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管旁人做什么?单独给她一间不就是了。” 甬道里回荡着风声,金墉城本就半建于地下,这会儿更是湿冷地直直往人的骨子里头钻,分明是七月盛夏,冷得却和十一月的深秋一样。 阿满颤着手,将羊烨早早吩咐她备好的一件玄色大氅披在他的肩上。她自己虽也是穿得单薄,却一声都不敢吭,绕过他的身边想替自家主子郎君将脖颈前的系带打上结。 羊烨似乎是察觉出了她的意图,冷不丁地往身后推了一步。“将狱房的门打开,把那大氅替她披上,本官要将人带走。” 这话同时是对那狱卒和阿满说的。那狱卒最先反应过来,忙不迭将腰间的钥匙取了下来,于是立着的三人终于是瞧清楚了这狱房里是个什么情状。 羊烨的目光落在了韵文那段露出的脚踝上,白皙的肌肤却被底下铺着的粗糙干草摩擦得通红,像是毫无顾忌地在他的心上戳着窟窿,是火辣辣的痛。 他的声音愈发冰冷。“到底只是关押的人质,何至于真将官眷当成犯了重罪的囚犯?” 阿满垂着头,看着手里捧着的鹅黄色的大氅,趁着那狱卒愣神的功夫,连忙几步冲进了狱房,将那陷入昏迷的人儿扶了起来,又是替她裹上衣裳。 狱卒这下终于有些急了:“大人,这可是上面明说了要押着的人……” “什么时候这大晋朝的天子竟然姓刘了?” 羊烨冷哼了一声,径直将阿满往一旁推开,将那坐在地上的人儿打横抱起,便直直地往外头走。 那狱卒有些犯难,回过身看着方才被无情地往岩墙上推的阿满,看她额角被擦伤了一小寸,却还得紧赶着走在前面那抱着人的羊烨,忽然间觉得自己这份狱卒的差事也还是挺不错的。 至少是个堂堂正正的有尊严的人。 等韵文终于沉重地睁开眼时,便发觉自己躺着的地方很宽敞,甚至还有些华丽。 她盯着头顶上房牢牢扎住的锦缎料子,脑海中飘过许多间厢房内室,才总算发觉自己是根本没来过这里。 韵文一颗心骤然紧缩,惊得她立刻在床榻上坐了起来。 她悄悄拨开那垂着厚重的帷帐,透过细细的一条缝往外面张望,在确定了这会儿着内室之中一个人都没有,这才终于略微松了口气,将头探了出来。 谁知自己这才一探头,便对上一双漆黑幽深的眼,似乎是带着浅淡的笑意,但带着更多的侵略意味。 韵文霎时将自己的目光收了回去,面上瞧着是一幅一下子又没了精神的模样,实则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心里的惊慌。“这位郎君,男女授受不亲,您不应当坐在床榻旁。” 羊烨手里端着一碗血燕窝,眸中的寒芒闪过。“你唤我作什么?” 韵文定了定神,睁着一双无辜的杏眼,抬起头来看他。“我虽不记得郎君您是谁,但小女一定是需要认识郎君的吗?” 她露出一幅恍然的神色,下一瞬便转换成了惊恐。“难道说……参、参见陛下!” 羊烨看她似是要慌张地下床榻的样子,心里虽有些不满,但也还是眼快地伸了手想扶她一把。 谁料韵文自床榻上下得快,这会儿那强劲的软骨散的功效还没散尽,她没能撑住,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疼得她倒吸着凉气。 羊烨俯下身想要去扶她的动作忽得一僵。他冷着声,轻轻呢喃道:“你……不记得了?” 他有些怀疑地看着那摔在地上吃痛的人儿,声音愈发冷了一分。“或是说,你还记得你姓甚名谁吗?” 韵文心里咯噔一声。“我只记得我叫绵绵,方才好像看见有人死了,然后——” 她捶着脑袋,一幅用力回忆的模样,良久却只是丧着气摇了摇头。“然后我不记得了,我好像被人打晕了,再就是在这里醒过来了。” 羊烨轻轻喔了一声,一双眼却依然紧紧盯着她。韵文有些被盯怕了,不敢去看他的眼。“这位郎君,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霎时,自己身上那自视线传来的滚烫炙热感消散开。羊烨轻声笑了,温柔地将她的身子从地上抱了起来。韵文刚想出言道谢,以为他是要将自己扶回到床榻上,却发觉他揽着自己的腰肢,直直地往他的方向拖了过去,竟是让自己坐在了他的双腿上。 羊烨将她散落在两鬓的发丝往耳后括去,在她的眉心落下一吻。“绵绵忘了,你是我的妻啊,是我泰山羊氏当年三媒六聘、明媒正娶回来的发妻啊。” 他笑得温柔,眼里的情意像是能化作春水一样暖和,却刺得韵文心里愈发害怕。 今日是自己装失忆,他便能这样哄骗自己,若是自己真的失忆了,怕是真的会相信眼前之人说的话! 羊烨这个人,这个名字,从这一刻起,便像是一颗火药星子,在她的生活中随时都能被引爆的一个危险。 可她面上却是微微皱着眉,比起埋怨倒是多了几分娇嗔的意味:“你是我的夫郎?那我为何会被人打晕过去?” 这话将羊烨噎了一瞬。“都怪我平日里政事繁忙,今日出了这样大的事,我却没能第一时间赶过来护着你。夫郎这就指天发誓,以后绝不再让绵绵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可好?” 韵文不敢接他的这句话。谁不知道在屋子里对天起誓,连脑袋上面的天都见不着,这誓言自当是毫无效益的,可她根本不敢说出来。 此刻她只是那失忆了的绵绵,不是那向来被人夸赞聪慧的大家闺秀周韵文。 目光忽得飘到一旁摆着的瓷碗上。她伸手指过去:“那是什么?是好吃的吗?绵绵饿了。” 她眼瞧着羊烨目光中的探究又淡了一分,有些生疏地将瓷碗递了过来。“是血燕窝,绵绵受惊了,吃点补补身子。” 韵文哎了一声,刚想伸手将碗接过来,身下却忽然一轻,自己被羊烨重新抱回jsg了床榻上。“你不记得了,前些日子你大病了一场,昏睡了好几日。这些日子一直都是我喂你用饭的,你这会儿没什么力气,还是我来吧。” 眼前的血燕窝在瓷碗中揉成一幅透褐色的模样,看着甚是倒胃口。韵文在心里忍不住发笑,怕是他这府邸里面唯一能拿得出手来的,便是这血燕窝了吧,若是真要用以吊精神气儿补身子,还得是当时司马修袆亲自送来的那根粗壮的野山参来得有效得多。 只是这会儿自己秉着不能穿帮的原则,只好就这羊烨那微颤的汤匙,一点一点将那血燕窝饮下去。 她被腥得本能地有些作呕,皱着眉捂着嘴,强忍着喉咙中的恶心感。“夫君,以往我真的吃过很多这样的血燕窝吗?为何我觉着实在是倒胃口。” 羊烨肉眼可见地有些慌了神,直道着是他自己一时间忙忘了,这便去为自己寻些蜜饯过来,才终于从屋子里步了出去。 韵文看着自己身上干净的衣裳,又是看着自己原先那泡了雨水的衣裳被齐整地叠放在内室另一侧的贵妃榻上,连鞋袜都来不及穿便重新将自己的衣裳拿过来换上。 衣料依然有些潮湿,冰得她一哆嗦,却还是咬着牙根重新换上。 那套崭新的衣裙很好看,但既然已经碰过肮脏的人了,那她自然是穿不了了。
第96章 护玉金墉(三) 小厨房离韵文所在的屋子并不算太近, 来回走上一趟须得一盏茶的功夫。 不过羊烨先前并没有觉着是会有多麻烦。那是他当时特地挑了间僻静的屋子,院落里面还有他来了洛阳城后特地让人打的一座锦鲤池,屋子里头大到床榻花扇架子, 小到屋檐瓦砾,一应挑得都是最好的, 有种金屋藏娇的意味。 他记得当时在泰山羊氏的时候, 她是个对细枝末节处颇为关注的仔细人。 只不过这院子什么都好, 就是不太适合心里面揣着急事儿的时候走。 他端着那摆了各种式样的蜜饯果干的八仙盘, 稳着步子往回去,身旁不知从哪儿堪堪撞出来一个侍从, 将他手里的八仙盘全都倒翻在地。 羊烨手里面空落落的, 刚想将腰间的长剑抽出,给这不长眼的下人一个身首异地, 那侍从只是一味地请罪, 连羊烨的喝止都不理睬, 绷着根神经直直往外头跑。 羊烨心里面是愈发得恼,从地上捡起那红檀木的八仙盘, 才想将木盘砸个粉碎, 忽得想起来在那锦鲤池后面的屋子里坐着等着自己的那个人儿,一时间眉眼间的神色有些复杂。 环望着空旷宁静的府邸,羊烨最终还是将这事儿隐忍了下来, 想着一会儿再清点府邸里的下人,便又重新转过身去小厨房重新拿蜜饯去了。 这一去, 门房的侍卫便匆匆地赶了过来, 跪在羊烨的脚旁。“主子, 宫里面传话,需让主子即刻入一趟宫。” 羊烨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我这才将人带回来没几个时辰, 这匈奴人发现得也是够快。” 那门房侍卫眼里泛着难,垂着头小心翼翼道:“主子,是陛下身边的李璠李大人传的话,说是来不及写旨意了,传得是口谕,需要即刻入宫。” 羊烨手上挑拣着蜜饯的动作一顿。“只传了羊家?” 门房侍从摇了摇头。“别家奴婢也不太清楚,但瞧着方才李大人那牛车离去的方向,倒不像是往宫里去的路。” 羊烨眉间皱得更紧了。若是陛下来传的话,他还真没得理由去推脱,自己如今身上的这一官半职好歹也是陛下赏的,他若是抗旨不遵,到头来史书里记载的自己便不会是一个温良敦厚的良臣了。 手里的八仙盘重新拾掇好,羊烨小心地往那门房侍卫面前一搁。“送去锦鲤池后面的那处院子,同她说我去去就回。” 门房侍卫有些懵神,看着羊烨握着腰间的剑柄,分明是瞧着这样单薄的身子却非得当个将士的官儿,说实在的,他们这些当下人也有些不明所以。 羊烨其实并没有怎么骑过马,这会儿接到了皇宫里的急召,都不用多想,应当与那匈奴人刘聪有着密切的关系。他学着别人骑马的模样,握着鞭绳往马屁股上用力一抽,马儿吃痛,于是跑得愈发快。 适应了寻常牛车的平稳的羊烨这会儿被马匹颠得胃里翻滚,好不容易生拽着缰绳,这才从算是入了皇宫的界内。他看着同样在皇城外头踱着步的十几匹马儿和拉车,心里终于有些不安的感觉来。 永安殿中已经来了许多名大臣了,一个个儿地握着各自手里的白玉象牙护板,有些焦急地在原地打着转。 羊烨靠住了脚,垂着眼,面上一如既往地带着淡泊的笑意,在这些人里面显得是镇定多了。那些人瞧见了羊烨,纷纷是暗叹了一声,羊家百年家业功勋累累,到了如今却得让一个瞧着就是身形羸弱的小辈当个郎将,真是一代人一代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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