹口气,却终究没说什么。 这时,忽听外面安静下来,原来酒过三巡,有人胆子大起来,拿这则八卦问到了瑾王跟前。 瑾王心底颇为不屑,一个小小女子,如何值得他开口? 可如今气氛到了,他又一贯爱以随和宽厚的形象示下,便懒懒地道:“一个女人,还是身份卑微的孤女,除了紧紧扒住沈聿这棵大树,还能做什么?” “莫说投怀送抱,就算是自荐枕席,又有何奇怪?” 华袍披在身上,尊贵的皇子殿下饮一口酒,笑意懒散:“女人,不分贵贱,只分上下高低。” “会讨欢心,上等尤物。不会,下等玩物。” 郎君们一愣,哄然大笑,拊掌连声称妙。 满堂喝彩之下,无人听见隔壁隐隐一声脆响。 只有赵蕴之倏然变了脸色,眸光飞快地略过那仕女图。 以他对沈忆的了解,瑾王这短短三句话,足以让沈忆永远看不上他。 瑾王并不容易请动,今日乃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可如今看来,这一出精心设计的偶遇……主角怕是没有心思登场了。 亥时初,兴尽,席散,曲终。 眼看着瑾王上了马车,赵蕴之收起脸上的笑,立刻转身上楼,径直走向那间暗室。 推开门,只见桌脚散落着碎瓷,四分五裂,甚至有碎片迸飞到了远处的墙角,足见打碎的人用了多大的力气。 他骤然变色。 ——竟是沈忆最喜欢的斗彩三秋杯。 赵蕴之看向坐在桌边懒洋洋品茶的女子:“……她呢?” 春庭叹气:“生气。走啦。” 赵蕴之沉默一瞬:“有多生气?” 春庭想了想:“大概是,以后再也不需要你在其中牵线搭桥,这种程度的生气。” 男人的眼眸复杂起来。 沈忆不开心,可她果然对瑾王失望了,是不是说明……他还有机会? 春庭望着那堆破瓷片,愁眉不展,心里叹了一声又一声。 她倒不是惋惜这只价值连城的杯子。 她是发愁沈忆。 方才真是吓她一跳,她都没反应过来,沈忆已经面无表情站起身——她简直不知是用了多大的力气,狠狠将杯子砸了个粉碎。 就算这密室是特意布置过,隔音极好,也生生给春庭吓出一身冷汗。 眼看着那白衣少女一字未说,转身走了。 春庭知道,瑾王已经被沈忆从夫婿人选名单上毫不犹豫地抹去了。 其实这并非她想看到的,因为如今她已知道,皇帝属意瑾王为太子。 因为这预示着,沈忆选择的,也许是一条,比从瑾王府乌泱泱的女人堆里杀出来还要凶险百倍的路…… - 秋露初生。 沈忆一身寒气,回了疏云院。 她脸色实在算不得好。 她今日特意装扮过,计划着在瑾王出门时假装同他偶遇,到时以瑾王好色的程度,必然会打听她是谁。 有了第一眼的惊艳做铺垫,之后她再想嫁进瑾王府,便简单了。 可沈忆未料到,瑾王竟如此自以为是,心胸狭隘。 这种人若真坐了皇帝,只怕全天下的女人,包括她自己,都休想过上一天安生日子。 所以沈忆果断放弃了,让她跟这种人成婚,甚至扶持他登基……不如让她去死。 满庭悄寂,她平日治下极严,疏云院素来安静,她此刻又满腹心事,便没觉出这寂静中的一丝异样。 直到即将踏进卧房门时,侧面忽得传来一道低缓的嗓音—— “回来了。” 沈忆倏然抬眸:“谁!” 昏黄灯笼被风吹得左右摇晃,微弱的光映亮了那廊下身影的模糊轮廓。 那人缓慢地往前迈了两步,从无边秋夜中走出,站在她身前几步远的地方,静静瞧着她。 她听见沈聿语气平静,没有一丝质问的意思,很随意地问她—— “这么晚回府,去哪了?” 第006章 忠仆 沈聿的眸光下意识落在少女的唇瓣上。 出趟门,她竟涂了口脂。 很淡的一抹嫣红,似有似无,却令这张美人面陡然明艳起来。 她本就生得眉眼炽丽,精致如画,仿若工笔细描。只是平日素面朝天的,才给人一种清冷的错觉,而今稍加点缀,那艳色便直晃进人心底去。 他问过手底下的人,沈忆去的是九千春庭,巧的是,今晚瑾王也在那里。 视线向上,沈聿望进她眼底。 对视的瞬间,沈忆心跳竟漏了一拍,过了好一会,她别开眼:“没什么,就是在府里待得闷了,出去走走,顺便买两盒胭脂……倒是兄长,怎么会在此?” 沈聿抬了抬手,语气愈发淡:“闲来无事,出来走走,顺便,把药给你。” 沈忆垂眸,看着他递出的小瓷瓶。 她慢吞吞伸手去拿,指尖很有分寸地捏在离他手指半寸的位置,微一用力,却没能抽出来。 她抬眸看过去。 男人垂眼看着她,似笑非笑的,语气几乎称得上温和了:“胭脂好看么?可有中意的?” 沈忆猛然僵住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他是真的在问她胭脂怎样,还是—— 最终,她转开视线,若无其事地道:“……一般。” “以后——”沈聿顿了顿,沈忆的心几乎悬到了嗓子眼。 只听男人轻飘飘地道:“每月的这一日,来找我取药。”说完,他松了手。 沈忆镇定地接过来,握住瓷瓶的一瞬间,她怔了下。 沈聿嘱咐道:“早些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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