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思莹仔细咂摸了一会儿她这话,觉着颇为有理地点了点头。只是她担心的并非是什么心诚不心诚的,若是绵绵因着这场莫名其妙的雨浇坏了身子,到头来她阿娘定然要怪罪她,毕竟绵绵是她阿娘闺中密友的亲女郎,一点儿都伤不得病不得的。 于是她再度瞧了他们二人一眼,叹了口气,让他们在原地等她一会儿,转身便跑去一旁那些道僧正歇着的侧殿中,让他们帮着煮上一锅姜汤,这才终于放心地回来。 她看着满脸委屈可怜神色的韵文,又乜了眼一旁只顾着盯绵绵的籍之,恨恨地朝他臂膀上捶了一拳。“瞧你干的好事!” 籍之觉得自己这一下被捶地有些莫名,可看着面前一脸怒意的庾思莹,也只好悻悻道,“她若是病了,我来照顾便是。” “谁要你照顾了!”庾思莹气得牙痒痒。这人是听不懂人说话吗,绵绵若是真的病了,那还不都是他造成的,若是还把她交给他照顾,那她的绵绵还能有活路吗! 她向来性子急,这般想着,又要送一拳到他的面上去了,却被韵文及时地拦了下来。她双手包着她那已经成拳状了的手,喝喝地笑着,“我这不是好好的嘛,我也没那么娇贵的,哪是这雨一淋便要烧起来的呀!再说了,连琢,你这一点就着的火筒子脾气也当是该改一改了,心直口快的,以后难保埋下什么祸端来,到时候你想甩都甩不掉,那可就麻烦了。” 连琢这般拧着眉听着,虽说也觉得韵文这话说得是有几分道理的,可这样带着道理的话她自小到大也听过无数回,即便是这样,也实在是改不掉她这脾气。 这世上那么多没出事儿也一样急性子的人儿,怎得就不能多她一个呢? 正如此想着,一旁的道僧身后带着跟着两个端了木碗的,捏着珠子靠了过来。“施主,此为方才您吩咐贫僧去烹的姜汤。月末交接之际,天气阴晴不定的时候是极多的,几位施主都是自北面而来的,不清楚这儿的气候也是正常的,暖了身子祛了寒便无恙。” 几人皆是躬着身子道了谢,这才终于在庾思莹的紧盯下,硬着头皮将各自手中那碗姜汤一饮而尽。 那姜汤是极为辛辣的,韵文向来不吃姜的缘故也是因为这个。她呛着嗓子吐了吐舌,忽得觉得嘴里被塞了一颗小小的津梅子。 她回过头来瞧,看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包蜜饯,小小一个油纸包皱皱地朝上敞开着。她探头去看,他便将手的高度放得低些,瞧见还有三颗津梅子,裹着黄澄澄的糖粉,干干净净地躺在里边。 口中含着那颗津梅子,韵文仰起头,看他依旧笑得浅淡,心里忽得似乎对于那些过往习惯性的厌恶感少了许多分。 人儿还是那个人儿,不过是换了个名字,她是同这个人交友,又不是同名字交友,这个道理她还是清楚的。 哪怕他是她名义上的未婚夫。 二人之间虽未言一语,可这眉目传情里边的意思只有他们二人自己清楚。庾思莹就这样立在一旁瞧着他们瞧了许久,实在是有些受不了了,轻轻哼了一声“之后也有得好看了,看不腻看不够的么”便踢着云履又重新猫着步子往正殿里面走了。 韵文终归还是没能忍住,将心里面的想法问出了口,“记得那日在楼船上,你递来梅子汤的时候,那竹编的罩子下面也摆了一包,没成想你一个郎君竟然也喜欢这等甜口的。” 籍之听罢笑笑,应道:“你知道练兵营吗?” 她应声摇摇头,他便继而言道:“兵营里边,哪有不吃苦的。想成为里面粗人们心服口服的头儿,光有一个莫须有的空名官职,是远远不够的。” “所以只能打呀。打得皮开肉绽,打得唾星横飞,身上青肿了,成为那最后站起来的人,才能真正叫他们服你,听你的话。” 韵文有些懵懂地看着他。这是她头一回听他说起自己过往的事儿,以往她觉得这些于她而言实在是太过遥远的事儿,如今却真真实实从他口中道了出来,成了这切实的一桩桩一件件。籍之知道她是听不懂的,可那又如何呢?他望着她如同深潭秋水般的眸子,觉得自己在她面前道出这些听来就觉着实在是有些痛得可怕的言语,于他而言是对那些苦难日子的释怀,而于她而言,或许是能勾起一丝她对自己的心疼或是悲悯。 “蜜饯有许多种,大多都是糅合了酸与甜的。我曾尝过一颗杏脯,满满的全是酸涩,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酸到了极致便是苦。那是我第一回 为了一颗杏脯落了泪,它落进嘴里,才尝到原来泪也是苦的。我想,兵营里边的苦已经够多的了,我不愿在对于自己唯一的赏赐上也是苦的。” 她听着这话,觉得他的过往实在是沉重地难以诉说,如今肯同她交心,想必也是真的将她视作友人了,虽然这个友人实在是奇怪,总是喜欢对她动手动脚的,甚至还……啃了她一口。 “你也是个呆的,怎得还能被杏脯酸得哭了呢!” 正殿里头终于逐渐响起些人声,她朝着里边眺过去,是里边庾家的人纷纷自那蒲团上面撑着地起了身,一道被各自的侍从侍女们扶着往大殿后边去了。 韵文朝着人群的方向哎了一声,忽得拉过他的手腕朝着人群的方向去。“瞧这方向,大抵都是去拜文昌和月老了吧,咱们也一道跟过去拜一拜。” 她拽了几下却是纹丝未动,回眸去看才发觉自己不知觉中攥住了他的手。面上有些烫,手上也是一瞬间便松开了。“我……没注意,是我失态……” “不就是拜个月老,我同你一道去拜便是,反正咱们身上的婚约还未解,一日不解,一日你便是我王文伯未过门的正妻。” 他难得不管不顾了一回,反客为主地拉过她的手,不由分说地与她十指相扣,牢牢地牵着往那人堆里头扎。这会儿庾家人都忙着在拜文昌神,按照庾家的规矩,是先有事业,才有晚辈们的好姻缘。 可他们不是庾家人。他们有只属于他们自己的天道规矩,全由他们自己的心意决定。 空旷的月老殿,少年郎与俏女郎十指相扣,双双跪在泥人儿雕塑面前的蒲团上,闭着眼双手合十,复又弯下腰,以双掌心贴面,敬上二人最真挚的情谊。 上香,磕头,许愿。一个不落。 于是直至一众人全都上了牛车,慢悠悠地晃到别苑里头去,韵文在一眼瞧见自己又是同籍之的住处挨得很近时,心里不知觉地有些许欢喜的意思。 她才一踏入门槛,云翠便兴冲冲地扑了上来。“女郎,有大事儿呀!方才奴婢闲着无事,到这周围瞧了一眼,瞧见咱们这庾家的别苑离那渡花舟画舫是极近的。您猜如何?果真谢家人也来了,离咱们住的也jsg不远呐!” 话是一股脑儿地全抛完了,她这才发觉韵文的手有些凉,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髻,也同样是湿漉漉的,不禁有些自责。“都是奴婢的不是,光顾着去瞧这周遭的事儿了,忘了您那儿是一柄伞也没有,害您要着风寒。” 可韵文对于她的自责是一点儿都没放在心上。“谢家?哪个谢家?” “还能是哪个谢家啊,女郎,自然是那陈郡谢氏啊!”
第30章 薇色靥面(三) 临近端午这时候, 陈郡谢氏的人也一道来了扬州,其实也并不算十分奇怪,江南一带就属扬州与金陵这一带最富庶, 每个节气都有不一样的景致,年年都不重样的, 又多浅水绕青山, 因而多是文人墨客与那些附庸风雅之士来布宴吟诗, 亦或是办一个曲水流觞诗会。 只是如今这谢家于她而言, 倒还的确是有一个重要的人在里头的。“可有打听到都是谁来了?” 云翠替她斟了盏茶,轻轻吹跑些热气儿。“听说啦, 谢家那几个郎君都来了。” 韵文捏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捏得紧了些, 心照不宣地接着话道:“嚯,看来连琢那两个庶姐妹恐怕又要忙着妆点了。” “可不是嘛, 女郎您是不知道, 那二女郎真是见着一个便要盯一个。前些日子还瞧见她总是端着各式糕饼乃至茶盏, 使进了法子想敲开卫郎君的门呢,今个儿才堪堪到扬州别苑, 心思就藏不住了, 是一点儿也等不得。奴婢原先听女郎说,庾家五女郎是那个急性子,我瞧着倒是没有二女郎来得急。” 她听着云翠这话, 跟着抿了口茶水。“急或者不急的,都是她乐得去做的事, 咱们隔岸观火, 指不定能看到什么乐子出来呢, 先前说过多少回了,要宽容。” 云翠应了声是, 心里却嘟囔着,女郎您这话里都是刺儿的,也能叫宽容呐!您可着乐看笑话还差不多哩! 面上虽是这般说着,实则韵文心里面却一点儿都没在想庾思晚的事儿。谢家那几个郎君都来了,那谢安也肯定来了。 向来听闻这个谢家三郎君谢安是个耐不住性子的、同她阿兄十分相像的一个纨绔,不是今个儿在这儿游山,便是明个儿到那家去玩水踏青。听闻也是个才学颇丰的人儿,可按照她对于周鸿远一贯的了解,她并不觉得这会是个怎样出众的人,不过口齿伶俐些,又投生在陈郡谢氏,从根本上地占了许多优势。 她听得最多的,便是他有张好皮囊,身边环着许多莺莺燕燕却还能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她想着人都是会变的,年少时候同成长大了有许多不一样也是合理,既然明白自己就是个不撞南墙心不死的性子,就算只是见上一面不说话,那也是要见的,可这滥情的名声实在比他才学的名声要来得出名得多。 这般想着,她葱指轻叩着花梨木桌面。“前些时候听连琢说,谢家几个郎君里面就属这三郎君最出挑,想必庾家二女郎可是冲他去的。” 一旁的云翠弓着身子,将妆奁里边最后一些首饰摆了出来,待到终于忙定了,才回应过来耳中听着韵文的问话。她拍了拍净着手道:“这还用想?都说那三郎君喜细腰美人儿,方才您回来得晚,您是没瞧见,那二女郎房里正忙着寻束腰呢,那阵仗,多努力呀!” 韵文听了她这话亦是跟着轻声笑了笑。想着这姑娘最先头来闲听阁的时候,那叫一个一板一眼,如今是越发牙尖嘴利了,还学上反讽了! 门外渐渐响起几道轻微的敲门声。二人相对着望了一眼,纷纷有些疑惑,这也还没到用晚饭的时辰呐,怎得人来找了? 正犹豫着,便听那敲门声又响了一阵。事不过三,本着不落人口舌要尊着规矩的原则,云翠这才在屋内嗳了声,悠悠推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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