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绵绵,好女郎,我错了还不成吗!” 韵文这才终于松了手,平心而论,他的耳廓痛,她的手也怪痛的。她看着袁宇龇牙咧嘴地揉着耳,自己也在不断挥甩着手,双双对视一眼,轻笑出了声。“又没用多少劲儿,至于叫嚷这般响亮吗,倒像是我真的欺负你多狠一样。” 袁宇却是撇着嘴,鼻腔中冷冷地哼了两声。“还说呢,我都没怎么同你仔细观过鲤鱼跃水呢,你倒是先同别人一道观去了,还记不记得有个人陪了你五日有余,自汝南千里迢迢地陪你来这方让你觉着实在是恶心难耐的泰山郡羊氏府邸?” 韵文嘴角抽抽。“同你一道观鲤鱼跃水?哪回不是还没等到鱼儿跃出水面,便被你捞了回家煲鱼羹去了。” 这话袁宇实在是没法反驳,然他也懒得继续同她绕弯子了,便岔了话题道:“你莫说你欺负我的事儿了,我总觉着方才那个羊什么的人,不太对。” 这下是将韵文给说懵了。“如何就不对劲了?人家羊烨就是一个常年跟着自己阿娘一道不见天日的病秧子,连说话嗓音都是轻轻的没什么力气,又是不对在哪处?”
第46章 浮鳞跃金(十) 然而袁宇却像是被韵文问住了, 支支吾吾了许久都蹦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哪儿觉着不对吗?他的确是觉着这人身上透着些许说不出的诡异,不知是否是出于自己的原因,他总觉着这人瞧着韵文的眼神有些不简单。但这话他斟酌了片刻, 实在是有些说不出口,可再单单回想方才自己瞧在眼里的的事儿, 却似乎也确实挑不太出旁的刺儿来。 他挠了挠头, 依旧嘴硬:“反正……就是有些古怪, 我虽说不明白, 但总觉着他应当不似表面上瞧着的这般简单。” “你怕不是在练兵营里边待了两年,待傻了, 待怕了, 所以瞧着什么人都觉着不放心吧!” 韵文笑叹了一声,伸手往他肩上拍了拍:“人家天天喝着汤药呢, 能翻什么天?再者, 他是我表兄, 沾亲带故的,也知道我那道婚事, 我不信他能将主意打到我身上来。” 她鼓着腮, 同他一道靠在墙上,长长地呼了口气出来。袁宇抱着臂翘着腿,侧目向下看着她。 这话可真是说不准了。他既能悄没声儿地将主意打到她身上, 难保那所谓的表兄不会这样儿。 只是这事儿不仅他有些羞于说出口,估摸着自己就算是说了, 她也应当不会相信的。于是他只是点点头, “说得也在理, 只不过他若是真敢将主意往你身上打,我第一个饶不了jsg。” 怕她再说些什么来堵他的话, 到头来越解释越容易暴露自己的心思,他便将话柄子扯开:“似乎听见方才他问你愿不愿意住一夜你阿娘的屋子,你作何想法?” 终于是提到要紧事儿了,韵文一颗心跳得强烈,声音也因着希冀有些发颤。“我自然是想的,只不过这不是还得来问你的意思吗……” “你若是想,那住便是了。反正只这一夜,前边我在羊府里面囫囵逛了一圈,没什么独到的景致,也就一个门前的牌匾和两柱的阀阅宽些、高些,说白了都是前人的功绩,死了才能刻上去的东西。” 韵文听着他这话,一颗心也终于放平下来,捂着嘴吃吃地笑。“知道你一条舌头毒,损起人来不重样儿的。是我同羊家不爽,你倒是较我还要再气上一些。” “自是因为是你啊,换作旁人我理都不理一下。” 原本只是轻快地说着话,却忽然不知不觉将自己心里面真实想的事儿给说出了口。袁宇有些错愕地愣在原地,悻悻地瞥了她一眼,见她也是面色有些呆滞,在心里将自己的脑子与舌头骂了千万遍。 他不敢再去瞧她了,两只眼直直地盯着正前方的那棵樟树,喃喃道:“那你,去瞧一下里边收拾的如何了,今个儿夜里我就勉为其难睡一夜耳房好了。” “我……去牛车上面取包袱。” 才说完这话,便一溜烟轻轻地跑了个没影儿,简直和逃窜没什么差别。韵文摸了摸鼻梁,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话。 她哪里瞧不出他是什么个心思,自打她明白了什么是情意时候,再见到袁宇,便全都看明白了。她不知道他是何时对自己起的心思,亦是不知明明自己已经有了婚约了,他却还是陪伴着自己,乃至这般遥远的泰山郡都能背着他的父母说走就走。 看着自己只是迈出了一小步,他却能为了自己奔上几十里路的样儿,韵文觉着自己实在是有些愧对于他。她没法应下他的这份情意,原先不能,现在不能,未来似乎也并不太能够。那种欲要将人抛弃了的罪恶感在她心中不断地萌生,她望着羊府的侧门,眼前被落下山岗的夕阳光芒刺地睁不开眼。 袁宇向来都是个乐观的,如同艳阳一样的人,哪怕是被袁家郎主好一顿揍,等将伤养好了,依旧是翻墙上树的泼皮猴儿。可就是这样一个总爱带着她惹麻烦事儿的人,却实在是让人厌恶不起来,至少韵文是这样的。 她一件件一桩桩地回忆着过去在汝南小时候还有印象的事儿,虽说吃了他不少捉弄,可到了下回他再度领着她偷溜着出府去玩儿的时候,她却又气不起来了。 韵文觉着,大约自己是个不爱记仇的人吧,也估摸着只有这个释义了。 拧挪了步子重新往回走,羊烨立在她阿娘的屋子前面,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忽得眼角瞟见朝着自己方向过来的人儿,他扬起头,面上重新又带上温和而虚弱的笑。 “虽说是打扫了一整遍,但屋里太久没住过人了,一些边边角角的尘埃还是有些清扫不完全。” 他有些发窘地挠着头,“自打父亲走了,原本院子里就少得可怜的侍从下人们也都走光了。这些年该下人们干的事儿,我也都一一拾起来干了,手脚不比他们啰嗦到哪儿去。那间耳房也清理出来了,实在是有些局促,得委屈一下表妹与袁家郎君了。” 韵文连道着无事,便推开门扇探身进去。她坐在那面早已瞧不清面孔了的铜镜面前,看着那镜面上边破损的道口,又看着一旁放着的檀木妆奁上边依着多年触摸而磨损的痕迹,努力在心里想象着她阿娘曾经在这里日复一日挣扎的日子。 狭小窘迫的空间,连妆奁旁配放着的台凳都不是能成一套的。有些摇晃的台凳后边,便堪堪挨着床榻的边沿。她起身,想在里面走两步,依旧是狭窄的甬道,没两步便能摸着户牗的沿,才发觉整个窗户也都是被钉死的,一整个屋子漫着淡淡的潮湿霉味。 羊烨先前同她说过,虽说她阿娘嫁出泰山郡了,依着羊家的规矩,就算是再不起眼地位再低下的女郎,出嫁以后也是要为她留着原先住着的屋子的,只是窗扇必须得封死。 于是她也放下了原先的那些顾虑,转而同羊烨道了声谢。“难为你拖着一个病恹恹的身子还得做这些劳神劳力的事儿。” 却见他手中端着一盏小小的茶水,“咱们月俸少,平日里光顾着去买药材了,没什么余钱能买茶膏。我兑了些回心草一道煮,估摸着表妹这一路并不算太轻松,用些能安神。” 借着敞开的门扇外面透进来的光,她瞧了眼他手中的那碗茶汤,心里忽得想起方才袁宇同自己说的话来,于是略微留了个心眼,没有立刻将茶盏接过手来。 羊烨瞧出了她眼里的不信任,只好苦笑着一饮而尽,许是灌得蒙了,他呛咳着将空空的盏底朝她的方向递过去,又当着她的面为她斟了一盏,韵文才终于打消了些顾虑,象征性地抿了两口。 她饮习惯了淡茶,这种用油膏熬起来的浓茶她实在是吃不惯。 他垂眸,眼帘眨了眨,声音也有些落寞。“吃不惯也是应当的,只怪我自己太无用。令尊如今要出山了,表妹你也当是要住进洛阳官城里去了,我实在羡慕。泰山郡外边当是锦绣繁华样儿吧?” 韵文的思绪却停留在他前面那一句。“什么要出山了?我不过离家才一个月,父亲便被劝出来了?” 羊烨眼里有着疑惑与震惊,“这么大的事儿,你不知道?如今就是我们这种深居简出的人也大多都知道了,说令尊与洛阳官城里的成武侯是琅琊王的左膀右臂。得亏琅琊王向来以陛下马首是瞻,似乎也没再听说有什么旁的传闻了。” 他又道,“不是你们递了话来,说无论如何一定要触怒郎主,将姨母赶出去,外头自会有宫里惠帝皇后娘娘的牛车来接应着吗,这般要紧的事儿你竟不知道?” 韵文愣愣地摇着头,心道今夜当是住不安稳了,无论如何都得去一趟洛阳官城了,不只是为了寻阿娘,更是要搞明白,那日自己回了汝南郡,瞧见整一个周家的门扇都关得死死的,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儿。 “表兄,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若是半夜要赶忙着走,后院那边的门扇今夜便不落闩了,等会儿我替你去外头寻辆牛车,哦不,还是马车吧,能去的快一些。” 她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堪堪提了一嘴,他便意识到她在想些什么,将她心里面的诉求完完全全地道了出来。她心里面感激,自腰间的荷包里摸了枚融地小小的两片金叶子,塞到他的手中:“这是我身上带着的最后一点贵重钱财了。你今日肯帮我,我心里是十分感恩的。我这张笨嘴向来不太会说话,你和姨母身子不好,治病时候名贵药材定然是少不了的,拿着这钱财去救命吧。” 她瞧了眼逐渐暗下来的天色,又向他讨了一盏油灯与一桌子的文房四宝,将就着留下一封书信。 羊烨立在她身旁,远远地看着她落下“袁允斛亲启”五个字,明白她是一刻也等不住了。 夜半三更,少女合衣睁着眼躺在那床有些泛潮的床榻上,一声声地听着夜里的鸟鸣。 她听见了二百六十三声鸦叫,树杈摇了三十二场叶。 门闩被轻轻抬开,她推开门,外面是握着盏提灯的赶车人,面上没有半点困倦的意思。 “周女郎安。马车较牛车要快上许多,咱们这时候动身,约莫酉时便能瞧见洛阳城的城门了。” 韵文连忙点着头,将身上背着的包袱往马车里面塞好,便提了裙摆坐了上去。沉睡寂静的夜里,唯有鞭绳划破露气,抽打在马屁股上时的声响,此刻显得格外清晰而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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