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想,她阿娘倒是与昭君有着许多相似之处。 羊烨发觉她在看着后院里的那汪泉水,于是同她道:“待在窗子里面往外头瞧有个什么意思,若是想看,你过去便是了。” 她于是对着池子里潺潺的清泉发着愣。里边有游鱼,有浮萍,这会儿子该是暖起来的时候,星点的莲花也只微微张开了一点。 水很清,鲤鱼在池底发着呆,时不时想起来了才扭一下尾,有些刺眼夺目的日光透过不知多少个亮盈盈的波,于是那些黄色的红色的鱼儿就都变成□□色的了,与这一方绝大数部分都被丑恶与阴谋笼罩着的府邸格格不入。 她想这些鱼儿或许是老天爷扔下的几枚定心石吧。 忽得一条鱼儿自那泉水里奋力摇着尾约了出来,在空中甩下许多珠花,停滞了没一会儿便又重新落了回去,将这一方有些忧郁而又宁静的世间打破,也吓了韵文好一跳。 羊烨打趣她胆子实在是小,不过是鲤鱼跳个水的小事儿,她便也只是这样听着,并不去接他的话茬。 她就根本不是个胆子大的人。她担心失去的东西和人儿一向都很多。 不知为何,这会儿在清泉旁看鲤跃,是她这段时间里最为心宁的时候。她反应过来,自己似乎一直在被这个羊烨,她的表兄带着思绪往前走。 于是她再度有些谨慎地回望他一眼,可无论自己如何去瞧,都只能瞧见他一幅柔弱自矜的样儿,似乎怎样都瞧不出他有什么恶意。 她意念微动:“表兄,敢问姨母如今在何处?难得来这儿一趟,想着见不着我阿娘,那见见姨母也总是好的。”
第45章 浮鳞跃金(九) 紧闭着的屋子透不进来几丝光亮, 瞧不见屋里浮着多少尘埃,一推门便簌簌地飘。 这间屋子并不大,只一台妆奁充作桌案, 一张还算宽敞的床榻,和几把檀木扶椅, 墙角摆着几个药炉鼎, 借着为数不多的一点光亮, 能瞧见地上散着几柄残破了几个洞的蒲扇。 “阿娘, 我回来了。” “回来了便进来呀,怎得今个儿要让我出来啦?也罢也罢, 晒晒日头也好。” 便听床榻里面轻轻咳了两声, 软塌旁窸窸窣窣有些动响,那瘦弱的女子面上挂着丝半病态的笑意慢慢出来迎他。韵文立在羊烨身旁, 靠得并不算近, 羊清玄于是才注意到她, 头是偏过来了,然身子却依旧向着羊烨。 “烨儿, 你这是将谁家女郎带回来了, 阿娘这,这,屋子里乱成一团的, 也没磨茶饼……” 羊烨有些凝噎着笑了笑。“阿娘您可仔细瞧瞧,这是周家女郎, 您侄姑娘。” 羊清玄霎时愣傻在原地, 看向韵文的目光带着探究与几分难以相信, 讶异地说不出话来。韵文也就任她这般沉默地打量,只是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 在她望着自己这名义上的姨母时,总是觉得那双愁容苍白的眼里不只有惊奇与探究。 倒似乎更像是掺杂了几分玩味的意思。 韵文正这般想着,羊清玄却是终于将自己一个身子慢慢转过来了,上前来拉住她的手。“果然是阿姊的亲生女郎,一张脸孔同你阿娘是一模一样。” 随即叹了口气,“都怪我,我身子太弱,明明我应当是与你阿娘一道对抗大房与二房的人的,怪我不争气,只好让你阿娘一个人在外面顶着,我只能缩在屋子里,日复一日地灌这口愈发苦涩的药。本想着若是能得一门入赘的亲事,也好以阳刚之气冲冲喜,生个郎君出来,替咱们三房的人长长脸,结果害得烨儿也是个天生体弱的,这病实打实地是自我这不争气的肚子里埋下的病根子……” 说罢便呜呜地哭了起来,引得韵文与羊烨二人只好僵着愣在原地。最终还是羊烨最先缓过神来,忙着去搀扶她,在她哭得一愣一愣的脊背上慢慢抚着。 韵文觉得她这姨母着实是有些可怜见:这是将各种正方偏方全都用上了,也没能改一改三房的倒霉。 不过这也正是大家族深内宅里面最常见不过的事了,尤其是不分家的世家门第,哪一房出了个郎君,哪一房的人升了官,大伙儿便都跟着去依附谁,什么风都往那边吹,最终隐没在角落里的人就连家里面稍微有些头脸的下人们也都觉着能在自己头上踩一脚,份例该有的月钱给你克扣掉小半,该有的饭菜少见些荤腥,屋子里添置的物件不知不觉便会少掉许多,更别提住的院子的事儿了,有时候窗纸破了也得忍耐上十天半月的才重新给你糊弄着重新糊一下。 她也跟着安抚道:“阿娘向来是个柔和随性的人儿,想必也不会愿意瞧见姨母拖着个病容羸弱的身子,以浮萍之躯挡渔之弯钩。” 羊清玄却并未去理会她的话,只是盯着韵文手中紧抱着的那方绣布瞧,两只眼都快黏上去了似的。“你这绣布,哪儿来的?” 她刚准备开口回答,却听羊清玄将一双眼jsg瞪得巨大,将羊烨一把甩开来要扑倒到她的身上。韵文本能地有些害怕,身子便往一侧躲去,让羊清玄扑了个空。 “你说话啊!说话!” 她有些发懵,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这几乎从没有被阿娘提起过得姨母究竟是病在了心肺身上,还是病在了脑袋上,整个人疯疯癫癫的,说得话中究竟是有几分真有几分假也是无从得知。 羊烨见状,连忙在她脖颈上砍了一记手刀,于是那面色苍白而瘦弱地极度不正常的人便软软地重新倒在他怀里。然他一个病秧子,一个人是拖不动另一个病秧子的,于是涨红了一张脸,央求韵文与他一道搭把手。 人家都开了口了,还是名义上那沾亲带故得算是极近的人,怎么着也都不好意思眼瞧着推脱掉。于是二人一个抬肩胛,一个抬着双脚也拖着腰,慢慢地将晕过去了的羊清玄抬回到床榻上。 将人往床榻上放下去的那一刻,她摸着那泛着些潮气的被褥,想替她拉过来盖上些,手上忽得碰到一个凉冰冰的物什,细长光滑,中间有棉线连着。 这个触感她是十分熟悉的,原先在学堂里面可握着不知多少日了。 于是她复而环视了一圈这间昏暗的屋子。若是能将那细竹帘子仔细着卷上去,又将窗牗支得高一些,大约屋子里的光亮也能多上许多分,是够一个人看书卷的。 只是她想不明白,为何能看书卷,而这被褥却摸上去是潮重的。 身旁的羊烨见她出神,便唤了她一声,亦是赔着歉笑:“方才实在是辛劳表妹了。阿娘这病原不是疯病的,只不过这些年愈发重了,于是我也分不太清了。” 他叹口气,接着道:“听说我原先刚出生那一阵,阿娘她被安置在了府里还算是不错的一方院子里,那时候她不是这样的。只是后来我也一向是病恹恹的,阿娘也是病恹恹的,大房那些人便瞧着我们觉得烦了,就逼着我们重新住回原先的三房院落里了。也是自打那时候起,阿娘她便时常见着一个人便抱着乱喊大叫,力气也大得出奇。” 他说完,替她摸着昏暗的妆台斟了一盏茶。那茶水自壶嘴倒出来,是一点热气儿也没有,摸着磕磕绊绊的瓷盏,外壁依旧是凉的。羊烨面上实在是有些挂不住了,掩饰般地轻咳了两声,下意识地抬眼又是瞧了她一眼,面上也不知是因着咳嗽的缘故,亦或是羞涩的缘故,醺醺地红着。“难得我出了院子来见一回人,便见到了表妹,说起来还真是怪有缘分。” “不知表妹的婚期定在哪一日了?” 韵文其实原本对于这是盏热茶还是冷茶的事儿并不甚在意的,总归说了那么久的话,也确实是口干了。只是羊烨这样如此突然的一句话,让她险些将那口茶水喷出来。 她艰难地重新咽回去:“你瞧见谁定婚期日子时候是家中主母不在的?我若是不能将我阿娘寻回来,估摸着我还得有好一阵子才能有个盼头。” 羊烨听罢,轻轻喔了一声。“既如此,我也不方便继续叨扰表妹了。外头的袁家郎君不知去到哪儿了,瞧着时辰也不太早,不若你就此歇下来可好?” 似乎是怕她不乐意,亦或是介意羊家,他便又道:“就住你阿娘过去曾住过的那间屋子可好?” 韵文这下有些拿不定主意了。她实际上是真的十分不乐意继续待在羊家的,只是她也实在是好奇她阿娘以往的日子,毕竟自己从小到大磨着问她那般多回,没有一回说的是仔细的。 羊烨便这般定定地看着她垂着脑袋安静地在脑中取着利弊思索,眼眸轻轻眯了一下。“如何?” 于是又过了良久,她才终于磨蹭着开口:“我先去寻一寻袁宇。” 他听罢,倏地笑了。既没有明说不走,便是要留了。 “那你快些去罢,我替你将屋子里的积尘扫去些,你只管放宽心,那里边摆着的物件是不会动的。” 韵文有些不好意思了,“你是个病着的人儿,方才还咳着呢,我如何能让你去吃灰……” “不妨事儿,不妨事儿。” 也不等她说完话,他便回过身往先前他们去过的那间屋子里走了。韵文无奈叹息,才刚回过身想出去寻袁宇,却见他此刻正用着一只手臂撑着院门的壁沿,一张面孔阴沉地吓人。 韵文不知为何,下意识地心里面有些发虚,跺着碎步子往袁宇的方向慢慢挪了几步。“你不是前边说想寻个静处麽,这般快便……” “聊得挺开心,聊什么呢?我也一道听听?” 他这话说得酸溜溜的,韵文却还沉浸在方才的谨小慎微中:“你来了多久了?” “其实也并不算久,恰好见你们将那人抬回屋子里去罢了。” 话毕,韵文呼吸一滞,接着便是有种自己被耍了后的恼怒。“你不是全都听见了,那你还来问我作甚么!” 她几个箭步冲到他面前去,攥着他的手腕就往院落外面走。袁宇倚靠着外墙,看她踮着脚想要和小时候一样来揪住自己的耳朵,伸手够了好几下却都够不着,于是微微摇头,心里暗叹着慢慢躬下腰身来,好让她能够着自己。 有挨打的人主动愿意送到面前来讨打,这样好的时机可并不多得。于是下一刻袁宇便吃痛地叫出了声,却又瞬时反应过来,这是在羊府而非是袁府里,只好憋屈地紧紧咬着牙,努力将嚷喊的声音压到很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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