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安抚地扥了扥他的手。“阿耶这人儿就是这样,面冷心热,有些听着不太好听的话你也用不着放心上。你不姓周,就算是要罚也罚不到你头上来。” 可在他们踏入府邸门槛后,身后的府门便迅速地合上了。二个下人在身前捧着手垂着头来到他们面前,将二个人生生地分开来。“郎主要请女郎去前厅说话,主母也想见见姑爷。” 韵文也知自己今个儿确实是有些太没规矩了,也不敢反抗,只在分别时与籍之交换了个眼神。 跟在韵文身后的云翠瞧着事态有些严肃,紧忙在尔风的耳畔附了几句话,对方趁着这会儿人多混杂,于是偷溜着往后面的屋廊瓦舍里头钻去。 虽是已经是暖起来的时节了,大伙儿身上着的布料也薄了许多,可前厅之中的空气依然是冷冰冰的,刺得韵文一哆嗦。 是了,惩罚人儿的地方,那么多年了,能不阴冷吗? 她走到前厅的正中央,对着周嵩的背影,应声跪下。“女儿知错了。” “你没错。” 他转过身来,一双手依旧是相叠着背在身后。“如今你是王周氏,王家的人儿,既不受我周家的规矩管制了,如何称得上错?” 韵文被这话噎得语塞,正斟酌着如何应答,却听见远远地传来了高声怒吼。“周仲智!你的女郎,嫁了人,就不是你的女郎了?那老身去了源溪寺净心,用着你的话,便也不是你的母亲了!” “老身倒要看看,今个儿谁敢罚了老身的亲孙女!” 一众屋子的里头传来一声洪亮的声嗓,李络秀被二个年纪也约莫有四五十的老婆子搀着,一道紧着步子往前厅方向来。手里拄着花梨木杖,瞧见那规规矩矩跪在屋子中央的韵文,气得用力将那木杖往地上戳。 “大喜的日子,孙女郎带着孙女婿回门的日子,你一个当父亲的,满脑子只剩下那些罚人规矩了,是半点自己姑娘的好都瞧不见吗?” 前厅之中,一众人都懦着胆子往边上靠。她环视了一眼,寻了个不远不近的椅子坐下,又是扬了手,让人将前厅的门看守严实了。“这夫妻之间有点争吵拌嘴的事儿是多么正常不过的事,怎得,一点儿打情骂俏都见不得?新婚夫妇感情好,怎样赌气,一会儿便没了,用得着你来教她?还读圣贤书呢,读了那么多年那么多卷的圣贤书,书里告诉你应当动辄打骂娇花儿一样的姑娘了?好好的书卷文墨,全被你吞到肚子里又排到茅厕里头去了!” 眼看着周嵩一张脸阴沉了下来,她却丝毫不去理会,只是起身,亲自将跪在地上的韵文扶了起来。“就是真的犯错了,你让她跪,膝底下也该铺个软垫。姑娘家身子寒气重,受不得地上的阴寒,你真是什么都不懂!” 于是在一众人的眼皮下,她轻轻推着韵文的身子,往闲听阁去了。在才踏出前厅没几刻时,韵文似乎听见了那前厅之中,书卷竹简散落一地的声响,心里不免有些担忧。“祖母,父亲这是……” “大约是不小心将书案上的文卷撞倒了,原本就翻得多,这会儿又要重新装订了吧。” 她听着自己祖母这话,总觉得应当没有她说得这样简单。“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 相较于王家府邸的房屋林立与游廊的曲折繁复,周家府邸是干净利落得清简。闲听阁之中,韵文扶着李络秀,让她半个身子倚靠在扶椅中。 她笑得和蔼。“绵绵不怕,只要有祖母在一日,祖母便会替你撑腰。” 韵文听着这话,眼眶顿时有些发酸。“祖母,孙女真的只是……” “祖母明白,祖母都明白。” 她笑着捏她的脸蛋儿。“你父亲那个死脑筋的,就知道罚人罚人,谁家规矩还能比我们更多不成?一点儿也不管你们这些孩子的身子,就准许你们犯错,他就一点儿错都没得?也就他是个爱钻牛角尖的骈文大虫,能混到个参军的官职,已经是够抬举他的了。这会儿听说这停了许久的上朝终于是要重新打开殿门了,但愿老天有眼,让他收一收这样不管不顾的脾性,可切莫在朝堂上乱说话。” 这般说着,他她便忽得想起了另一个人,那双被道观真人的净心经文洗礼了许久的眼里,难得出现了些微世俗。“老身这孙女婿看来是个满心满眼都是绵绵的好郎君呐。瞧瞧你这面色红润的,脸蛋儿也更滑了些。你瞧你眼下,想是没能好好歇着吧?” “这事儿祖母也是过来人,祖母也得劝着你一些,这种事儿吧,多了也不好,太耗人精气神儿,你要多劝着那王家郎君,注意节制些啊!”
第74章 叠心交映(十) “连祖母也要笑话孙女吗, 原来是我本就该被瞧笑话,这会儿许是我还有些不知轻重了呢。” 在她才约莫有些记忆的孩童时期,祖母还是住在周府里面的。那会儿没有什么责罚啊规矩啊, 她记着整个府邸之中都是暖洋洋的。周嵩是个较为古板的,她知道自己父亲为了小心翼翼地保全汝南周氏这一祖脉的名声, 只好用各种规矩来约束着府里的人儿, 上至她阿娘、她和她的阿兄, 下至府邸之中的每一个下人。 可她并不怨他。回回打骂责罚过了, 他便会带着伤药来寻她,也总是注意着打板子的下人控着些手下的力道, 就连责罚下人也是一样的。 于是在汝南, 乃至一整个大晋,对于汝南周氏的印象, 除了那皇命婚约以外, 便是周家虽规矩林立森严, 但府邸之中鲜少有往外运出过盖了白布的死人。 大概是孩童时候的信赖丰满,就算是到了今时, 韵文回回见着了祖母, 也都想拉着手在她膝下撒娇。她歪着脑袋仰头:“真生气啦?不过是同您说个玩笑话,老话不都说,老顽童老顽童, 越老越像孩童吗?” 李络秀这才往她额上轻轻弹了下指。“你祖母可一点儿都不老,身子骨利索着呢, 至少追着你满院子的跑还是不成问题的。” 她依然是轻轻抚着她梳理整齐的发, 靠坐在扶椅中伤神地长叹了一声。“到了岁数了, 鬓角还没白呢,就一日的功夫, 让老身愁得鬓角有些白了。” 察觉到她依然是跪在地上,李络秀于是让她与自己并排坐着,任由她抱着自己的臂膀倚靠着。“你的婚事儿,是先帝安排的,也算是老天替你走了一程了。只是你阿兄的事儿,真真是苦恼。” 韵文心里一突。那回在颍川的时候,阿兄没能同她们一道下江南去扬州,在晋陵遇见了谢家女郎的事儿,她也是有所耳闻。周鸿远向来是个游山玩水东奔西藏的,就是她要写了书信去问他,也都不知道应当托人寄到哪一站驿站去。 待她回到了汝南,再一次见着自己阿兄时,瞧他满面红光的样儿,她也很难猜不出是与那谢家女郎有着干系,连她大婚那日,谢家女郎也替她在府邸门前挡着门。 可对于这谢家女郎,韵文并没有什么太多的了解。她只知她是陈郡谢氏的一脉旁支的嫡女,名彤华,在将自己关在闲听阁里头忙着绣锦囊和合扇的扇面时,时常听到她阿兄唤着“元娘”的名讳。 元娘这个词儿,一听便知道不是周鸿远身旁乃至他屋子里伺候的侍从,原先他的屋里是有过几个侍女的,那是她们阿娘仔细挑择过得长相都较为清秀貌美的姑娘,用以是想填作通房,可最终却jsg是他将她们一个个儿地都赶跑了,更别提碰身子的事儿了。 向来对于情爱和女郎没有什么兴趣的周鸿远,却在那段日子里一直唤“元娘”,简直和变了个人儿似的。于是那时候韵文便明白了,这谢家女郎,恐怕便要成她的嫂嫂了。 只是祖母却用了“苦恼”一词。她想不明白,“这有什么好苦恼的,大婚那日,她也帮过我不少忙的,孙女还挺乐意让她作孙女的嫂嫂的。” “咱们愿意,可人家谢家不同意呐。” 李络秀眼里有些疲惫,又是跟着叹了一声气。“你祖母我不是世家女郎的出身,咱们汝南周氏也不是什么显贵的世家。那可是陈郡谢氏,虽说是个旁支,这提亲的事儿还是得过了嫡支大房主母的眼的。” 谢家…… 韵文吟思着在脑海中反复斟酌着这二个字,忽得便想起了昨日籍之消失的那个半天。 原来尔风漏出来的那句“提亲”,是提的这门亲啊! 眼瞧着自己主母还在扶额头疼,她于是起了身,替他捏着肩笑道:“这事儿,一定是能成的。祖母您虽说身子依然硬朗,可到底也是到了该享乐的年纪了,我和阿兄这些晚辈的事儿,您也不必真的亲自上手来替我们办,累着您不说,到头来父亲和母亲是一点儿也处理不来,那才是真正要出大事儿的!” 她自她的右肩伸过头来,笑盈盈地望着自己祖母的眼,将那本已是沉寂似古潭一样的水面上打了一束光,微微搅动着几十年的岁月沧桑,一点一点安抚着她那不知不觉中开始担忧的心。 韵文见她眼神有些松动,于是应声再补了一句。“祖母您可是刚从源溪寺的三清真人座下回来的,更应当清心寡欲一些,少触些我们这种凡人要麻烦的事儿才是呀。” 李络秀看着这依然是一脸笑靥的人儿,凑在自己跟前依然是撒娇卖乖的模样,可这个头脑里已经不得不想许多别的事儿了,缓缓闭上眼双手叠放于胸前,诚心地诵了二句经文。 “心未能静下来,脑中的繁杂俗世念头太重了些,老身活了一辈子,是想积点德给绵绵都难啊。” 她依旧闭着眼。“庾家五女郎的婚期定了,在下月初八。祖母同庾老夫人在过去还是有些交情的,但这一路的颠簸,老身怕是骨头架子都要散掉的,你若是在王家能有得空,便替我送过去吧,随礼的担子日后会给你的。” 李络秀说着这话时,恰巧是韵文正给自己斟了茶水,觉着说话说了许久,口也干了,往嘴里灌着茶汤呢,霎时便全都喷了出来。她觉着自己这日子像是被人偷走了许多一样,怎得前几日还在替她守着门防着新郎的人儿,今个儿便说定了婚期了! 手里的茶盏重重地磕在茶案上。“哪家?” “喏,吴郡顾氏的大郎君顾长明啊!”她有些疑惑,“你不是同那庾家五女郎交好吗,这种事儿她竟没告诉你吗?” 韵文用食指点着唇,思索着摇头。“在洛阳的这几日,不是在看旧账,便是在周旋于各房的招式之中,或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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