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幼虎竟不知所踪,但当时的判断是这人工养大的幼虎,毫无野外生存之技能,当此酷热天气,一定是九死一生,所以在搜寻无果后,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但贺荣德也还是为此付出了代价,他被刘仁昌判罚十五年之内,不许擅自离开漳浦县,除非在此期间,确切获知老虎已死的消息。 当时,当地百姓为刘仁昌的这一判决,争相叫好。 百姓们知道,一般老虎在野外的寿命,最多也不过十五年。刘仁昌判贺荣德十五年内不准离开漳浦县,就是防着这只走失的幼虎,没有死去,而是顺利长大,并且有伤人吃人的可能。 如此,贺荣德便须为他当年的疏忽,而负起责任来了。 “如此说来,贺荣德是一直呆在漳浦县境内了?”萧景问何知县道。 何知县摇头道:“四年前,也就是嘉熙元年的六月十三日,上岗村保长来报,说贺荣德失踪了。他妻子贺氏的说法,是贺荣德于六月十二日进山捕猴,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衙门组织人力上山去找,也没找到,贺荣德进山捕猴的那座山,又是以峡谷多,坑洞多而出名,所以大伙无不认为,贺荣德一定已经掉入某个谷中,坑中而死,而贺荣德的家人也认同,所以此案就这样结了。” 然而萧景听何知县这样一说,心中对于贺荣德的生死,早已有了自己的推断——先看贺荣德的失踪日:嘉熙元年六月十二日。再看老松岭捕虎陷阱中,发现那名死者的日期,是同年的六月十五日,仵作推断死者跌入陷阱死亡的确切时间,则是六月十四日深夜至六月十五日凌晨…… 因此,在萧景看来,事情的脉络其实已经分外清晰——六月十二日,贺荣德根本没有进山捕猴,而是遇到了刘仁昌派来的亲信。 刘仁昌的亲信,一定添油加醋,跟贺荣德说了归善县老松岭上所发生的猛虎吃人事件,并暗示贺荣德,老松岭上的这只虎,正是“荣德祥”所走失的那只虎。 如此,贺荣德哪里还坐得住,早已被吓得六神无主的他,当然主动跟随刘仁昌的亲信来到了归善县,而对于漳浦县的百姓,他又让他的妻子,编出他进山捕猴失踪的谎言,来掩人耳目。 两天后,贺荣德到了归善县。 在归善县期间,他到底有无跟刘仁昌见面,现在还不好说,但就算刘仁昌未曾亲自接见贺荣德,他也会通过亲信,唆使贺荣德上山寻虎。只不过山上是设有陷阱的,这一点,刘仁昌是一定不会跟贺荣德说的。因为他要的,就是贺荣德跌落陷阱而死的结果,如此,他才好抓住由头,让张凌汉,沈忠等人被流放,发配到千里之外的地方去…… 推断至此,萧景已是成竹在胸,便别过何知县,打算去南溪乡上岗村,找贺荣德的妻子贺氏问话。 第二十三章 北上荆湖 贺氏一开始口风很严,一口咬定贺荣德是上山捕猴时失踪的,说捕猴的那座山峡谷多,坑洞多,估计是不慎滑落在某个坑中洞中了…… 萧景听了贺氏的这一番说辞,也不作辩驳,只是把手伸进怀里,拿出一张折叠过的竹纸,慢慢在贺氏眼前摊开,惊得贺氏杏眼圆睁,一脸的惶惑恐惧。 因为她所看到的,是一份认尸通告,而认尸通告上所画的,正是她的丈夫贺荣德。 原来贺荣德早已死去,而她这个做妻子的,竟然还不知道。 “我只听他说,是刘知县有事找他,”贺氏哭着道,“具体什么事,他却不肯说,而且也让我对外保密,说不要跟任何人提起是刘知县找他去的,只说他上山捕猴子去了就行。 他走之前,就是这样跟我交代的,我也都照办了,可他却一去不回。这几年我反复在想,他一去不回的原因,以为自己早就想通了,没想到他却已经死了。” 萧景问:“你说你想通了他一去不回的原因,请问那是什么原因?” 贺氏道:“我原本以为荣德之所以一去不回,那当然是为了自由啊。你知道的,荣德他当年不慎走失了一只幼虎,结果被刘知县判罚十五年内不准离开漳浦县,我以为他一去不返,就是为了逃避这一处罚。哪承想到他早已死在异乡了。” 萧景对于贺氏那么多年过去,仍不知其夫已死一事,倍感诧异。他觉得就算贺氏本人不曾听说过其夫的死讯,但贺荣德的认尸通告,曾经在惠州公开贴过,难道贺氏的亲友之中,也无一人见闻此事? 对于萧景的困惑,贺氏也向他解释了,而萧景也就恍然大悟了。 原来贺氏夫妇,根本不是本地人,他们的故乡在两浙东路的越州,来福建路漳浦县,是因马戏班子总是要各地巡演的,而七年前,他们从北往南,就一直巡演到了漳浦县,并改造了漳浦县南溪乡上岗村一座废弃的古庙,作为“荣德祥”在漳浦县的落脚点。 然而倒霉的是,“荣德祥”没来漳浦县多久,就发生了幼虎走失一事。虽然知县刘仁昌带人四处搜寻,但幼虎始终未能寻获,因此贺荣德便被刘仁昌判了十五年不能擅出漳浦县的惩罚。 因为这一判罚,贺氏夫妇便只能在上岗村的古庙里住下来,而“荣德祥”则全员北返,回两浙东路去了。 所以说,贺氏夫妇对于本地来说,可谓是完完全全的外来户,加上住在偏僻的古庙里,与当地人接触不多,因此,虽然住了好几年,却也没认识几个人,交上几个朋友。 “你们住在这里,做什么营生呢?”萧景问。 贺氏道:“说到营生,我们还是干老本行。荣德被判不准擅自离开漳浦县后,荣德就将马戏班子传给了儿子,而荣德与我平时就在这古庙驯养动物过活。我们驯猴子,驯狗,驯鸟,驯蛇……驯服的动物多了,就写信给儿子,让他来取,他则给我们带银子来。我们在这里,生活上还是很优越的。就是孤陋寡闻,音讯闭塞,所以荣德死了多年,我也不知道。” 贺氏说着说着,就伤心地抽泣起来,一面哭,一面又问萧景道:“你们想必是知道荣德的死因的,你告诉我,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于是萧景便将贺荣德之死的前因后果,都与贺氏说了,贺氏起初不敢相信,满脸的愕然,后来想多了,想久了,也便想通了,不禁叹息道: “没想到刘仁昌这么坏,七年前,他带头帮我们找老虎时,我们都觉得他是好官啊。” 萧景道:“七年前的事就别提了,但我想知道四年前的六月,刘仁昌是怎么把贺荣德带走的?” 贺氏沉思良久,道:“那是四年前,大概六月十一日的深夜,我们都已经睡下了,就听闻我们驯养的几只狗,突然都大声叫了起来。荣德就披衣走出去看,在外面呆了好一会儿之后,才重新进来。 进来后,我就觉得他面色凝重。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说是刘文来了。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心想刘文是谁?后来想起来了,因为七年前,刘仁昌带人搜寻我们走失的幼虎时,他的家丁刘文就一直陪在他身边了,所以我们夫妇都认识他。 但当时已是嘉熙元年了,距离幼虎走失的端平元年,已经过了三年了,刘知县都已调走了,所以不知刘知县突然派刘文前来,找荣德有什么事? 但不管我怎么问,荣德都不说,只说是好事,不是坏事。一边说,一边穿好衣服,连夜出去了。走之前,反复叮嘱我,说与任何人都不准提起,刘知县来找他的事,对外只说是他为捕猴子,进了山。 我当然听从他的意思了,对外也是这么说的。虽然他一去不回之后,我总想说出实情,至少跟儿子说出实情,但说出来又怕对荣德造成不利,想来想去,最终还是把这事埋在了心底,每年清明还装模作样地去山上招魂,作给村里人看。害的这座山都没人去了,深怕像我家荣德一样,掉在什么地方失踪了。 对此,我心里真是五味杂陈,一是觉得好笑,心想荣德其实活得好好的,看把他们吓的,连山都不敢进了。二是我又担心荣德哪天突然回来了,这可怎么向百姓解释? 但现在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了,因为荣德早就已经被害死了。” 萧景道:“没错,所以我这次来,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请你与我同去,作为人证,以助案件的审理。” 贺氏道:“去哪里?是去提刑司吗?” 萧景道:“不是去提刑司,是去宋大人所在的归善县,也就是你丈夫被害的地方。宋大人应该会在那里,审结此案。” 贺氏道:“不过何知县说过的,当年刘仁昌的判决有效,说荣德失踪了,我还是得住在这里,不得擅自离开,除非得知老虎已死的消息……哦,对了,听你说,老虎好像确实已经死了是吧,那我可以走。” 萧景道:“不用担心,现在你是人证,宋提刑特意来请,何知县不会阻拦的。” “好,那你稍等片刻,我先收拾一下,然后再随你们同去。” 就在萧景与冯天麟带着贺氏,匆匆返回之际,宋慈则带着其余手下,重回了十里河村。 因为宋慈说过,待老松岭的虎患平定之后,会再来找张凝眉与阿石的,而这次来找的目的,就是要带阿石前往涂原的故乡,也就是海丰县的榴坪村。 至于前往榴坪村的目的,早已经说过了,就是要以阿石的血,结合涂原的骨,来做一场“滴骨验亲”。 再次见到宋慈,张凝眉并不感到意外,据她的意思,是早已在等候宋慈的到来了。而宋慈则为张凝眉与阿石安排了专门的马车。 一路骑马的骑马,坐车的坐车,早上出发,当天晚上戌时左右,到了海丰县衙。海丰县知县蒋尚用,安排了宋慈一行的食宿。 次日一早,又在蒋知县的带领下,找到了涂原的坟墓,此时阳光明媚,处处都是光明温暖的气象,因此,当涂原的尸骨被衙役们从坟墓中移出来时,张凝眉也并不觉得有多少可怕。 只是阿石年纪还小,他的眼睛是被蒙起来的,并不知道自己处于何地,将要做什么。 坟墓旁边,摆放着两个铜盆,为了去除尸气与尸毒,宋慈命人在铜盆里,燃烧着一些皂角与苍术。 等到药草的烟雾散尽之后,宋慈才亲自牵着阿石的手,来到了尸骨边上,并让他微微蹲下,如此一来,当阿石将手伸直时,就离涂原的尸骨不远了。 宋慈一面与阿石随意聊着天,一面便从身上掏出银针,火烤之后,突然刺入阿石手中,阿石的手指一下子便流下血来,滴在涂原的尸骨之上…… 众人都围了过来,睁大了眼睛看,而那血滴却始终浮在骨头之上,圆滚滚的,一粒一粒,饱满如初,无法渗透进骨殖之中…… 宋慈明白了,众人明白了,张凝眉也明白了。 她明白了那么多年,她只敢在心中暗想,而不敢说出的怀疑是对的,也明白了宋慈的推理是对的,阿石果然不是叫花子涂原所生,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刘仁昌和那个“风流通判”俞孟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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