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背影透出的冷酷让人心惊。 莲宝吓懵了,心里直喊糟糕。 她的声音追着他道歉,“大叔,我嫂子不是故意的。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她要停下水车去追。 赛珍着急扯住她,压着嗓子劝道:“疯丫头,你招惹个老怪物做啥?” 莲宝急声道,“阿嫂,你说话留点口德嘛。咋跟娘学了一个调调。” 赛珍瞄着瘸子高大的背影,带点恐惧说,“你没看见啊,老东西多吓人!跟他对上一眼好像跟毒蛇对了一眼,叫你浑身冰凉。” “那你还敢作死骂他?”莲宝欲哭无泪地看看那个远去的青袍背影。 赛珍四下瞅瞅,警告道:“他们都说他兴许是个大盗。你要当心,别跟他太近乎。” 莲宝苦着脸,心里涌起了强烈的不安。感觉这声“死瘸子”恐怕是神来一笔,会把她的命运拖进致命的沼泽。 她越想越不妥,不追上去赎罪是不行的。 这时,侄子阿金像头小马驹从荷塘方向奔了过来,“出事了,娘,小孃孃,出事了!” 赛珍探出一张惊弓之鸟的脸,“出啥事儿了?” 阿金奔到跟前,大口大口地喘,“苇塘里死了个人。他们说是刘,刘二帽!娘,打我的爹坏人死了。” 赛珍惊愕地张大了嘴。 莲宝心里突了一下。 她装模作样地问:“慢点说话,小心把肺喘出来——那混蛋死了?怎么死的?” “死在苇塘里,烂臭烂臭的!” “是吗?”莲宝假装吃惊,和赛珍交换个眼神,“谁发现的?” 阿金吸吸鼻子,摇头说,“不知道。官差抬出来的。” 莲宝皱眉想了想,吊住车杠一甩,稳稳落到了地上,“走,瞧瞧去。” 赛珍直嗓子喊,“瞧啥,惹一身晦气!阿金把你孃孃拉回来!” 阿金头也不回,跟着莲宝脱缰似的绝尘而去。 莲宝到了荷塘,果然看到一队官差。 三个公服捕快正指挥人把尸体抬上岸,准备停放村口的义庄。 河上河下一片臭烘烘。大家恶心不已地捂着鼻子。恶心归恶心,却没人走。 村民问领头的捕快,“大人,确定是刘二帽不?烂成这样得许多天了吧?” “肯定是江湖仇杀。晦气,死咱地界上了!还好没泡湖水里。” 大家在一片臭气中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为首的官差二三十模样。精干的国字脸,五官线条很硬。 眼里一半官气一半匪气,一看便是个狠角色。嘴是天然歪的,气质有点邪性。莲宝记忆里反弹出他的信息来,常衮。常玉娇的堂兄,吴县县衙的捕头。 不知为何,莲宝有了一种不吉祥的预感。 常衮眯缝着犀利的三角眼向围观者一扫,“诸位乡亲,经仵作现场验认,此人就是刘二帽。哪位若知晓异常情况请不吝相告。” 莲宝捂着鼻子,眼睛不停瞄着几尺外的余大叔。 他像一株枯萎的树桩子,任她眼风刮得欢就是不肯摇曳一下子。 常衮的目光从每人脸上掠过去,“据称四日前大约正午时分,有人听到荷塘上有女子呼救,不知哪位乡民对此知情,还请知无不言,上报官府。” 莲宝心里一耸。这苗头不太对呀。 死了个恶棍还要立案? 村保陈猛应和着开腔道,“没错。是有这回事儿。我出来张了张眼,没见人。就觉声音特别生,又泼又野的。” 有人纷纷附和,“是,没错。叫得像杀猪。” “啥呀,像狼——” 常衮缓缓颔首,“不管怎样,如有人瞧见了还请即刻告诉。” 不知是否错觉,他的眼睛在莲宝的脸上做了个微妙的逗留。留下了某种阴险的余韵。 啊,莲宝暗自咬牙,狗官! 村保忽然嘶口气,斜睨着莲宝说,“你别说,刚才听了莲宝唱歌,那声音跟她还挺像的。” 大家的目光齐刷刷集中在了她身上。 莲宝:“……”靠,有没有搞错! 刚才还引吭高歌呢,这里立马呼应上了。恣肆快活的人生果然是错觉,呜呜…… 内心一万匹草泥马奔过。 她摆出无辜小绵羊的神气说,“谁?我没有啊。这几天我都在家照顾我哥呢。” 就在这时,余天胤慢吞吞地说,“大人,余某倒略知一点情况,不知能否帮到大人?” 莲宝倏然扭头,两眼雪亮。 常衮眯了眯眼,上前说:“哦?还请先生知无不言。” 余大叔略微偏头,黑森森的眼睛终于跟莲宝对上了。 这眼睛给她一个很强的决裂信号,像要把人推下悬崖的那种眼神。莲宝的心速疯狂上扬,死死盯着他。两人相隔五尺站着。目光在一帮局外人的头顶交汇,进行一场殊死较量。 最后,他绝情地把眼睛移开了,徐徐开腔道:“大人,那日余某亲眼所见……” 莲宝猛一个箭步冲过去,亲热地抱住了他的手臂。 她仰着汗津津的小脸,一派天真地问,“大叔啊,你是要跟大人说那件事吗?” 她的心脏在他胳膊上狂跳。 村民傻眼地看着这一幕。瘸子啥时候成莲宝的叔了,还这么热乎的一个叔?! 常衮讳莫如深瞄着二人。 余天胤磨着牙根子,把手臂缓缓地往外抽。 莲宝抓救命浮木似的紧紧抱住,攥得他袖子都快断了,满头是汗地说:“大人,我也知道些。此地非叙话之处,大人若方便不妨等吃过中饭移步寒舍再聊。小女子有线索举报!” 村民们呆若木鸡瞧着这个王莲宝。 美艳得不像话,也古怪得不像话。她怎么跟一个老瘸子拉拉扯扯的?抱着人家手臂实在太……看来她是真不想嫁人了。
第37章 037 ◌晓得怕了吧?怕去吧。花言巧语的妖精。. “哦?既然非续话之处,可借步到这边说。”常衮说。 莲宝冷汗热汗一起滴,背心都湿透了。她故作玄虚地笑道,“可是之前我跟大叔有些私密的话要讲。别人不能听的。” 村民目瞪口呆。好家伙,这个姑娘彻底不要脸了。 常衮叫人看不透地一笑,“既如此,刘某就午后登门拜访余先生。” 他很好说话地同意了。 莲宝没想到他竟然同意!差点都虚脱了。她竭力维持着嫣然自在的笑,抱金砖似的搂着那根胳膊不放。 好像这样就能把他的嘴堵住了。 在官差的带领下,村民们心思各异地散去了。 莲宝“泰然自若”打发了小侄子先回家,拖着余大叔一起往东北走。 未几步,他的胳膊上涌起一道力量,震开了她抠得死紧的爪子。满眼冰冷的嫌恶。 “你这女子知不知羞耻?”他重重掸了掸袖子。 莲宝陪小心迁就着他,“余叔,我替阿嫂向你道歉,不要气了,好不?” “道什么歉,我本来就是个死瘸子。”他的眼睛像染了血,黑里透红。 这入魔的眼睛告诉她:他把“死瘸子”当成了耻辱柱。自己把自己钉在了上面,血淋淋的。他撇下她,独自在前头走着。每走一步,瘸腿就划一次桨。 似乎要瘸给全世界看,划的幅度特别大。步调坚定又冷酷,近乎是嗜血的。 莲宝亦步亦趋跟在后头,低声下气地哄着,“余叔,别人说的蠢话你又何必买账?” 他回过头,猛鬼似的盯她一眼。 莲宝吓得噤声,站着不敢动。 毫无疑问这是真怒了。再敢跟上去,脑瓜子可能会被揪下来。 可是不跟着咋办?等着官府和刘二帽的家人揪她的脑瓜子?冒死也要跟的。 眼巴巴看他走到几丈外,她才迈开步子,小心翼翼缀在后面。 一边走,一边自我揭发,“余叔,其实像我缺陷也可多了。我这么个小矮子,现在算勉强能看了,小时候简直像个猢狲,屁股染红了能去耍猴把戏呢。我从小到大都窝囊极了。八岁还尿床,把棉裤尿湿了,自己拿去火上烘,烤出两个焦巴巴的大洞,被娘揍得鼻青脸肿。” 余大叔冷冷地前进着,并不理睬她这没脸没皮的唠叨。 他满心阴暗地想:晓得怕了吧?怕去吧。花言巧语的妖精。 莲宝喋喋不休地侮辱着自己。 发现脚上的鞋湿了,干脆脱下来提手里,光着脚走,“余叔,我不但窝囊,还很卑鄙呢。爱撒谎扯淡,能用谎话解决的事绝不讲真话。我花言巧语,坑蒙拐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而且做人不慎独,馋起来连小孩的东西都抢。我是污点一箩筐,最不堪回首的要算那次跑野狗埋骨头的地方,把它藏的骨头刨出来带回去熬汤,被狗狂追了十里路呢…….” 余天胤转了身,充满鄙屑地瞪她一眼。 莲宝连忙如爱犬一般撒欢地跑过去,堆起一脸如花的谄媚,“你肯理我了?” “死皮赖脸跟着个残废,你就不觉得羞耻?” 莲宝连忙自惭形秽地附议,“像我这样一个渣滓败类居然披着人皮苟活于世,这才叫人羞耻呢。余叔啊……” 她这声“余叔”喊得九转回肠。 余天胤忍无可忍“哼”出了一声冷笑。 此时的莲宝衫子湿透了,浑身一股酸乎乎的汗味。像块馊掉的糕子。一双雪白的脚不知羞耻地袒露在地上。脚趾还在偷偷地一张一合着。 他恶毒地说,“你确实是个小矮子,而且还邋遢得要命。巧言令色,不要脸皮。再跟着我没你好果子吃。” 莲宝哈巴着脸一笑,甜腻腻地说,“余叔,咱俩这么要好你咋忍心啊?” “我跟你好?”他语气阴冷,“凭你毫无真心喊几声叔,我就得窝藏罪行让你逍遥法外?” 莲宝长吸一口气,“噫!别这么道貌岸然,刘二帽才是罪人好不好?” 他的眼神顽固地冻结着,表示没商量——拽起瘸腿就往前走。 莲宝发愁地苦着脸,提鞋跟上去。 鲜有人迹的孤道上安静得过分,气氛无可救药地僵着。 莲宝像垂头丧气的小狗走在旁边,过了一会,忽然把头一抬,毛遂自荐道,“要不我给你唱曲子吧!我哄着你消气,好不好?” 他瞪她一眼,“滚。” 莲宝听这声“滚”好像不够决绝,连忙跑前头去,一边倒退着走一边朗声报幕,“下面有请莲宝为余大叔特别献唱“黄鹤楼’。请鼓掌……” 还鼓掌哩!倒会给自己贴金! 他冷着脸表示嫌弃时,这家伙已厚脸皮地开唱了。抬起下巴,目光往天际延伸,像注视着一个多情的美梦,两眼陶然一空。傻得叫人起鸡皮疙瘩! 他忍无可忍把眼睛移开,置换了一下视野里的风景,才又不甘不愿地瞧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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