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沈凤青是郑玉一手提拔起来的,如今立下赫赫战功,她下马之后同荣蓁行礼,荣蓁伸手将人扶起,“沈将军为我大周而战,本官受不得将军之礼。” 韩云锦立在一旁,看着她们相谈甚欢,衣袖下的手紧紧握着,不愿送去一眼。 一日之后,以皇帝名义在麟德殿设宴,为有功将领接风洗尘。陆嘉身为太后,不便与外臣接触,只送了些酒过去。 等邱霜回转,陆嘉问道:“荣大人喝醉了吗?” 邱霜被陆嘉安排着,也送了一壶酒到荣蓁桌前,在她身旁轻声言语,道:“太后说,若大人得闲,他在紫宸殿等着大人,有事商谈。” 邱霜知道他想问的不是这个,道:“荣大人说,天色不早,让太后早些歇息。” 这便是不来了,陆嘉看着自己身上换好的轻衫,倒是不必过去了。他伸手将花瓶中插好的花枝折去,花瓣在掌心揉碎,“她利用了我,连句话都不肯同我说吗?” 邱霜眼见他走向偏执,不由得劝慰一声,“荣大人的身份在这儿,麟德殿还有许多大臣在,与您见面的确不妥。” 陆嘉寒声道:“是不妥,还是根本就不想见?她有空与那僧人叙旧,修缮禅院,连与我见一面都不肯。若不是朝堂上醒悟过来,她陪我去福安寺的真正用意是为了借刀杀人,只怕我还沉浸在与她独处的喜悦之中。她不肯见我,我也不会让她好过。” 第167章 瞬变 直到麟德殿宫宴散了, 陆嘉也未等到人来,他将宫人们都赶出寝殿,慢慢走到桌前, 她不止不要他,连他送的酒也退了回来,陆嘉端起酒壶一股脑灌入口中,下一刻便呛咳起来, 胸前衣衫都被打湿, 他摔碎了酒壶发泄心头愤怒。 陆嘉将外衫退下,随手丢弃, 一步步走回内殿,倒在了榻上, 一阵晕眩之后, 他仰头望着帐顶的绣图,从前无眠的时候,他便是这般望着帐顶度过,不知不觉便到深夜。 陆嘉的手抚向枕畔, 从枕下取出一块绢帕, 这块素帕洁白如雪,上面连刺绣的图案都没有,是她的,当初接过它时满心畏惧,可后来却珍藏在枕边,一次次取出,放在掌心抚触, 又仔细收好。 陆嘉闭上眼眸,笑了起来, 仿佛她就坐在身边,一只手沉下,歂息着,额上满是汗珠,他的唇微微张开,放纵形骸。 邱霜立在殿外,不安地往殿里瞧着,却不敢踏进去。 再回神,绢帕躺在掌心中 ,湿腻一片,他侧眸看了一眼,从前将它视若珍宝,如今却沾染着他的污秽,陆嘉不可自抑地笑着,如癫似狂。 — 次日一早,陆嘉便起身上朝,邱霜如往常那般服侍陆嘉,明明自幼便在他身边陪着,可邱霜却觉得他似乎哪里变了。这厚重的太后服制加身,从前总觉和太后年轻的容颜不相衬,如今却仿佛和这身衣服浑为一体,只因他眼神里透着死寂,只在某些刹那,尚可从他眼神中看出一些残火,明灭未绝。 隔着幕帘,陆嘉斜靠在椅上,昨夜没有睡好,如今听这些大臣朝中奏对也无甚兴致,而后便是为守护边境的将士们论功行赏,他本以为便到此处,没想到今日早朝才刚刚开始。 大军凯旋,敌国亦上了求和的国书,荣蓁身为摄政大臣,筹谋得当,在朝中的威望也攀至顶峰,即便已是一人之下,可面对权力,谁都想更近一步。 秦楚越上奏道:“沈将军率大军直入敌军腹地,于此战功劳甚大。但当初亦是荣大人一力坚持应战,粮草补给,事必躬亲,方有今日,荣大人居功甚伟,如今虽为百官之首,但仍不可让我大周功臣寒心,依臣之见,应加九锡。” 秦楚越此言一出,韩云锦一党大为震惊,荣蓁面色如常,虽未表态,但对此亦不觉惶恐。 陆嘉的倦意也烟消云散,透过幕帘,他凝望着立在群臣之首的人,这一日他曾想过,只是未料到会这样快。 大臣之间又议论起来,但以荣蓁如今在朝中的势力,结局也不难猜到,九锡之礼既下,旁的事还会远吗? 散朝之后,陆嘉回了临华殿,邱霜一边服侍着他换上常服,一边道:“方才朝臣那样紧张,只因为那秦大人提的九锡?” 陆嘉坐了下来,道:“这九锡之礼不过是一道铺垫,若予没猜错,过不了几日,朝中就要变天了。” 邱霜听得云里雾里,道:“这是荣大人的意思?” 陆嘉道:“你以为秦楚越做这些,只是她自己的想法吗?” 邱霜不解,“奴才只是觉得,荣大人已是高高在上了,争和不争有何差别?” 陆嘉斜了他一眼,“自然不一样,她的位置越高,越有无数的人想把她拉下来,所以她只能站得更高。于女子而言,握有权力比什么都重要。莫说是她,便是你,你还想回到从前和予一起受江鄢欺凌的日子吗?” 邱霜想到从前便觉后背寒凉,若非他家主子做了太后,不知何时便在后宫被江鄢磋磨至死。 陆嘉所料不差,三日之后,朝中便有人上奏请封,只是陆嘉没想到的是,这奏表竟是他母亲陆蕴呈上的,其上更有王室宗亲联名上书,一力推举荣蓁为摄政王。 陆蕴的亲信乃是一派儒生,于朝堂上直陈幼主临朝之弊,“敌国欺我主年幼,朝堂不稳,这才主动挑起战乱。如今我朝虽胜,但陛下亲政之前,若无一位王者坐镇朝堂,只怕敌国这十几年还是不会死心。连年挑衅,连年征战,动摇国本啊。” 陆蕴与秦楚越虽共效命于荣蓁,可却暗中较劲,只表面和谐,如今倒是目标一致,秦楚越道:“陆大人所倡极是,却不知其余大人还有何异议?” 韩云锦捏紧了衣袖下的手,她看向荣蓁,当初因冯冉之事牵连,荣蓁跌落之后,她在朝中拥有一席之地,后来即便荣蓁回朝,她的势力也依旧可以与之分庭抗礼,她用尽办法将陈御史除去,将荀姝捧到这个位置,如今荀姝却如装聋作哑,御史台其余人更不敢多言。她节节败退,只能看着荣蓁踩在她脊骨之上。 荣蓁推辞数次之后,不得不殿前领命,陆蕴带头参拜摄政王,其余大臣亦朝荣蓁行礼参拜,即便韩云锦不愿,可大势所趋,她无计可施。 ——— 早朝散后,邱霜服侍陆嘉用过午膳,听宫人禀道:“太后,陆大人求见。” 陆嘉饮了手边茶,道:“去请吧。”即便今日陆蕴不来宫中,他也会召她来。 不一会儿,陆蕴便带了人过来,进殿之后,朝陆嘉行礼,陆嘉往陆蕴身边一瞧,嘴上说着:“自家人,不必多礼。”可却连动都未动。 陆蕴道:“安儿,快给你兄长叩头。” 陆蕴身旁少年跪地不起,等邱霜给陆蕴看座,陆嘉才仿佛刚瞧见一般,“原来二弟也随母亲来了宫中。” 少年怯懦,还是陆蕴出声道:“安儿也许久未见你,所以我今日带他入宫。” 陆嘉嗯了一声,那少年忙站起身,立到陆蕴身后,陆嘉不作理会,只道:“母亲这样大力推举荣大人做摄政王,莫不是得了她的授意?” 陆蕴没想到陆嘉有此一问,道:“莫非太后觉得此事不妥?” 陆嘉笑了笑,“母亲多虑了,我只是好奇罢了。” 陆蕴倒也没有瞒着他,“那日秦楚越请旨为荣大人加九锡,我便琢磨出来她的用意。这种事自不能都让她抢了先,便自己做主,联合一些朝臣以及王室宗亲,写了这奏表。既然结果总是一样的,母亲这么做,荣大人心里也会记着陆家的情。” 原来不是荣蓁自己的安排,可又有何区别,她那样的人,怕是早就看穿了母亲的心思。想要什么,不必挑明,便有人争着去做,而她只需要顺势而为。 陆嘉含笑道:“那母亲现在进宫是为了什么?自家人,但说无妨。” 陆蕴也笑了笑,“安儿如今二八年华,也该是时候给他安排一桩婚事。” 陆嘉顺着她说道:“母亲可是选好了人家?”陆安是庶出,若无目的,他不信自己母亲会为了陆安这般奔波。 殿中只她们几人,陆蕴说话也没了顾虑,道:“陆家虽依附于荣大人,可在她心里,待秦楚越始终比我亲厚。思来想去,也只有一个法子。”陆蕴侧眸看向陆安,“荣大人如今为摄政王,自不必再守着从前的规矩,安儿若能在她身边做个侧君,结姻亲之好,于他,于陆家都是好事。” 果然来了,邱霜顿时看向陆嘉,只见他笑容里都是冷意,偏偏陆蕴还未察觉,“的确是一桩好事,二弟刚刚长成,俊秀出挑,没有哪个女子见了不会动心。” 陆蕴又道:“可正君毕竟是宁华大长帝卿,安儿的身份嫁入寻常王室尚可,但入荣府,还需再加一重。” 邱霜的手紧紧握着,看着自家主子不紧不慢地饮了一杯茶,“还要如何?” “不如册封安儿为县君。” 陆嘉忽而笑了起来,倒让陆蕴愣住,陆嘉道:“我当是何事?原来是这样一桩小事。”他越过陆蕴,看向她身后少年,打量一番,煞有其事道:“安儿也太过怯懦了些,性子又沉闷,荣大人不怒自威,只怕不会喜欢。不过人靠衣装,我内殿里刚好有尚服局新送来的外衫,不如安儿换上试试。” 陆蕴有些莫名,可他既然开口,便没有推拒的道理,便让陆安随他到内殿更衣。 邱霜刚要进去,陆嘉回头道:“母亲的茶都要凉了,还不快添上。” 陆安忐忑地跟在陆嘉身后,看着他取出一套宫装,淡青色的外衫极其雅致,陆嘉轻声道:“还愣着做什么?难道还想让兄长服侍你更衣不成?” 陆安只得解着衣衫,月兑得只剩亵衣,他犹自认真着,伸手将那宫装披在身上,丝毫未觉危险靠近。 陆嘉从一边取下防身匕首,这还是上次遇刺之后备下的,慢慢走近。 陆安还在与身上衣带纠纏,下一瞬,匕首泛着冷光已经贴在了他的腹‖部,陆安睁大眼眸,惊恐地看着陆嘉,陆嘉的声音很低,如鬼魅一般,“你说,我这一刀下去,你还能嫁入荣府吗,一个去势的男儿,拿什么来服侍妻主?” 陆安脸色惨白,汗珠将衣衫打湿,连大气都不敢出,直到听见陆嘉一声冷笑,将匕首移开,陆安这才回神,抱起地上衣衫,跌跌撞撞从内殿奔出去,撞碎了一旁的花瓶,摔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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