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卫扬的凶器,是肉贩子常用的小剔骨刀,而肉贩子裘刚也说了,这种刀子不单单他们肉贩子才有,但凡平时要宰杀,切割的,都有这种刀子,既如此,想必作为猎手的沈忠也一定是有的。那么杀死卫扬的凶手,会不会就是沈忠呢? 然而仅凭一把刀子,就对沈忠起疑,那也太过冒失了。 真正让我起疑的,还是张凌汉之死。 张凌汉是死于自己所挖的陷阱中的。而张凌汉所挖的陷阱,四年前已经被他填平了。凶手是把这旧陷阱,重新挖了起来,并在底部安插了新削的竹剑,从而设计谋杀了张凌汉的。 而四年前是什么时候?那正是沈忠与张凝眉准备结婚的时候,那时节,沈忠与张凌汉接触频繁,他们同是猎人,而张凌汉又没少教沈忠打猎的本事,以至于张凌汉与沈忠,既有翁婿的关系,又有师徒的情义。 宋某以为,只有沈忠这个人,才最了解张凌汉的过去,张凌汉的生活,以及张凌汉在东山上打猎的线路,与张凌汉当年所布设的陷阱。 想到这儿,我对沈忠杀死卫扬与张凌汉的看法,越发坚信。而沈忠杀死卫扬,杀死张凌汉的动机也是非常充分的,那就是要独占这株老沉香树,一个人发财。 推断至此,宋某对于沈忠杀人的观点,便深植于心中,牢不可破了。然而沈忠早在张凌汉,卫扬身死之前,就已先走一步,驾鹤西游了,这似乎也是不争的事实。那么一个死人,又如何能死而复生,连杀卫扬,张凌汉二人呢? 唯一的解释,就是沈忠根本就没死,也就是说,沈忠的死,是假死,是他有意布置的一场阴谋。” 宋慈的推论,令众人都陷入了沉思里去,如果这番推论成立,那就意味着,沈忠这个貌似老实忠厚,淳朴痴情的可怜人,不仅杀害了感情如同兄弟的卫扬,还杀害了与自己有着翁婿关系和师徒情义的张凌汉—— 如此深藏不露的险恶人性,如此翻脸无情的冷酷决绝,无论如何都难以跟老实人沈忠联系起来。更何况如果这番推论成立的话,那么沈忠的假死,其实又牵扯到另一起人命大案了——到底是谁,成了沈忠的替死鬼? 没错,如果沈忠没死,如果沈忠还活着,那么当初死在火场里的人,又是谁? 然而关于这一问题,连宋慈也茫然了。他所能想到的,就是尽快赶往沈家村,找到沈忠的坟墓,开棺验尸。 但当日已晚,下到老松岭时,戌时都快过了,而众人还粒米未进,饥渴已极,宋慈便决定先回归善县衙休整,待明日一早,再往沈家村进发。 第三十二章 开棺验尸 次日卯时,宋慈一行在县衙的膳馆里用了早饭,便备齐验尸所须之物,点齐人马,往沈家村去了。 到了村子后,先打听到沈忠家的所在,找到了沈忠的母亲。 沈家的房子是在烧毁以后,在原址上新建的,房子不大,只够沈母一个人住的。 沈母见提刑大人来了,便邀他进屋叙话,宋慈也不客套,坐定之后,便向她表达了想要重新检验沈忠尸体的想法。 沈母一时不解,问宋慈道:“宋大人这是何意?沈忠的死不是由田大人审结了吗?事实清楚,证据确凿,虽说尸体烧得面目全非,衣服也烧没了,但沈忠身上的玉坠子,分明是往昔张凝眉送给他的定情信物,老身都看过的,不会有差。 而且死亡原因田大人也调查清楚了,怀疑是沈忠酒醉之时,不慎拨落油灯,烧着了自身,并最终引发的大火。这一点也符合沈忠生前的状态啊,沈忠当时因为与张凝眉的婚事,受到挫折,所以日日烦恼,不惜自毁身子,天天买醉,他就是这样的状态啊,不慎拨落油灯,也是完全可以想见的,为什么突然要开棺验尸,惊扰他死后的安宁呢?” 宋慈委婉说道:“宋某乃一路之提刑,巡查各州县刑狱,本是分内之事,如今巡查到归善县,得知了沈忠受火而死一事,也得知了田知县是平生第一次勘验火事,经验不足,容易出错,按照提刑司的惯例,最好再复检一次。” 宋慈之所以要将开棺验尸的请求,说得这样拐弯抹角,而不直接向沈母说出,自己对于沈忠假死的怀疑,是因为宋慈本身就认为,沈母可能知道沈忠没死,而且母子二人还有秘密联系。 如果是这样,那么当宋慈说出他对沈忠假死的怀疑之后,沈母一定会将这情况透露给沈忠知晓,如此,沈忠一定会隐藏起来,躲避宋慈的追查,这样的话,沈忠就很难被捉到了。 所以宋慈将开棺验尸的目的,往“职责所在”这方面靠,且随后又补充道:“其实这么多天过去了,沈忠的尸体恐怕早已腐化,变成一堆白骨了,所以我们提刑司也是例行公事,随意看一眼,也就拉倒了。” 宋慈的话,不断打消着沈母的顾虑,终于,沈母同意了开棺验尸的请求,并亲自带着宋慈,前往沈忠的墓地。 而宋慈也早就想好了,哪怕到时检验之后,果真发现墓中尸骨并非沈忠本人,他也要当着沈母之面,说田知县当初的检验是正确的,这尸骨确实是沈忠本人,从而稳住沈母之心。 如此,就算母子之间有联系,沈母将开棺验尸之事,暗地里向沈忠说了,沈忠也不会害怕自己的暴露。相反的,由于宋慈复检之后,也得出了与田知县一样的结论,认为棺材里的尸骨,是沈忠本人无疑,那么,真正的沈忠便会打消顾虑,更加肆无忌惮地活动起来,这样一来,沈忠本人就会更容易露出马脚,从而被宋慈所擒获。 所以,宋慈打算兵分两路,一路由他本人为主,大张旗鼓地对尸骨进行复检,吸引旁人的目光。 另一路由萧景一人担当,主要目的,就是趁宋慈复检之际,偷偷地记录下尸骨,特别是头颅骨的特征,并且根据这头颅骨,画出骨主生前的相貌来。这便是宋慈所传授的“依骨画容术”了。 它跟宋慈的另一项“复容”绝技,即“依骨塑容术”,差别不大。只不过前者是画,后者是泥塑。前者简单快捷,而逼真程度略逊,后者工序复杂,而逼真程度更高。 然而此番“复容”,是要躲过众人视线,暗中进行,那么泥塑显然是不可行了,可行的,大概唯有这依骨画容之术了。 主意打定,宋慈一行便加快步伐,登上建满各式坟墓的一座矮山,来到了沈忠的墓前。 按照既定流程,提刑司在将坟墓中的棺椁移出,并打开棺材盖板以后,并不急着去动棺中的尸骨,而是先在棺材周边,燃起药草,以驱邪辟秽。 待药草的烟雾散尽,空气中的尸毒被驱散,化解之后,宋慈才命手下抬出了尸骨,将其放在一张干净的草席之上了。 这时,宋慈与周辕二人,则分别口含一粒“苏合香丸”,以辟尸气,接着,便一齐来到了尸骨边,蹲下来,煞有介事地检验着。 萧景早已退到了人后,时不时地又走近尸骨,盯着头颅骨,看上一会儿,然后又退下去,趁人不注意,就拿出画稿,迅速按照记忆中的头颅骨特征,在纸上重塑死者的容貌。 良久,萧景若无其事地再次走近尸骨,冲宋慈道:“大人检验得如何了?” 就这一句,便是暗示,表面上看,是关心检验的进展,实际是告诉宋慈,他已完成了任务。 宋慈自然也是心领神会,回了一句“差不多了”,就命人收起尸骨,停止了检验。 沈母见宋慈他们完成了复检,便走过来请教,想知道宋慈对于尸骨的检验结果。 宋慈郑重道:“死者确实是受火而死,而且宋某仔细测量了尸骨的大小,长短,其数据与田大人所测的,完全一致,根据这尸骨的数值,推测死者生前的身量,也与沈忠相当。所以宋某认为,田大人的检验是准确无误的,骨主确实是沈忠,而沈忠也确实是受火而死。看来是宋某小看田大人了。” 沈母道:“宋大人还有别的什么事吗?” 宋慈道:“没有别的事了,宋某这就回去了。查过了归善县的刑狱,再往河源县去看看,也就回韶州提刑司衙门了。” 这样有说没说的,便从山上下来了,打发了沈母之后,便往归善县衙而去。 半路上,萧景正式向宋慈询问起复检的结果,宋慈道:“从死者舌骨的断裂特征来看,死者生前是被人勒死的。勒死之后,凶手又放了一把火,造成了死者是受火而死的假象。” 田知县在一旁听到宋慈这样的回答之后,忙向宋慈道歉: “宋大人,请您见谅,下官经验不足,手段粗疏,加上当时尸体被烧得面目全非,皮肉焦黑,因此下官未能通过死者颈部的皮肤,看出被勒的痕迹,望您恕罪。 不过下官特意检查了死者的口鼻,发现里面是有烟灰残留的,这不是生前被烧死的一大铁证吗?从这一点上来看,死者应该是受火而死才对啊。” 宋慈道:“一般情况下,一个大活人,突然遇到大火,肯定左冲右突,拼死挣扎,在这过程中,呼吸会变得又急又深,这样,火场的烟灰,也便随着呼吸,被人吸入口鼻中去了。 而如果死者是被人以其他方法杀死,再抛入火场中的,那么死尸的呼吸是早已停止了的,如此,即便火场烟灰再多,也吸不进口鼻里面去。 所以,通过观察死者口鼻中有无烟灰,以判断死者是不是真的是受火而死,是一个便捷而大致准确的方法。但也只能说是大致准确,如果凶手动了手脚,情况就会发生变化。 比如某些狡猾的凶手,先以其他方法杀害死者,再以竹管,将事先准备好的烟灰,吹入死者的口鼻之中,然后再将死者抛入火场之内,那么,负责尸检的官员就有可能会被他欺骗了。田大人这次,可能就是碰到了这种情况。” 田知县道:“难道说,下官从死者口鼻中看到的那些烟灰,是凶手事先用竹管之类,吹进去的?” 宋慈道:“大抵如此。” 田知县抱拳道:“多谢宋大人指教。原来刑狱之事,有这多奥妙,看来下官还须多加学习,多加历练啊。” 宋慈道:“断狱问案,不比科考容易啊,宋某二十年来,尽倾心血于此,才算略有心得,渐入佳境的。” 田知县道:“宋大人在归善县停留期间,望能指点下官一二,以开下官聋聩。” 宋慈道:“要说断狱问案的功夫,从何而来,其实也无非是来自学习与实践。田大人若有心于此,不妨先去买几本书来看,比如《内恕录》、《折狱龟鉴》、《棠阴比事》等等,去粗取精,悉心琢磨,再结合自己所碰到的案子,去用,去验,去反思,慢慢地,也就登堂入室了。” 田知县再度拱手,谢过宋慈。宋慈则又谈起他之前所破的几个大案,将破案的思路,过程,经验,都一一跟田知县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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