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后半句话便无需再多言了。 可她依然吃惊与好奇。“可按理说,颍川庾氏是当今皇后娘娘的母家,是个顶贵重的外戚,要让庾家唯一的嫡女郎远嫁去吴郡,这对庾家来说未免有些太吃亏。” 李络秀这才终于反应过来,合着自家这个乖巧秀丽的孙女这些日子果真是忙翻了天了,这外头的事儿就是她一个常年居于道观寺庙的老婆子都听得几耳朵,她却是一点儿消息都没得到。 “吴郡顾氏只是出自吴郡罢了,如今顾家全都在洛阳城里头住着呢,与你们王家不过是多弯绕几条长街的事儿,至少没得比你在汝南,她在颍川时候相隔得远了不是?” 她思索着点了头,虽说这些日子里,那八王之乱的事儿不断地在她的脑海里反复,可就着眼下来瞧,她应当是能等得到与连琢在洛阳官城里面逛铺子品香茗的。 闲听阁外头有侍女唤着周老夫人的声儿,李络秀又是叹了声气,最后与韵文相拥了一会,才不舍地往外头走了。 眼瞧着籍之从她屋子里的窗牗外头翻身进来,她虽觉着这里是她的闺房,他一个男儿郎君进来实在是不妥,可也并没有出言反对。“你倒是会挑时候,这会儿刚将祖母送出院呢。阿娘唤你什么事儿?” 他连忙迎到她的跟前,仔细瞧着她是否有受伤,才终于缓了一大口气。“没受伤便好,没受罚便好。” “岳母大人只是让我寻个地方躲着,若不然你只会被岳父大人责罚得更狠上几分了。” 他的言语有些匆忙,飞快地乜了一眼已经逐渐昏暗下去了的天色,牵过她的手便往内室外面走。“咱们可需快些去吃那洗尘宴了。明个儿又得起个大早,我可不希望绵绵又是同今个儿一样,困顿得不行。” 洛阳与汝南相隔有些距离,若是想在一日之内回到洛阳城去,便需要牛车一点儿停顿都没有地赶路,还得在寅时左右便得上路,因着就连回门当日夜里的那顿洗尘宴,这回也不得不从简了。 次日,天才微微有些蒙亮,韵文同籍之一道并排着踏出周家门槛。 她站定了身子,借着逐渐要黯淡下去了的月光,她回望了一眼那挂在府邸大门檐廊下面的那块牌匾。 望重闾里。 她回过头,心里还是划过了一抹不舍。 到底这里才是自己正儿八经生长了十六年的家,说了再多漂亮的场面话,心里还是难过得很。 她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终于还是成为了小时候她讨厌的那种人,漂亮的话张口就来,一点儿自己的真性情都不能表露出来。 不过她也总算是明白了。这不是虚伪假面,这是生活。 不让娘家人知道自己吃了苦,不让他们知道自己听了多少戳着脊梁骨的话语的真实而苦命的生活。 这话是她自己个儿忽然间悟出来的,虽说她在王家里头过的日子,眼下瞧来,倒也并没有苦闷到哪儿去。 但她向来都不会抱以侥幸。她并不觉着自己是能逃离出苦闷的生活的。 牛车终于停在王家府邸门前时,已经是约莫酉时了。二人才刚一回到未安轩里头,庭院里便有人端来了官袍朝服。“烦请大郎君验身瞧瞧,是否有哪些地方需要改一下的,好方便绣坊的人早些拿回去改,有劳大夫人了。” 那侍女垂着脑袋端着木托,说完这番话便恭顺着从内室里退了出去。 对着眼前这叠厚重的衣裳,韵文是有些犯难的。她没见过官服朝服是个什么样儿,更是不知道如何去替他穿戴上了。 可籍之却一点儿也不担忧,只是笑着将身上的衣裳全都解开,又是双臂展开,等待着更衣。 “夫人这是在担心什么吗?” 韵文捏着官服衣角的手一颤。“我只是……” “夫人又不是没见过为夫的身子,上上下下全都瞧过还摸过了的,怎得在这会子又羞起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双手伸长了去捂他的嘴。“你别再说了!我帮你穿还不成吗!” 那不管不顾的动作起先夸张地在他的面前扫来扫去,时不时还要打一下他的脑袋,让籍之不由得去怀疑,她是否是带了些私人恩怨进去。 一回生二回熟,总算是成功打上了一个结,于是让整个更衣的流程愈发加快了些。 “明日便要上早朝了。”她立在他的身前,替他仔细整理着双臂上的衣褶,仔细检查着是否有过于紧窄或是宽大的地方。“紧张吗?” “没有娶你那日紧张。” 她轻声笑了,戳了戳他的腰身。“我瞧着你那日倒是一点儿都不紧张,还有那个闲工夫作那羞死人的催妆诗呢。” 替他试戴着腰间的白玉带,双手自他腰身后面环绕,像极了拥住他的模样。籍之唇角微勾,也就顺势将展开的双臂合拢。朝服的衣袖宽大,她这样伏在他的怀中,只能露出一个头来,像极了被拥在怀里的小狸猫。 “若是那一日没作那蹩脚的诗,你夫郎我呀怕是要更加jsg紧张了。”
第75章 纸短情长(一) “生了一条巧舌如簧的舌头, 明个儿初次上朝,你最好是也能在大殿上这样说。” 她皱着鼻子抬眼,顺手往那白玉护腰带上一拍。“要不是我祖母, 将父亲在汝南好生拦了下来,借着她自己身子不适, 父亲尚需留在府中尽孝, 才早早地一封书信送去了长叔伯那儿, 明个儿上朝可有你好果子吃。” 那一掌下去, 连成一串的玉块轻声碰撞,震得籍之下意识弯了腰。韵文面上原本的笑意顿时消失, “方才没得轻重, 下手重了些,你……” “是有点震地腰疼, 不过有夫人的关心, 便不疼了。” 韵文毫不忌讳地朝他翻了个眼。又是这样的话, 整天说着也不觉得难受。“那看来是不疼了。” 话毕,她扬手便要作势往他的腰间再度拍过去, 可自己才将贴在他腰间的手掌撤开, 却又被他反握着重新放回到腰身上。“乖乖,这是官服的白玉腰间绶带,不能随意拍打的。” “若是夫人想, 到了夜里,咱们只点一盏油灯, 夫人想怎么拍为夫的腰便怎么拍。” 凑在她耳畔的声音带着温热的吐息, 撩得她想往地缝里钻。她将他那张笑得奸诈的脸推远一些, “不正经。” “我又不想当什么正人君子,在夫人面前不正经又有何妨?” 他这般说着, 作势想再度环上她的腰,韵文却像是早早地察觉到了似的,转过身去那木托中拿起了那柄木尺,转到他的身后,替他量着肩,又是抻平了广袖。“你别乱动,这才是现下最要紧的事儿。” 将未安轩内室的合门打开,她将那柄木尺同木托一齐交给外面候着的侍女。“这官服是按照大郎君以往的尺寸制的吧?瞧着是大小正合适,至多是垂袖那儿略显得长了一些。” 绣坊的侍女依然是恭敬地垂着首,安静地蹲了个礼。“夫人查验过了便成,婢子便端下去最后烫下滚边,半个时辰后便能送来。” 看她行退有度的样儿,韵文有些感慨。“琅琊王氏……这大世家可就是精细,府邸里头还有绣坊的。” “你若是喜欢,回头等周家搬来了洛阳城,我便替你们也在府邸里头置办一个。” 她回过头,看见籍之正立在屋中,身上只着着件中衣和阔裤,于是又快快地将脑袋别了回去。 “知道这是你的好意,但周家本就没几个人,连带着那里里外外的下人也不过几十口人,若是添一个绣坊,阿娘还要多管一房的账簿。那些个绣坊里头的针线架床,一个个儿的也都不是什么便宜的物件,时常也是要去添置更换的,怎么算都不太值当。” “我看过王家绣坊的账簿,每月在丝线采买上至少要二三十两白银。那绣坊中有十五人,每人的月俸是四贯铜钱,这样便是每月要多出六十贯钱,若不算上木架的修缮更换,每年也少说要往里头扔一百二十两银子和七百二十贯钱。这笔数目还只是五年前的,近来的账簿全都在主母那儿,我虽见不着真面目,但应当也只会多不会少。这可不是笔小钱,对于王家几百上千口人来说算不得什么,但对周家来说,就单单是这些钱,便足够我们好吃好喝一年有余了。” 她说完这话,整个人一顿,有些后知后觉地懊恼着轻轻拍了下自己的嘴。 其实在回门前,她便已经开始讲那叠账簿捡起来看了,她又向来是个不将手头的事情做完不罢休的人,于是生生逼得自己对着那叠泛黄的纸页将两只眼珠子都紧紧黏了上去。 籍之眼里泛着心疼。“你若是觉着心里面烦闷,这账簿不看也罢。我娶你,是为了给你撑腰,让你不再被那群无知的人笑话,是想让你过上好日子的,不是想让你受苦的。” 合门并未关完全,她双手扶在门阑上,夜里深色的风卷着桌案上的油灯盏,那火焰虚弱地颤动。 她看着那束微光,“这哪里算得上是受苦呢?你是大房的大郎君,日后这郎主的位置理应是你的。若是到了那时候,我还是一点儿看账簿和统管全家的本事都没得,岂不是要叫整个洛阳城的世家都笑掉大牙了?就像你一定会入了朝堂一样,我也是一定要学会这些后宅事情的。” 眼看着天色也是全然昏暗了下来,她自木橱之中抱出一卷被褥,又将床榻上的一只软枕抽了过来,一道往籍之的手里塞。“时辰不早了,我要歇息了。” 籍之被迫抱着手中的被褥,有些不知所措。“夫人这是来真的啊?” 韵文坐在床榻上,将被褥往自己身上盖。“你当我说的那些话都是玩笑话?说了不准你上我的榻便是不准!谁知道你又要动什么心思,到头来受苦的还是我。” 她眼珠一转,“若不然,我去长戚阁歇着也可以,反正主母院子里空余的屋子也挺多……” “我走,我走。” 他真是怕了她了。若是她睡到了长戚阁里去,自己一定会被母亲追着责骂,若是叫其他几房那些个千里耳的烦人精听了去,不知道的还真将这夫妻之间的小事儿当成了血海深仇一样的矛盾了。 于是他只好委屈地抱着被褥,去了内室隔壁的书房,寻了张还算平稳宽敞的罗汉床,仔细将褥子铺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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