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过后,便进入仲夏,热气恼人。 柳拾意怕热,也不出门上街了,大多时候在自己的院子里看书抚琴。经常会去正院给父母请安,但不知是不是裴沅瑾忙还是怎么的,她鲜少遇到他,最近更是连着半个月都没见着他身影。 有次,跟母亲用膳时,她委婉地问了句:“爹爹的事眼下如何了?许久没见那裴公子,也不知能不能有法子。” 柳夫人道:“裴公子出远门了,听你爹爹说他去查一桩事,兴许过不久会有眉目。” “说起来我们还真得感谢这位裴公子。”柳夫人说:“他跟咱们柳家非亲非故,却为咱们的事劳心劳力,还亲自去查线索。我曾问你爹爹,这裴公子到底为何这般帮我们......” 柳拾意筷子停下。 “听你爹爹说,好像这次党争之事也跟他有牵扯,帮你爹爹只是顺带,让我们不必挂齿。” “虽是如此,可若是没有裴公子帮忙,我们柳家恐怕要招来抄家大祸。说到底他是我们柳家的恩人,待事情落幕,我们定要好生酬谢人家。” 柳拾意点头:“是该如此。” 原来他离开了吗? 难怪好些日没见着人。 如此,又过了两日,书院休沐,柳拾清从书院归来。 柳拾意高兴,当即洗了盘水果亲自送去魁星院。 进了院子,却听见悠悠古琴之音,她脚步一顿,心下微微激动。 但渐渐地,她察觉琴音不对劲。 那人的琴音空灵悠远,而今日这琴音却些许沉闷粗糙,显然不是同一人。 她抬脚往屋里走,这才瞧见是弟弟柳拾清在抚琴。 他面前摆放了份琴谱,边弹边凝思琢磨:“这个音怎么觉得不对劲?” “是不对劲。”柳拾意走过去,她视线落在琴谱上,笑道:“阿弟今日这般有雅兴?” 柳拾清见她来,高兴起身:“阿姐来了。” 他吩咐小厮:“去上茶来。” “不必,”柳拾意说:“我过来看看你就走。” 她从婢女手上接过果盘:“这是今日早上采买的,你在书院难得吃这些,尝尝。” 柳拾清点头,擦手后拿起果子咬了口,见柳拾意的视线还落在琴谱上,他问:“适才姐姐说不对劲,难道姐姐知道这首曲?” “听过。” 柳拾清立马问:“那姐姐可会弹?我适才琢磨了许久总觉得有两个音不顺,不知如何变换。” 柳拾意喜爱研究琴谱,对古琴虽不说炉火纯青,但也有一定造诣。 “我不确定能不能弹出来,”她试着坐下,就着琴谱拨了两根弦,顿时音色悠然流出。 她心情些许微妙。 这首曲从开头就有种引人入胜的远古之思,弹到中段便会令人荡气回肠,既有仙境缥缈之感,又如同纵横天地间的豁达。 琴谱看似简单,却音律变幻莫测,非一般人能掌握。若弹得不好,根本体现不出那种意境。 所以她才觉得那人造诣不一般,那日雨幕中听他在水榭里弹,那意境实在无人能超越。 其实她早就想学这首曲了,可她这些日逛遍了名家书肆也找不到这首曲。 她弹了一段后,将此前柳拾清纠结的那两个音分析出来,说:“该是这样,指腹平压,触弦即离如蜻蜓点水,便可呈现了。” 柳拾清合掌欢喜:“阿姐果真厉害。” 柳拾意笑了笑,问:“这首曲你是从何处得的?我寻了许久都没寻到呢。” 柳拾清说:“难怪阿姐寻不到,这首曲是裴公子所作,并未对外流传。” 柳拾意一愣,此时像是感知什么,她下意识转头。 就见院门口站着个红衣男子。 他不知何时回来的,立在那,面上神色似笑非笑。 柳拾意心口一跳,不敢看他。 也不知他站了多久,又听多少话。适才她问阿弟这曲从何处得,还说.......她寻了许久。 这话分明表明了自己那日听了之后恋恋不忘,若旁人还好,但被他听了去,肯定要以为她是对他恋恋不忘了。 柳拾意暗暗懊恼。 柳拾清视线顺着看过去,顿时笑起来:“裴兄,你终于归来。” 裴沅瑾走近。 他像是赶了多日的路,面色些许疲惫,但依然不掩其风姿。 他迳自坐下来,接过婢女上的茶,边跟柳拾清说话边似有若无地打量柳拾意。 这种来自暗处的视线如春风拂水,旁人难以察觉,但水波却感受得清楚。 柳拾意便是如此,总觉得裴沅瑾的视线像在打趣她此前的话。 她兀自端坐一旁听两人谈话,强装镇定。 过了会,等他们说完,裴沅瑾才正儿八经地朝她看来,问:“适才听柳小姐之言,似乎对此曲颇有心得。” 柳拾意还未说话,柳拾清就先开口:“我阿姐喜专研古琴,刚才弹了裴兄的曲,她很是喜欢。” “是么?”裴沅瑾勾唇,意味深长。 “......” 柳拾意只好硬着头皮往下接话:“确实如此,我平日酷爱古琴,也常寻访名家之曲。适才那首还以为是哪个名家所作,竟不想出自裴公子之手。” “柳小姐谬赞了。”他说。 裴沅瑾这人本事还真是了得,三两句话或一个浅浅的眼神便能让人遐想菲菲。 柳拾意原本还想再问问父亲的事,但想着他此时舟车劳顿不好多打扰。况且......她实在受不住他这模样,便打算离开。 她起身福了福:“裴公子想必路途辛苦,我就不多打扰了,裴公子好生歇息。” 说着,她逃似的出门。 . 裴沅瑾归来,带来了好消息。 正院,柳大人跟夫人用膳时,他心里高兴便忍不住吃了两杯酒。 “夫人啊,”他说:“多亏了裴公子我的事才有希望,不然.......” 他又咂了口酒,感慨道:“这裴公子年纪轻轻,办事能力却不输任何人,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不过这样的人说来也奇怪,如此才华竟是对入仕没兴趣。但这也的确像他性子,入仕劳心劳力哪有闲云野鹤来得舒服?想当年我年轻时也跟他一样喜爱......” 柳大人风雅,少时也曾羡慕那些潇洒惬意的生活,吃了两杯酒后,话难免有些多。他感慨了会年轻时的梦想,随后又提到:“也不知裴公子家中是否娶妻,若是没有定下,我倒想撮合意儿......” “夫君!”柳夫人打断他:“你喝多了,裴公子是京城裴家大族,那样的人家什么样的儿媳讨不着,想来家里早就给他定亲了。” “那也不一定啊,”柳大人说:“这只是你猜测,回头寻个时机我问问。” “夫君还是别问了,我不同意。”柳夫人道。 柳大人一愣:“为何?” 柳夫人说:“且不说京城远隔千里,就说裴家那样的人家的儿媳岂是好当的?我们是什么身份自然清楚,柳家白家起身,根基浅薄,而裴家是世家大族,女儿嫁进去若是受委屈了我们连句话都说不上。” “我这辈子不求意儿多大富大贵,只愿她顺心顺意日子平淡和睦。”她说:“女儿嫁在我跟前,我能瞧得就摸得着,她受委屈了还能有娘家可回,但若是去了裴家那样的人家......” 柳大人此前一时兴起,这会儿听夫人这么说也觉得有道理。 “罢了,我也就随意说说,选女婿还得意儿喜欢。” 柳夫人点头。 . 七月中旬,柳大人受人蒙蔽陷入党争的证据被人送上朝堂,有人开始为柳大人说话。 还将柳大人在临州这些年的政绩一一摆了出来,不少大臣纷纷附和,渐渐地,风向偏向柳大人这边,形势一片大好。 这令柳家人看到了希望,阖府上下面色欢喜。 连柳拾意也常噙着笑。 婢女抱着匹布进来,说:“小姐,这是夫人送来的,说要给小姐裁秋衣,您看可喜欢这个花色?夫人说若是不喜欢,回头让绸缎铺再送两匹来选。” 柳拾意放下东西,瞥了眼布匹,不知想到什么,她开口道:“拿过来我看看。” 这是上好的绸缎,裁秋季的衣裳最合适。但柳拾意摇头,问:“可有绢布?” 婢女诧异:“绢布做夏衣合适,可再过不久就要入秋了,还做夏衣么?” 柳拾意说:“这匹布留着裁衣裳,你再给我寻两尺绢来,要......” 想了想,她又道:“罢了,还是我出门一趟去选个合适的花色。” 她还记得此前裴沅瑾向她讨要礼,她说等回去好生想想,可想了这么多天她依旧没能想好送什么礼给他。 父亲的事多亏了他才有转机,这份恩情恐怕再贵重的礼都难以还。 想起他上次说要她的帕子,既如此,她想亲手绣一张帕子给他。 而且,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她很想送一张帕子给他。 . 次日,柳拾意用过早膳后就出门了。 临州富庶,绸缎铺子也有许多家,她径直去了临州最好的一家铺子。 这是她常来的铺子,掌柜的见到她热情接待:“柳小姐得空来了?” 柳拾意点头:“陆掌柜,你这可有上好的绢?” “有有有,前两日才到了最新的,我带柳小姐去挑选。” “好。” 柳拾意跟着掌柜上楼,约莫过了两盏茶工夫挑选好了布料。结账出门后她在门口等了会。 婢女斥责道:“这个阿丘死哪去了?居然让小姐等这么久。” 她说:“不若小姐先在这等等,奴婢去看看。” “无碍,”柳拾意说:“兴许阿丘牵马去喂水了,等一会不碍事。” 说完,就见柳家马车姗姗来迟。 婢女扶柳拾意上去,关上门时,还问了句:“你去哪了?害小姐等这么久?” 车夫阿丘没说话,只不停点头哈腰求饶。 “再有下次扣你月钱。”婢女关上车门。 柳拾意阖眼打盹,昨夜她睡得不安稳,又做了那个梦。 每次梦见那人一身红衣如天人降临般来到她面前,恣意、张狂、邪气,却又带着悲伤。 他像是经历过什么悲苦之事,周身一股凄凉之意。 很遗憾的是,柳拾意梦见了好几次都瞧不清他的样貌,却有种直觉,她跟那人是认识的。 可梦醒后,怎么也想不起来何时见过那人。 不过......也不是没见过。 柳拾意突然睁开眼,想起近日在她家中出现的裴公子。这人也爱穿一身红衣,身上同样一股放荡不羁的气质,偶尔看她的眼神略带悲伤。 有那么一刻她脑子里闪过一些东西,像是抓住了却又没抓住。 愣了会,柳拾意努力甩头。 婢女察觉了,问:“小姐怎么了?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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