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翠姑娘安。奴婢是来递谢家帖子的。” 谢家的帖子?谢家没事儿请她们几个外人作甚么? 云翠瞧了面前的小侍女一眼,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扎着江南一方人家侍女惯有的双耳髻,低头垂眉,手中轻轻捧着一小卷竹节卷轴。 这物件倒是北面惯用的。江南虽也多松竹,但气候相交北边的而言要更潮润一些,因而用莎草碾平作的纸会更多一些。 云翠瞧了她手中的卷轴帖子一眼,又是回过头去瞧韵文的意思,见她微微点头,才继而问道:“怕不是送错了吧?吾家女郎可并非庾家人。” “云翠姑娘说笑了,怎么会有误呢?帖子一共就这么几个,三岁孩童也数得清。这帖子就是给周女郎的,且庾家三位女郎的帖子也都呈了。” 她依旧是低眉顺眼,恭恭敬敬地回着话,末了又补充道:“家中三位女郎都收下了。” 云翠面上的笑意跟着她的话淡了几分。庾家的都收了,哪儿有她们寄人篱下的不收的。她虽心里面有些拧巴,也还是只好笑着从她手中将那竹节卷轴接了过来,又惯例地往她的手中塞了几枚铜钱。“有劳了。” 门扇再度轻轻合上,云翠手里面捧着那卷轴,像是捧着个烫手的铜盆。她有些为难地递了过来,瘪着嘴道:“原本以为这回下江南只用顾着散心便是了,没成想还是得应着这些面子。谢家就是谢家,当主人家的庾家女郎们收了帖子便是了,也不知哪儿走的风声,咱们不过一个伴着来的也得去,真是桩桩件件的烦心事儿,指不定又在人家屋子里落什么柄,实在是难受得紧。” 韵文接过她手中的竹节卷轴,轻轻散开来瞧,里面无非是一些什么初来扬州有幸相识的场面客套话,字里行间无非就是想约她们明个儿到明溪湖边上赏桃花。 虽只字未提谢安,韵文却也猜得出,这必然是谢安的主意,毕竟除了他,谢家哪个郎君会想着非得在这时候赏花的,是他们陈郡的桃李不够艳丽吗? 想必又是一个仗着自己有几分聪颖便只知吃喝享乐与美色的纨绔。 思绪到了这儿,她忽然对于这个素未谋面的三郎君心里本能地产生了几丝厌恶。可这是谢家,不是她们能得罪的起的。“谢家的局,推不起。该有的礼数还是得有的,咱们跟过去在一旁瞧热闹便是了。” 于是次日辰时还未到,韵文便困顿着眼起来妆洗了。云翠本想替她择支红玛瑙珊瑚的钗子,却被她拦了下来,重新从妆台上随手拿了根素簪。“不过是应付一下,人家真正要请的又不是咱们,还是低调些,别去抢了人家的风头。” 云翠听罢,应声嗳着。这个“人家”说得是谁,她们二人都是心知肚明的,因而在上牛车前瞧见那一身明艳动人、正得意着展示今个儿自己装扮的庾思晚时,她也只是跟着笑着迎上来。“晚姐姐今个儿这一身实在是合适,明艳动人的,恐怕谢家郎君不赏花,倒要赏人儿咯!” 漂亮话谁都爱听,但并不是什么时候说都能对上人的脾性的。庾思晚终于觉得这自汝南那个小地方来的女郎还是有些眼光,于是笑着抬了抬下颌。待她看清了她的妆扮,才发觉她今个儿依旧是素面朝天,头上也只有一根朴素的檀木簪子,于是心情越发好些。 没有人可以抢她的风头。 庾思晚回想着昨日祺妈妈伏在她榻边上同她说的那些话。“谢家三郎君虽说这花心的名声是差了些,但毕竟是陈郡谢氏,不比那琅琊王氏差。老奴打听过了,这个谢安还未娶正妻,虽听说他身边是有几个莺燕环着,但都没有听说有谁真的入了屋子的,想必也是个懂分寸的。姑娘又不能真的只吊死在一棵树上,那若是人家卫家大郎君没能断了那婚事呢?郎君好寻,正儿八经的好郎君可难寻得很呐!” 她心道也是,又托人旁敲侧击问了好大一圈,才知道这周家女郎也被递了帖子。原本还担心着她要来抢自己的风头,结果人家好似没睡醒一般,晨起随意梳洗了一番便出了屋子,想必也是个并不对谢家感兴趣的。 旁人虽都同她说,这周家女郎的容貌根本比不上自己,但她也清楚这些都是奉承的话,哪里有真真切切瞧在眼里来得心安。 戴月扶着她的手,施施然上了牛车。车帘旁,庾思茗将庾思晚方才的举止模样一一瞧在眼里,心里觉得实在是好笑。 哪儿有世家女郎是这样一幅做派的,真是没见过世面。 她越是这般想着,心里越是想发笑,于是索性勾着唇jsg跟着庾思晚一道上了那元净阁的牛车。 元净阁的走干净了,庾思莹这才将韵文一把拉过来,将她推上牛车后才终于捏着帕子捂着嘴笑出了声,伸了根指头隔空朝着前边的牛车点了点:“瞧见没有,春天到了。” “你可净瞎胡说,只你那二姐姐的春天到了罢,同我没有干系的啊!” 庾思莹笑眯着眼看着她,忽道:“我这还什么都没问呢,你自己倒是先招了。说吧,这些日子我总瞧着你同那卫家郎君黏在一块儿的……” “什么卫家郎君啊,是我那名不见经传的未婚夫。” 韵文这般轻飘飘的一句话倒是让庾思莹惊得咋舌。“这事儿,恁快便说了?” 这话叫韵文心里一突。“你知道?” 庾思莹认真地点了点头。“知道啊,一开始便知道的。” “知道你怎的不同我说!你这不是害我吗!” 韵文心里面又气又急的,连带着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你你你、你害惨我了你知道吗!” 她满是怨念,然话到嘴边终于还是生生地打了个弯吞回了肚子里。 她该说什么?她仔细想了一整大圈,籍之害她被啃了一口的事儿,她是万万说不出口来的。 生生止住了话,这换谁来看都知道里面一定有事儿。庾思莹的目光愈发探究,但好奇归好奇,她也明白这时候自己不该问里边详细的事儿,免得绵绵给她一柔拳,反而要伤了和气。 她侧目,见韵文轻闭着眼靠在牛车内壁上,想着她或许是起得早了,困顿劲儿还没过去,便让她多睡会儿,默不作声地掀了帘子去瞧外边扬州城的景致。 今个儿的天倒是晴朗,只是身上还是觉得有些湿漉漉的潮。她似乎听见后边远远地还有牛蹄砸地的声音,探出半个身子去瞧,便看见尔风驾着牛车,慢悠悠地在后边跟着。 她没忍住轻笑出了声,收回着身子,转头瞧了眼似乎已经是睡熟了的女郎,只觉得这两个人儿虽是表面上谁都没说,但实在是谁都能瞧得出这关系的不一般了。 扬州城的路很平,没有什么颠簸,庾思莹支着脑袋看着韵文的睡颜,心道这般满心满眼都是她的人儿在如今这个世道真是难寻啊,她竟还想着要逃婚,怪哉、怪哉。 或许真的是因着春天的缘故吧,她竟也难得地思索着,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碰见这样一个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少年郎君。但她自己也知道,自己的婚姻大事都是由她阿耶阿娘定的,她自己做不得数,也豁不出去庾思晚那般厚实的脸面。 这一刻她承认,自己是有些羡慕韵文的。她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整个人便逐渐被困乏包围,再思索不进去旁的东西了。 耳边是春时虫鸟嘶鸣,好半晌才终于逐渐响起些人声来。 车外边有侍从笑着来迎,立在窗子下边说话。“上边可是庾家女郎们同周家女郎?今个儿办了流水宴,就等几位女郎一到便要开始了呢。”
第31章 薇色靥面(四) 几人听罢, 于是纷纷伸手掀帘,悠悠步下了辇车。眼前是曲折的回廊,伴着江南特有的细长而高的挑亭, 扬起的四角飞檐末端摇摇地悬着黑瓦青铜的铃铛。 亭下立着好几个人儿,庾思莹挽着韵文的小臂, 细细眯了眼瞧, 惊叹道:“我道一大早的别苑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原是都早早地来了这儿呀!” 只不过片刻, 她又显得有些激动,扥了扥韵文的衣袖, “绵绵你瞧, 那立在最旁边靠着廊柱的,便是那三郎君。” 韵文跟着她的话语, 视线也平平地挪过去, 巧的是对面的少年郎君也正往自己这边瞧来, 于是忽而对上视线。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谢安。素色长袍,白玉步带, 一眼望去便是个清清冷冷的人儿, 面上似乎总是噙着笑意,怎样都不像是个喜欢扎在胭脂粉气姑娘堆里的。 他瞧见了自己,于是站直了些身子, 手上推了个礼,韵文一愣, 于是象征性地回以礼节。她轻轻捅了捅庾思莹的臂膀:“不是说这谢家三郎君是个出了名的纨绔, 屋子里头通房都有不下好几个了, 这瞧着也不像呀,会不会是认错了?” 庾思莹朝一旁探出些身子, 离她远了点,看着韵文的目光愈发怪异。 “原先到洛阳去,那可见着他好几回了,错不了的!这谢安呀,不过是平日里游船赏景时喜欢叫上些歌女,许多世家郎君女郎们不都爱这样麽,只是增添些赏乐韵味罢了,你这又是哪儿听来的纨绔名声,怕不是同他家四郎君混淆起来了罢!” 说到这儿,庾思莹瞥了眼站在那亭下人堆里面最前面的那个人,同韵文使了个眼色朝他努了努嘴。 “喏,估摸着你不太熟悉,这位才是谢家那个出了名的恃才傲物的纨绔,叫谢万的。这回的帖子就是他来递的,若不然谁会在渡花舟前面还非得办一个流水宴,真不嫌谢家的名声和钱财烧不完。只是按照他一贯的做派,估摸着这回又是想来显摆自己那点子聪颖劲儿,怕是又要学着名士们流水作诗了。” 她没忍住,又连着叨了几句:“你说这人也怪,资质本事呢是有一些,但比不过谢安。想练个武吧,又打不过他家大郎君谢奕,到头来还觉着自己是多稀罕一个人儿。我若是能有他半分自信呀,还真不愁整日看庾思晚来面前耀武扬威的了。” 韵文听罢,沉默了一瞬,连带着再看那用下颌瞧人模样的谢万时,不自觉带上些厌烦。 曲水流觞宴她过去也并非完全没参加过,酒盏置于花菱样儿的木托盘里面,顺着那高低错落又弯曲折叠的流水细道一点点往下漂,这酒盏停在了谁面前便要依着诗会主题即兴作诗一首。若是作不出来亦或是不得众人评价的,一律视为失败,需将酒盏中的琼液饮尽了,待侍从们重新斟满酒,便会继续让这酒盏在细水道里面漂下去,一轮又一轮。 这本是文人名士所喜爱,然雕凿水道所需消耗的人力与花销都是极大的,久而久之便成了勋贵人家们才玩得起的局了。韵文远远地眺见在那亭子后边的合院中央,似有蜿蜒曲折的石凿水道,只是实在是薄而浅短,没人会乐得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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