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尚仪方回身,迎面见萧景飏脚下生风,快步行了过来。打了一眼,圣颜冷峻似乎不悦。忙垂首避目,屈膝行礼。 萧景飏到了夏尚仪跟前,压低声调询问:“江才人呢?” “回陛下,江才人在房内小憩。”夏尚仪伸手推开殿门,回道。 萧景飏没知声,抬腿迈了进去。 江婉莹听见殿门开启的声响,侧首瞥了一眼。 见来人是萧景飏,江婉莹慌忙起身欲迎。 萧景飏比她快上一步,阻拦她行礼,柔声开口:“等急了吧?朕有些事情耽搁了工夫。” 江婉莹摇了摇头,满口善解人意:“陛下当以国事为重。” 萧景飏紧握着她略有发凉的柔荑,抬眼打量她的情绪。那张艳丽的容颜入眼,令他怔了一瞬。 她今日装扮得如此妖娆美丽。 “那,我们出发吧!”萧景飏揽住她的香肩,欲走。 江婉莹原本强颜欢笑的脸,瞬间喜形于色,笑靥如花道:“等下,我有东西要给何婆婆带去。”她挣脱萧景飏回身,去床榻上抱过来珠宝匣子。 萧景飏一眼认出,这个匣子是皇后赏赐她的那个。她这是要将自己的家底,尽数送与何婆婆啊。 可瞧着她眉开眼笑,没有一丝不舍。 萧景飏莫名想讨她的欢心,顺手抢过她手里的匣子,体贴笑道:“你身子未好,莫要受累拿这种沉物件。还有,你送出去多少,回头朕都给你补上。” 江婉莹不敢多想,那些娘娘们只是如今不受宠。受宠时,想必也是这般被萧景飏无微不至相待。 病了一场,她反倒释怀不少。趁着萧景飏对她还有一些迷恋,好好敛些钱财傍身。 于是,她得寸进尺故意道:“陛下要真想补,那就补双份的吧。” “好。”萧景飏没有迟疑,一口答应。腾出一只手,牵着她往房外行去。 江婉莹心花怒放,忍不住偷乐。如此即便日后失宠,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她跟随萧景飏,上了朝华宫外侯着的马车。趁着自己的身子有恙,肆无忌惮装得十分柔弱,依靠在萧景飏肩头。 萧景飏面有疲色,拥着她闭目养神。 昨夜陪着江婉莹未睡好,今日这早朝废了不少心力。又在太后宫里,碰上那三个难缠的女人。慕娴妃与崔淑妃好打发,最难的是皇后颜安如。 他心如明镜,正是因为颜安如迟迟不孕。颜正霆才生出,让幺女进宫取而代之的想法。 汪太后缠绵病榻,不敢当面忤逆。他被迫应下,今夜到皇后宫中用膳。 许是秋色正浓,兼之是午膳时分。一路上的街巷,并无往日的喧嚣热闹。 萧景飏应当是睡着了,听着气息声略沉。 江婉莹迫不及待想见到何婆婆,轻手轻脚拿开萧景飏揽在她肩头的手。偷偷摸摸离开萧景飏的怀抱,挪到马车轩窗前向外窥探。 想看看,是不是快要到城北的宅子。 马车行在一条人烟稀少的街上。 江婉莹看了一眼日头,分辨起方向。 骄阳正中,一时不易辨别东南西北。 这时,马车转进一条巷子里。 巷子尽头,是一座青砖高墙的府邸。越行越近,恍然间觉得有几分熟悉。 这是何处?不是说去城北,让她与何婆婆相见吗? 府门上连块匾额都没有,更无法知晓主人家的姓氏。 马车稳稳当当停住,莫峥嵘过来通禀:“陛下,到了。” 江婉莹慌慌张张放下轩窗的帘子,抱起了珠宝匣子准备下马车。 萧景飏迷迷糊糊睁眼,见怀里没了人瞬间清醒过来。目光寻到她,人正乖乖巧巧坐在角落里,心头这才一松。 “陛下,这是何处?”江婉莹那双秋瞳里不知何时,染上了惊慌与恐惧。 他不会与元家一样,打算将她发卖了吧? 大户人家都时常有发卖妾室的事情,莫说他是皇帝。他若想,谁能拦得住。 这是,对她腻了? 萧景飏接近她,低声细语安抚道:“你若是不想进去,我们回去便是。” 这么说,不是要将她送人。 “那这里是哪位贵人的府宅?”江婉莹舒了一口气,问出了心中疑问。 萧景飏愣住,眼神复杂凝望着她。心疼,自责,以及有诸多的痛恨。 萧景飏抬手拥住她,极尽温柔道:“八年了,你忘了也正常。朕,立刻带你离开此处。” 八年?忘了?这里是? 突然间,久远的记忆排山倒海袭来。脑中出现年幼的她,在这条巷子里肆意地奔跑玩乐。 八年了,她竟将回家的路忘得一干二净。 江婉莹身躯一抖,母亲在她面前自戕的场景浮现。那条纤尘不染如雪的白绫,带走了风华正茂的母亲。 她不是忘了,而是不敢去想抄家那天的凄惨。 彼时,亦是今日这般艳阳高照。 一门之隔的府外,是风轻景和的安详。一门之后的府内,却是哀嚎不断的人间地狱。 那日四下逃窜的慌乱,历历在目。 她与弟弟生生被人分开时,声嘶力竭地哭喊萦绕耳边。 “阿莹。”萧景飏担忧唤了一声。 江婉莹红着眼眶,颤抖着身子,牙关打着起冷颤。 “宁儿,母亲……”江婉莹沉陷在痛苦不堪的回忆中,猛地回神哭喊出声。手上无力,咣当一声,手里的珠宝匣子脱手摔落下去。好在匣子并未摔开,里面的东西也没散落出来。 萧景飏不知如何宽慰,将人抱紧了几分,愧疚道:“阿莹,朕不该带你来此。” 江婉莹的神情凄哀,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了萧景飏。一气呵成,跳下了马车往府门内冲去。 萧景飏被她失常的模样惊到,紧随其后追了下去。 莫峥嵘不明所以地抓耳挠腮,闹不明白这二人是怎么了。 江婉莹的双腿发抖,扶着门框艰难跨进了正门。 萧墙上雕刻的如意牡丹,饱经风雨不见衰败。富贵福寿与事事如意的寓意,何其讽刺。家破人亡,哪有福寿安康。 萧墙后,原是父亲莳花弄草的地方。几株君子兰与白芍,互比高洁。至于青竹只有几株,如今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竹林。 不知这片竹林何时栽下,已是郁郁葱葱一片。清风徐来,碧波荡漾。本该心旷神怡,终究是物是人非,不复当初。 撕心裂肺的心痛,令她泪流满面。 依着记忆,去往后院父母所居的东厢房。 萧景飏神色凝重一言不发,不远不近一路尾随。 江婉莹闯进东厢房,陈设未变。 临窗摆放的书案后,仿若仍有父亲提笔挥毫的身影。亦有在一旁研磨,笑容温婉的母亲。 她面上的脂粉被泪水濡花,道道斑驳皆是悲伤的凭证。 萧景飏立在门口,犹豫一夕。陡地,急急行到她的身旁,自责道:“阿莹,朕以为你会欢喜,却忽略了这是你此生难忘的痛楚。” 此刻,萧景飏只想尽快带她离开伤心之地。可方牵起她的手,便被她嫌恶甩开。 萧景飏慌了,有些不知所措。不耐其烦去拉她,都被她一次次无情抽离。偏又不敢用强,免得刺激到她。 江婉莹凄然道: “哪还有家,早在八年前便没了。这里没有父亲,母亲,还有我的弟弟,这哪是家,分明是座坟墓。” “朕带你走。”萧景飏以为她不愿在此逗留,又见她脚步虚浮大有摇摇欲坠之势。念着她尚在病中,俯身欲要抱她走。 江婉莹踉跄后退两步,退到了书案前,哽咽道:“我不走,我一个人,这些年太孤单了,这里还有母亲等着我呢。” 疯话如同呓语,她整个人浑浑噩噩,眼神呆滞看向了床榻。 她仿佛看到母亲坐在床沿哼着小曲,正为她与弟弟摇着蒲扇纳凉,准备哄睡她与弟弟。 萧景飏不敢贸然靠近她,小心翼翼附和安抚:“好,好,不走就不走。” 江婉莹昏昏沉沉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仍旧沦陷在往事的漩涡中。跌跌撞撞,奔向了床榻前。 萧景飏唯恐她摔到,抢上前拦腰将她抱起。 “阿莹,清醒一点。” 天旋地转的眩晕感,令她几欲呕吐。 浑身的精气神似乎被抽离,再没有一丁半点的力气。她瘫软在萧景飏怀里,痴痴呆呆地泪流不止。 萧景飏万分心疼,抱着她往门外去。 一出门,焦阳的热烈扑来。 她寒津津的身子,有了一丝暖意。混沌不清的眼眸里,终于恢复了一丝清明。 “陛下,是我失仪了。”她垂眸,怯懦着向萧景飏请罪。 萧景飏自责道:“你不必在意,是朕的疏忽,不该带你来此。” 江婉莹没有心思对他曲意迎合,幸好萧景飏并没有责怪。她扭头看向前方,不远处便是花园中的凉亭。 念起幼时盛夏时,与家人一同在凉亭中乘凉的情景。 她开口求道:“陛下,我想去那边凉亭坐上一坐。” 萧景飏忧心她的身子吃不消,又不忍她失望。应一声:“好。”便大步流星,行向凉亭。 夏风穿过凉亭,从四面八方涌进。 燥热的风儿变得柔和凉爽,令人心旷神怡。 “放我下来吧。”江婉莹有气无力央求。 萧景飏轻轻放她下来,改为搀扶着她的手臂。 江婉莹伸手指着石桌,凄然一笑:“那是我阿弟调皮,在上面刻的字。” 萧景飏低眸顺着手指的方位看过去,确实有一个歪歪扭扭的“宁”字刻痕。 “我阿弟他,若是还在,如今也该是个饱读诗书的书生了。或许,能像父亲那般,考取功名入朝为官……” 一想到,父亲正是入朝为官,无端获罪祸及满门。她心如刀绞,难以言语下去。 她含着泪水,去抚摸着那个“宁”字。 几滴泪珠滴落,如同为“宁”镀上墨迹异常清晰。 半晌,她稳了稳哀伤,哽咽问道:“这宅子是陛下买下的吗?” “是,朕一登基,便买下这处宅子,让人修葺妥善看守着。原想着,待你与元晟成婚赐于你当做嫁妆。” 若是当初没有碰到萧景飏,她委身成为元晟的妾室。机缘巧合这处宅子,依然会送到她手里。或许冥冥之中上天自有安排,这便是二人之间的缘分。 江婉莹回身与萧景飏正面相对,煞有介事地屈膝拜道:“陛下的这份厚礼,婉莹无以回报。请受我一拜。”说话间,她已下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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