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般说着,脚后那两个女子亦是反应过来了,作势便要扑过来继续撕打。思莹抬手,落珠与寻芳便各自寻了块布,揉了塞进那二人的嘴里,又是踩着后背压住二人的臂膀,只能听见些贴着地的痛苦呜咽声。 韵文将那满脸是泪的侍女扶了起来,仔细辨认着才瞧出那是未安轩里头唯一剩下的一个家生子夏铭。“四夫人屋子里掌房的姑娘?” 夏铭点着头,抬手将眼下的泪痕抹去,同韵文行了个礼,说得话愈发委屈。“夏铭自打来了未安轩,除了那日您在庭院中召集我们,才得以见了您一面,夏铭实在是心里觉得愧疚。” 思莹安静地候在一旁,心照不宣地与韵文对视了一眼,韵文会意,笑着道:“你这倒是让我犯难了,这才过了多少日,我也才回门不久,你如何就愧疚了?” 夏铭一噎,硬着头皮道:“大夫人没给我们这些下人们指派事儿干,这些日子虽却是是清闲,但夏铭还是觉着这样不妥。您是大夫人,就应当有人来伺候着您的,若不然她们今个儿闹一件小事,明个儿闹一件大事,到头来这整个未安轩都要反了天了!” “这当主子的道理,你倒是比我明白得多。”云翠自屋内搬出来一张宽敞的檀木扶椅,她施施然落座,依然笑得人畜无害。“都说怜冬是个被养在深处的姑娘,将来必然会当一房正室,我觉着倒是不然,四房姐姐的掌房这教育姑娘的本事可比二房姐姐屋子里那位要精明上许多呢,你说是吧,夏铭?” 云翠又是自屋内搬了张扶椅出来,让思莹坐下,一众人皆笑弯了眼,轻声笑着。夏铭被吓得出了一后脊背的凉汗,风一吹直直打了个激灵,便跪在了韵文的脚旁。“大夫人说笑了,夏铭不过是一个侍女,如何能jsg当什么正室的?” “这样说来,你其实还是知道自己的身份的。” 韵文将面上的笑意收了回去。“我查过往年的簿册,里头专门一本是记载着府邸之中人口的增添。你阿娘是四房的掌房婆子,你爹生前是四房郎君的随侍,二人奴籍尚在,你便也只能是奴籍。你要知道,奴籍是当不了正房夫人的,除非将你同你阿娘的奴籍和身契都消了,若不然离了这王家的府邸,也没得平头百姓会想要你。” 她语气温和,可这番话却像是点着了夏铭心里头的痛处,也不再抱着韵文的脚了,也不再继续跪着了,那一副声音拔高了几个度,酸着道:“多谢大夫人的教诲与体恤,夏铭既然已将肇事的二人带到了大夫人的面前,夏铭身子还有些不适,便先行退下了。” 韵文瞧着她这样走得不管不顾的模样,心里虽有些愠怒,却也只是抿了抿唇不说话。寻芳凑到她跟前,问着这地上趴着的二人该当如何处置,被她有些力竭地挥了挥手:“带下去,一人杖责三十,丢回给她们原来的主子便是了。” 寻芳哎了一声,好一会儿这一方庭院才终于恢复平静。 思莹瞧着她皱着眉,同落珠嘱咐着今个儿便歇在未安轩里头,她二人要说些贴己话,就是天塌下来也别来寻她,才替韵文将内室的门扇合上,吹亮了火折子点起了烛台。 “绵绵向来聪明,就这夏铭和王家四房的这点心思,应当不至于忧愁烦闷成这副模样吧?那连琢便不明白了,这又是在忧心着什么?”
第80章 纸短情长(六) 夜里没什么光亮, 烛台掩映在帘帐外,整间屋子晕着昏黄的光。 韵文坐在软榻上,弯着腿拉过被褥, 与思莹在床榻上面一头一尾地坐着,不住地叹气。“文伯去了安成郡, 我这公父身在上党, 是许久没传回来什么信笺消息, 如今又有阿耶只身一人离了汝南来了洛阳城。你瞧这我如今的处境, 似乎看着是安稳的,但处处都有可能突生变故。” “就算是有变故, 你也不是真的只身一人, 如今我也来了洛阳城,你若是想, 我天天往你的未安轩里头跑, 只怕你觉着我烦, 想把我赶出去呢。” 跪坐着的姿势压得腿有些麻木,她于是抱住了双膝, 整个人斜斜地倚靠在床榻的雕花木架上, 一双眼盯着床榻里面帘帐垂下的褶皱,本能地勾起唇喃喃道:“我不生烦,只怕你不回顾家整日往王家跑, 到头来顾家的人要对我生意见了。” 思莹却是一点儿都不在意,闭着眼挥了挥手, 跟着那帘帐也摇了摇。“庾家一日不倒, 我们便一日是皇后娘娘的娘家, 有我罩着你,怕什么!” “怕呀, 怎么不怕!” 韵文笑着将她那只伸到自己面前的手轻轻拍掉,正了神色与她语气认真地靠在榻上。“你就没有觉着,如今这发生的种种一切,有些顺利的不像样子吗?” “有什么不像样的,就连我这样一个混沌着过一日是一日的人,都能将这日子数明白了,自然是好事啊!” 思莹双手交叠置于脑后,躺倒在这一方软榻上,双脚将足上套着的鞋履踢走。“我说你呀,你就是个太担惊受怕的,这哪一天过日子不是和前一日一样过活,你瞧瞧这么些年,哪里有出过岔子?许是你阿耶罚你罚得太多又太狠了,整日需得提着个心胆,累不累呐!” 她伸手,往一旁空置的软榻上拍了拍,示意韵文躺下。 韵文捏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心里似乎是被她说服了一些,也学着她的模样与她并排躺着。“你是皇亲外戚世家嫡女,有这份底气,就算是乱世临当头,无论是你们庾家还是你夫家顾家,总也能保全你的平安。” “可我不行。我要顾虑的东西太多,我没法只着眼于当下。” 思莹见状,于是侧过身子,用手支着脑袋去看她。“乱世临当头?这话从何说起?” “这些日子我在内室之中,将库房里头近五至十年的账簿全都一一查清楚了。” 韵文亦是对着思莹,将脑袋撑起来些。“约莫五年前,江南水蚕丝开始于洛阳城之中出现,没多久便开始盛行于坊间。那会儿这是个稀罕物,一匹约要一两半的银子,普通百姓住户根本是买不起的。后来穿的人多了,江南那边运过来的货也就多了,越来越多的人能穿得上这种料子,价钱也就下降了,至低的时候一匹才两贯半钱。我又去主母那儿查了近两年的账,去年这料子又翻了起来,一匹又要越莫一两银子了。” “这坊间流行的喜好与花样甚多,今个儿是水蚕丝明个儿是天锦织,有时贱价有时高昂,是正常的事儿,其中有何不妥?” 韵文眨了眨眼。“我原也是这样想的,可去年的各方面开销账簿较前一年增长了约莫一倍有余,多了整整二百多两银子,这实在是奇怪得很。我也想过,会不会是府中下人中饱私囊将钱财吞了许多,于是又仔细掐着算珠推了许多回。虽说的确也有,但也就十几两的银子,也都已经被处罚过了。 于是我才发觉,去年洛阳城所有物什的价钱全在抬升,就连路边原先卖五文钱一盏的散茶,也要十几二十几文钱一盏了。当时正逢我大婚,因着用的是郡主出嫁的仪仗,有宫里来的教仪嬷嬷入府,就连一个宫里伺候人的下人,腰间别着的都是金子打的挂坠,蓝田玉的令牌,实在是奢靡。” 思莹边听边抿着唇,“书卷中记载无数有关铺张奢靡的历代故事,无一不是朝着灭亡的方向走的。” 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思莹惊得将身子重新坐直了起来。“可不对啊,如今官员们复又上了朝,瞧我那皇后姑姑的听笔,陛下的身子也在逐渐好转,哪里就要出事儿了?” 她望着韵文慢慢撑着站起来的背影,看她并没有要回应自己的意思,有些着急着在她身后问道:“你说话呀,吊着我一口气儿堵在心里面!” 韵文却是径直往内室中的书案方向步过去,借着烛台灯盏的光亮,提了笔在被枕石压得平整的薄纸上落下一个个娟秀的字,边写边道:“虽说也都只是我自己个儿的猜测,这其中究竟是个什么事儿,咱们又没法亲自去瞧的,只是多留几个心眼总归是好的。” 思莹亦是自床榻上下来了,从韵文身边扯了一个蒲团,亦是自悬架上取了一支笔,在她身侧挤着借光写着书信。韵文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总算是舍得抬头问了:“怎得下榻来了?不睡了?” “托你的福,这会儿是一点困意都没有了,心里慌极了!” 韵文歪着脑袋笑弯了眼,誊了二张一模一样的信笺,又是举着笔思索了一会儿,重新将一封信笺拆开来,往那空余留白处补了几句话。 “府内一切安好,唯有公父仍尚不知所踪。然今不知君安,妾心便不安,盼君见此信,可速速回笺,回信之时,切莫忘记小字。” 墨色洇入纸面,在烛火照映之下微微泛着光亮,她忽然觉着有些后悔将这句话写上去了。这才分别了几日,她竟已经开始有些怀念他了,分明原先他在自己跟前的时候还总觉着有些烦呢。 思莹看她发着愣,笔尖悬着一滴墨,低声惊呼:“绵绵,你的信笺!” 韵文心里一颤,那滴墨便抖在了她的左手虎口上。她着急着去看那书写了字儿的信笺,所幸没有污了,后怕地抹了抹鼻子。 像是有感应似的,远在安成郡的籍之那正握着长剑的左手虎口也跟着一颤。他缓了缓神,终于还是将长剑收回剑鞘,回到主帐兵营之中,连一口凉茶水都来不及喝,尔风便带着好几封书信笨拙地跑了进来。 “哥儿,洛阳城那边来的信。” 籍之看着那薄薄的纸封,一颗心狂跳不止,原本想将自己一身厚重不算洁净的铁衣脱下再去拆那信笺,可终于还是心里的焦急打破了习惯。 那上面,明明白白地记着韵文这些日子那些天马行空的索思,虽看着有些荒诞,但其实句句都在警醒着自己,不日怕是要有一场硬仗要打。 可他对着那字里行间是仔细瞧了一遍又一遍,却jsg依然没看到她单单对自己说的不是公事的话,有些不爽地瘪嘴开口:“将另一封拿给我看。” 也总算,他自那信笺之上于落款的尾端,瞧见了那小小地书着女儿家的小心思。 抚摸着那几句话,他笑着喃喃道:“怎么会不记得小字呢。远道也思绵绵啊。” * 洛阳城,宫墙内,蘼音绕梁,玉璧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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