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培中笑道:“宋大人言重了,草民在宋大人面前,又谈什么保密呢,区区一张方子而已,宋大人尽管抄去便是了。” 宋慈道:“那就有劳袁郎中了。” “宋大人不必客气,您稍候片刻,在下将当年医案取来。” 说罢,袁培中便走进里屋去了,不一会儿,他手捧一叠厚厚的医案,向宋慈走来。待走到宋慈面前,便翻开其中一面,道: “宋大人,俞大人的医案已经找到,请您过目。” 宋慈将头一转,向萧景递了个眼色,萧景当时便心领神会,掏出随身所带的文房四宝,便从袁培中手中接过本子,将这医案如实抄录下来了…… 据养颐堂的这份医案所示,俞孟坚的后背确实患有疮症,这便与张凝眉所说的供词,互相吻合了。 而从这份医案的详细描述来看,俞孟坚苦于后背屡治屡发的恶疮,起码已有五年了,而他侵犯张凝眉是四年前,那么时间上也刚好对上了。 有了这份证据的加持,宋慈的信心无疑更足了。在他看来,俞孟坚已是插翅难逃了,因为针对他的证据,已经环环相扣,形成严丝合缝的证据链,纵使俞孟坚一言不发,都足以定罪了。 果然,江南西路提刑司,在听取了宋慈的陈述之后,也认为俞孟坚的案子已经罪证确凿,没什么好犹疑的了。于是,提点江南西路刑狱公事方自重方大人,便亲自陪同宋慈,前往赣州衙门,捉拿俞孟坚。 俞孟坚面对两位大人,与重重证据,不敢再辩,当时便承认了自己利用职权,侵犯张凝眉的罪行。 “那晚吃饭时,当刘仁昌只请下官一人,而专门让张凝眉作陪时,下官便已明白刘仁昌的意思了,”俞孟坚向宋,方二位大人坦白道,“不过下官跟刘仁昌虽然心知肚明,但嘴上却什么都不说,只是劝张凝眉喝酒。当时喝的酒是岭南有名的烈酒‘鼎湖春’,我们知道这酒的份量,但也假装不知,一杯劝一杯地让张凝眉喝。而张凝眉很快便醉倒了。 张凝眉一醉倒,刘仁昌便让下人把她抬下去了。而我跟刘仁昌依然心猿意马地吃着,喝着。等到酒足饭饱之后,已是亥时了,下官便说要去睡觉了。 这时,刘仁昌告诉下官,说下官当晚睡觉的地方有变化。下官问他今晚安排到什么地方了?他说去了便知。于是下官也就没有再问,就假装醉酒,神志不清,然后一摇一晃地跟他过去便是了。 果然,刘仁昌要带下官去的,便是张凝眉睡觉的那间屋子。我意味深长地问刘仁昌:‘睡在这里,没事吧’?刘仁昌说‘没事,他有把握’,于是下官就没有多说,摇头晃脑地进去了。” 宋慈道:“刘仁昌将贺荣德骗上老松岭,以至于令贺荣德跌落陷阱而亡,这事你知道吗?” 俞孟坚道:“这事不知道啊,下官从张凝眉房中出来后,什么都没问,什么都不管,就若无其事地回州衙去了。至于以后所发生的事,就什么都不清楚了。” 宋慈道:“你进张凝眉房中以前,可知张凝眉已经与猎手沈忠订婚了吗?” 俞孟坚低声回了句“知道”。 宋慈道:“那么后来之事呢?张凝眉怀孕产子之事,你可知道?” “也知道。”俞孟坚的脸色似乎沉痛起来了。 宋慈道:“因为你跟刘仁昌的作孽,张凝眉与沈忠的婚事也落空了,一对新人好端端地就拆散了,而沈忠无法从婚变的阴影中走出,又染上酗酒的恶习,并在醉酒中不慎拨落油灯,受火而死。 这一出出悲剧,论及源头,都在你和刘仁昌身上,而刘仁昌后续又陷害了涂原,贺荣德,以及张凌汉,沈忠,卫扬等人,所以刘仁昌我会判处斩刑,至于俞大人,则会判处绞刑。在等待皇上批复的这段时间里,俞大人不妨好好反省自己的罪过吧。” 俞孟坚一听说自己要判绞刑,吓得当时就脸色惨白,拼命向宋慈哭喊道: “宋大人,下官家中尚有患病的父母,和一双年幼的子女,请宋大人看在下官父母孩子的份上,网开一面,饶下官一命啊,宋大人……” 宋慈道:“你现在想起自己的父母和子女来了,但你侵犯张凝眉之时,可曾想过她是别人家的女儿?可曾想过她也有父亲,也有丈夫和亲人? 你一定想过的。但你不在乎,你以为你是高高在上的朝廷命官,所以玩弄一两个良家妇女,算不得什么大事是吗?你是这样想的吧,俞大人?所以宋某绞的不是你这个人,而是你的这种心思。” “宋大人,下官知罪了,请您饶下官不死,求您了宋大人……” 俞孟坚看来是真的怕了,或许也是真的悔罪了,但宋慈却没有再理会他了。陆祥,庞煜已将他五花大绑起来,宋慈则正在向当地的官员告别…… 第二十六章 血洞房(一) 老松岭的虎患,就这样平定了,四年前的旧案也了结了。但宋慈暂时还得住在惠州衙门,等待着皇上对于刘仁昌与俞孟坚二人的死刑复核。 趁这等待的期间,宋慈又令萧景拟定了告示,将此案的来龙去脉,简要作了梳理,遍贴城中,为张凝眉洗清了冤屈。 张氏父女,卫扬夫妇,以及当地的大量官员与百姓,都来惠州衙门前感谢宋慈,宋慈等人纷纷出来与大伙问好,谈了一会儿心,这才重新返回衙门里去了。 目送宋慈一行回去之后,卫扬夫妇叫上张氏父女,去州衙附近的一间茶馆喝茶。四个人刚好占了一桌,叫了两壶好茶和一些点心,抚今追昔,说了不少事,接着,卫扬夫妇则亲自向张氏父女,递上了他们结婚的请柬。 “十一月二十五日?这么快?”张凌汉问,面上是由衷的欣喜。 卫扬叹气道:“也不算快,我跟淑贞都二十多了,要不是遭遇了这些烂事,孩子都已经会念书了。” 张凌汉道:“那倒也是。不过你们结婚还打算在池头村办啊?” 卫扬道:“不然在哪?我就住在池头村啊。也没几个人,跟上次订婚时差不多,就两三桌人。” 张凌汉道:“你不怕李金枝又来婚礼上闹?” 卫扬道:“我就是要当着她的面与淑贞结婚。我可以忍受她恨我,骂我,打我,但不能忍受她把淑贞关在猪圈,逼她吃猪食的耻辱。” 杨淑贞道:“我看还是算了吧,事情都过去了,眼下是你我平安吉祥最要紧,何必要争这一口气呢。” 卫扬道:“这口气你咽得下去,我可咽不下去。这事就这么定了,请柬都已经送开了,没得退了。” 杨淑贞道:“那你答应我,结完婚后一定要搬离这里,我可不想一直跟李家对峙下去,而且以后有孩子了,也会很危险。” 卫扬道:“好吧,我答应你就是。等结了婚,我会物色其他宜居的地方,然后搬过去的。” 说罢,卫扬又转头问张凌汉道:“凌汉叔,对于我们猎手来说,什么都可以缺,就是不能缺山,你说说,哪里的山猎物多,猎手少,我好搬过去住,老松岭怎么样?” 张凌汉道:“老松岭不好,那地方多毒瘴毒泉,砍柴采药还行,打猎还是差点,有些小心的人家,听说野味来自老松岭,都不敢吃。你去那儿干嘛?要是不介意,干脆搬来十里河村,与我一起住,我家在村东头,眼前就是一座东山,山够大,猎物够多,很贴合你的想法。 而且实不相瞒,因为出了凝眉与阿石的事,我们家与村里其他人家,也都不怎么来往了,寂寞得很。要是你跟淑贞肯来作伴,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我跟凝眉高兴都来不及呢。” 张凝眉也兴奋道:“这事可太好了,卫扬,淑贞,你们还考虑什么,结了婚,马上就可以搬过来了,房子先不急着盖,我家就住得下。住下来后,卫扬可以和我爸同上东山打猎,淑贞可以与我同去织坊做事,日子不比神仙还快活?” 卫扬猛地一拍大腿,道:“这可太好了,淑贞,你怎么说,我觉得就这么办得了。” 杨淑贞道:“好是好,就怕给凌汉叔还有凝眉,带来不少麻烦。” 张凝眉道:“有什么可麻烦的。实话跟你们说,要在以前啊,我们还没脸请你们过来,因为我跟父亲,都被村里人指指点点的,你们一来,肯定连累你们也受辱。如今好了,宋大人帮我洗了冤,乡亲们对我的态度,已然有所改观了。你们住过来,也就不用怕人家的指点与闲话了。” 杨淑贞道:“那我们婚事一办完可就来了。” 卫扬道:“可能还没那么快。至少先得把房子卖掉。那房子以前是茅舍,不值几个钱,现在要跟你结婚,都改成砖瓦房了,花费了不少银子的。” 杨淑贞道:“那就把卖房的消息提前散播出去,等有了买主,卖了房子,就去十里河村。凌汉叔,你觉得怎样?” 张凌汉道:“好啊,就这么定了。到时要是东西多,搬不了,你们提前说一声,我跟凝眉都来帮忙。” 卫扬道:“结婚那天,反正你们要过来的,我跟淑贞先整出一些轻便的东西来,你们回去时就可以先带回去了。” 张凌汉道:“好,没问题。” 卫扬道:“太好了,我迫不及待要过去住了。快到中午了,咱吃饭吧,这顿我来请。” 于是卫扬便叫来伙计,要了食单,开始点起菜来…… 十一月二十五日那天,张氏父女早早地起床了。他们跟卫扬说好,午饭前就要赶到池头村的。所以为了不妨碍做事,他们先把阿石托付给赵保长照顾,以便更快的赶路,而且回来时,能帮卫扬夫妇带更多的东西。 二人是赶着驴车前去的,午时不到便抵达了卫扬家中。 当时,还没有什么客人来,卫扬很早就亡了双亲,没什么交际,杨淑贞倒不至于那么惨,但自从故乡小川村被“十八罗汉”血洗之后,亲友也都死的死,散的散,不知所踪了。因此,中午这一顿饭,居然只有张氏父女前来。 卫扬经过自己的努力,还是赚了些钱的,三间茅舍确实变成崭新的砖瓦房了,但都还没布置过,说是就等着张氏父女前来,然后一面布置新房,一面打包行李,作好搬家的准备。 “卖房子的消息传出去了吗?”张凌汉问。 卫扬道:“写了张告示,贴出去了,有不少人来问,有意向的也有几家,应该很快就能脱手的。” 张凌汉道:“那个李金枝没有再来过吧?” 卫扬道:“没有,来了不过自讨没趣,想必是不会来了。” 张凌汉道:“还是要小心啊,到时我也会给你看着的。要是再挑两桶猪血来泼,晦气是一回事,实际点来讲,你这新房的价钱都要大打折扣,你犯不上啊。” 张凌汉这么一说,卫扬算是听进去了,便求张凌汉道:“凌汉叔此言有理,这样的话,到时还得请凌汉叔多盯着点大门,有什么动静,及时来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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