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路上扬起的薄雾尘土,掩着此刻微微打开的门扇,羊烨扶着门沿,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又回过头朝着那间睡着袁宇的耳房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重新来到方才韵文躺过的那间屋子里。 广袖轻轻拂过妆台上的那封书信,上边的墨迹在月色中隐隐泛着光,一点点被莎草纸jsg吸透进去,才终于扬着唇无声地笑了笑。 “都说办事儿讲究所谓借花献佛,也得有人造了这座佛,我才能有花来献呐。”
第47章 星河鹊桥(一) 次日辰时还未到, 袁宇便自耳房里醒了觉,撤下那始终弓着都有些僵麻了的腿,撑着腰转身坐了起来。 他推开门扇, 鼻尖终于不再是那发腥的浓重霉味儿了,伸手将落到自己面前的发丝重新扔过肩去, 恰好瞧见在院落外面蹲着的羊烨, 蹲坐在摇坠的木几上, 板正地摇着手里的蒲扇, 身上是透着有些虚弱的坚韧。 袁宇不知为何,回回瞧见这个所谓的表兄时, 心里面总觉得有些不对味儿, 整个人也逐渐清醒过来。这若是放在二年前在致远将军手下的练兵营里面时,早就要冲上去揪着他的衣领狠狠打上一架了, 一幅摆腔样儿, 没由来地看着火大。可他一个身强力壮的去欺负一个病秧子算什么公正?于是自己一腔烦躁无处发泄, 冷哼着踱着步。 羊烨偏过头瞧了他一眼,也不理会, 只是手中继续摇着扇催着火。“醒了?咱们这一房向来没什么好的早膳, 院子里的石桌上是昨日夜里省下来的白面馒头,辛苦你就着热汤用一些吧。” 袁宇却没想去管用不用早膳的事。他往外走出来几步,转身望着原先该是韵文住着的屋子。“睡得倒是安静, 一点儿声响都没有的。” 他瞧了眼那石桌上远远摆着的两个白面馒头,喃喃道:“给她留一个吧……算了, 还是给她留一个半好了……” 羊烨将他这些话都听进耳里去了, 眼里终于有了些微波澜。似是微微勾了唇角, 眼神始终是落在面前的药炉鼎上:“不必了,这二个都是留给你的。” “表妹她早都走了。” 袁宇以为是自己昨个儿夜里面没睡好, 许是听岔了,心里惊着道:“啧,耳房果真是狭小,睡也睡不太平,脑子都还不清明……” “是真的走了,你大可以去瞧。” 羊烨虽依旧未抬头,听着身旁先是迟疑后是焦急慌张往屋子里冲的脚步声,唇角的弧度越发向上扬了一些。“早就同你说了,你还不信。” 复又摇了摇手上的蒲扇,隔着打湿的棉布包着那炉鼎的圆盖轻轻掀开,瞧着里面不断翻滚的汤药,满意地点点头,复又小心合上盖子,这才终于起身往屋里面走去。 那封书信被袁宇攥得皱缩,他慌着眼来回地掠过那纸上的字迹。 “……颍川来信,庾家欲将女郎嫁于吴郡顾氏,虽三番推拒而不得善终。吾思虑良久,虽未得以寻见母亲,然事关姊妹性命,吾不敢拖怠,无奈夜半动身。虑及汝尚梦周公,亦是二人动身动静过大,恐引他人注目,今朝离府未敢自专,留此书信以告汝。若去向汝南,遇见父亲,问及吾之近况,则一切尚安,不日便去往家祠领罚,可速速归矣,。” “谨此奉闻,勿烦惠答。” 他看着这封留下来的书信,眉头是皱得越来越紧。这字迹的确是绵绵的没错,只是他有些想不明白,怎么好端端的又要去颍川了? 他不免有些埋怨起那庾家女郎来。好不容易自己千里迢迢陪她来了一回羊家,结果待一块儿还没待够呢,半夜三更地便一封信把人给拐跑了,他倒是成了那个愣在原地的傻子了。 只是人都已经走了,自己在这里独自哀叹又有什么用处,这泰山郡也早就已经没有继续待下去的意义了。于是他仔细将那封书信叠放整齐,藏进自己胸前衣襟的夹层中,微微瘪着嘴,一偏头便瞧见了守在门口的羊烨。 他扶着门沿,微微抬了两下下巴去问他:“有信?表妹写的?说什么了?” 袁宇鼻中又是哼了两声,“关你何事。” “你们来时的牛车一直候在外边,你若是想走,此刻便可。” 袁宇眯了眼看他,“赶我走?” “不敢当。”羊烨面上笑得虚浮,一双眼瞧着地,“我是早都看出来了,你就是陪着我表妹来的,原本你来泰山郡其实也没有什么要紧事。昨个儿你在前厅灵堂里面说的话,又不是藏着掖着不让人听见的,哪儿有人好好地待在自己家里面时候,会想着路过到这般远的地方来。” “表妹许是早早地便走了,既未喊上你一道,估摸着便是希望你莫要插手这事儿,我猜许是什么女儿家的要紧事吧。况且你还记着昨日郎主同你说的话吗?” 袁宇原先还心里纳闷,他是不是在他之前便瞧过了这封书信,怎得能猜得这般准确,却又被他一打岔,脑中此刻全是昨个儿白日里羊玄之同他说的,上下不一定扭成一股绳的事儿来。 他心里总有些犯怵。是漏了什么风声给了羊家,还是他父亲这个闲散将军有意要入朝堂了?他虽一心只知兵法练武,然朝堂纷争党派的事儿大约莫也还是知道些的。 这般想着,于是心里面觉着事情越发诡怪了。也怪他自己这番走得急,才从祠堂里面出来便冲去前厅见韵文了,寻常总替他打探消息的从池也受着罚,耳朵也就不好使了,如今怕是自己就算不愿,也得紧赶着回汝南一趟。 于是他又是一阵慌忙地收拾好包袱,紧张地将院门上的门闩往地上一扔,匆匆地踏着步子出去了。 才刚出去不过片刻,他却又退着回来,将堪堪坐下准备将躺在地上的蒲扇复而捏起来的羊烨害了一跳。 袁宇恶狠狠地再度乜了他一眼,鼓着腮冲去石桌旁将上面摆着的两只白面馒头一把抓了起来,像是担心羊烨要反悔一样,飞快地给两个白面馒头来了两道牙印,炫耀似的冲他扬了扬。“这可是你说了留给我的,不客气了。” * 这日子一旦入了夏,越是往南的地方白日便越是长一些,开始地也愈发早一些,只是白日来得再早,总归也要捱过鱼肚白。 韵文哪里有过这般日夜颠倒的经历,前半夜又因着心里面挂了事儿,就是想合眼都梦不见周公,此刻身上感受着马车疾驰时的颠簸,于是困顿的意思逐渐往脑门上面涌,在全然陷入昏迷前,脑中还在想着,自己先前留在桌案上面的那封书信,也不知袁小胖何时能瞧见。 既是有关于她阿娘的事儿,想必如今自己不得不走得这般早,他应当能明白的吧…… 她这一觉睡得很沉。在梦里,她似乎又瞧见她阿娘的身影。那样一个身子单薄,头上挽着闲云发髻,半垂着落在耳畔后面,挺着背膝上摆着一筐针线的人儿,坐在那盛开着海棠花瓣的树下。在春夏相融的阵风里,周身是摇着撒下数千嫣粉,虽是搬了一张藤条编织的长椅,却似半坐在花梨木贵妃榻上之感。 她立在抄手游廊的石阶上面,需微微仰着才能瞧见她的靥面。 “阿娘。” 声音是带着软喃气儿的稚嫩,“阿娘你终于回来了。” 那女子手中游走的针线顿了一瞬,笑着抬眼往自己这边望过来。“绵绵午睡醒了,人儿倒是还在说梦话呢。阿娘不是一直都在府里的吗?” 她的声音带着极具蛊惑性的温柔,模糊了她那梦境与现实交杂的意识。韵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是喔,阿娘一直都陪着绵绵的,从未离开过。” 心里面忽然涌上一阵好奇,她便抬了脚步凑到羊清月的跟前。“阿娘又是在绣什么?” 她往那方绣布上瞧去,隐约间似乎瞧见了雪颤红梅,美人回眸的图样,可她似是眼睛被风迷了,待揉完眼再回过头去瞧,却是什么都瞧不见了。 “阿娘,这上边是有东西的吗?我方才似乎瞧见了个雪中美人儿?” 她这般试探性地问着,似乎要将这方绣布盯出一个窟窿来才肯罢休。 “傻姑娘,小小年纪眼神便这般不好了。这是朵牡丹呀。” 她不信,将羊清月手中那方绣布嚷嚷着夺了过来,果然上面是朵盛开的牡丹花,红艳瑰丽。 韵文觉着实在是有些奇怪。从雪中红梅美人图,到一方什么都没绣的空白绣布,再到牡丹图,怎得能变得这般迅速? “女郎,周女郎。” 隐约地听见有人在唤自己,韵文挣扎着睁开眼,才发觉自己是歪扭着躺倒在马车里,感觉不到一丝行jsg径时的颠簸。 她直起身子缓了一会儿的神,才伸手将车帘掀开些:“何事?” 那车夫却是一脸的为难:“女郎,断咯车轴,酉时洛阳城怕是到不了咯今个儿。” 她一听这话,扥时全然清醒了过来。“现在什么时辰了?” “才过申时。女郎恁这一觉真沉呐睡得,俺喊了多少回都不带醒的。” 她不去理会车夫的揶揄,又问道:“劳烦,您知道洛阳城的城门何时落锁吗?” 那车夫挠了挠头,“这俺不好说哩,原先也是洛阳去过几回,有时候酉时才过便关城门了,有时候要快戌时。” 那便是还有一个时辰了。韵文心里面有些着急,“那还有多远?” “快咯,不到十里路。” 她听着这话,心里面原本逐渐提起来的希冀又重新重重地落了回去。十里路,若是靠两条腿走,也至少要走半个多时辰,她一个向来出门都靠牛车的人,脚上走几步或许腿就要发软了,此刻真是痛恨为何原先要那般听从父亲的话,说不去学骑马便真的不学了。 可她是一刻也等不了了,于是在车中将自己垂在两肩的发髻往脑后拢了拢,又将堪堪曳地的裙摆往上提了些在腿上扎了个结,咬着牙心一横,手上挽着有些分量的包袱,自那马车上面跳了下来。 “不麻烦您了,我有要事,今个儿必得到了那洛阳城。不过十里路,我走着去便是。” 她想在荷包里摸索着给车夫两枚铜钱,却只摸到最后一小角银子,在那车夫愈发明亮的眼神里,颤着手掏了出来。 “方才这一路,多……多谢了。” 她怕自己反悔,忙不迭往官道前方冲着走,不一会儿身旁便又都是被来往牛蹄与马蹄踩得瓷实的白地,扬着土灰,蒙蒙地往她面上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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