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缓缓抬起头时,屏风里的人出来了。 裴沅祯嫌她吵,索性点了她的哑穴。但空气安静后,他反而看不进书了。 他走到饭桌前坐下。 沈栀栀捂着脖颈,直愣愣地望着他。 这个男人前一刻还温润如书生,下一刻就动粗。 少顷,裴沅祯懒懒掀眼,朝她看过来。 他静默不说话,但沈栀栀机灵地读懂了他的意思。也顾不上嗓子了,小跑过去伺候。 室内安静得落针可闻,也安静得沈栀栀浑身不自在。 她是个爱说话的,不说话难受。 就如此刻,裴沅祯细嚼慢咽,而她在一旁干看着,实在不得劲。 简单清了清嗓子,沈栀栀尝试开口。 结果一出声又变成了“啊......” 嗓子粗哑难听,像是有巨石堵在喉咙,每发出点音就要挪开巨石,又疼又费力。 沈栀栀干脆闭嘴了。 这顿饭约莫吃了两刻钟,沈栀栀伺候得手酸,想着等他吃完应该会解开自己的哑穴。 哪曾想,裴沅祯像是完全没发现她的存在,吃完饭径直起身走人。 沈栀栀望着他绝情地消失在门口,不可置信。 ......? 她的嗓子呢?不管了? . 裴沅祯是真的不管了。 接下来的几天,沈栀栀都说不了话。这期间,她又伺候裴沅祯用膳了两回,一回比一回殷勤恳切,就希望他能行行好。 但裴沅祯几乎当她是空气,每次吃完饭就走人。 沈栀栀敢怒不敢言。 她去找大壮,比比划划地说了情况。 大壮也没辙:“你定是哪里伺候得不好惹大人生气,大人这是罚你啊。” 沈栀栀点头。 她当然知道。 “既然是大人的惩罚,整个府上没人敢帮你。” “......” “栀栀妹妹你还是忍忍吧,我帮你问过了,这哑穴过几日可自解。” “.......” 陈管事来看过她一次,什么话也没说,耐人寻味地打量了她会,然后走了。 就这么,沈栀栀哑了五六日,嗓子才渐渐恢复。 . 沈栀栀嗓子恢复这日,晴空万里。 大壮给她介绍了笔生意。 “上次栀栀妹妹让我帮忙的事我还记得,今日就带你去见这人。” 沈栀栀高兴地问:“是哪个院的小厮?” “不是小厮,是侍卫,在明辉堂当值。” 沈栀栀走路打了个趔趄。 听到明辉堂,她有点心虚。生意做到了裴沅祯侍卫的头上,也不知会不会被他发现。 见面的地方约在明辉堂东边巷子。这条巷子一墙之隔是祠堂,往南是渺德堂,往北去是后罩楼,也就是沈栀栀小院所在地。 因此,鲜少有人来这。 才进巷子,大老远就瞧见那侍卫等着了。 走近后,沈栀栀才发现这人她此前见过,正是那日训斥她给阮乌吃牛肉干的侍卫。 侍卫见到她显然也诧异了下,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 “沈姑娘,”他开口介绍:“我叫霍秉。” 沈栀栀点头,问得直接:“你喜欢的姑娘叫什么名字?” 霍秉也不扭捏:“冯如意。” 沈栀栀咂摸了下名字,飞快在脑海里搜索,实在想不起来是哪位。 便问:“她是哪个院的?” “储玉院。” “储......”沈栀栀一惊,小声问:“你确定没弄错?” 储玉院的姑娘可不是婢女,那是裴沅祯的女人。 虽说裴沅祯从未碰过,但既然住进了储玉院那就算府上半个主子。 “沈姑娘!”霍秉无比郑重地作了一揖。 “实不相瞒,我与阿意从小相识,我们青梅竹马长大,后来两家长辈许了婚约。可天意弄人,我服役没两年,村里遭了水灾,我的家人以及阿意一家都不知去向。也就在去年,阿意入府后,我才得知她的遭遇。她双亲在逃难中亡故,又被人骗进青楼,最后阴差阳错入了裴府。” 霍秉继续道:“我与阿意情意相通,发誓生死共患难,如今同在裴府却犹如相隔天涯。” 沈栀栀听了他这番话,触动之余也很是唏嘘。 “可是.....她毕竟是储玉院的姑娘,你们恐怕......” “沈姑娘。”霍秉道:“我自是不敢奢望与阿意再续前缘,但只求能知道她过得是否安好。” 霍秉说完,从怀里掏出封信:“沈姑娘,这封信并非私相授受的情信,而是简单的家书,还请沈姑娘帮我转交给她,让她有个慰藉。” “对了,”他又掏出了枚小小的玉佩,看起来年份久远且不值几个钱。他说:“这是当年我们两家许婚的信物,见此信物她自然就明白了。” 如此一听,沈栀栀倒是放心了。她就怕这侍卫小哥糊涂犯傻,跟裴沅祯抢女人。 “我知托沈姑娘办事不易,已经备好了酬金。”霍秉从袖中掏出锭银子,说:“还请沈姑娘收下。” 沈栀栀视线落在信笺上,忖了忖,点头:“行吧,我帮你送就是。只不过锭银太多了,你给二十文就行。” 霍秉听了欢喜,肃杀冷峻的脸上难得露出点笑来。 他在身上找了找,歉意道:“我没带散钱,可否改日给沈姑娘?” 这个好说。 沈栀栀接了信和玉佩,然后跟他道别。 走之前,她问了句:“你们当侍卫月俸是多少?” 霍秉一愣:“沈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沈栀栀讪笑:“随便问问。” 当裴沅祯的侍卫可真有钱,出手就是银锭。 . 清明一过,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整个裴府的花树争相绽放。 沈栀栀的这个小院是块宝地。许是靠近明辉堂,这里种了许多奇花异草,有些还是沈栀栀在后院没见过的。 尤其是绿牡丹,开在廊下,花靥映在水中,别有一番韵味。 由于哑穴的遗症,沈栀栀夜里喉咙干痒睡不着,索性让方月搬来把椅子,坐在廊下赏花。 她来到前院一个多月了,除了伺候裴沅祯,就是捣鼓自己的吃食和银钱,倒是从未静心观赏过这里的景致。 此刻,她躺靠在椅子上,翘着足尖一晃一晃的。 莹白月色落在她身上,像裹了层静谧柔和的霜。 “也不知道爹娘过得好不好。”她嘀咕。 “这么久没回村,坟头的草应该长很高了。” 沈栀栀的爹娘去世得早。 她爹爹是如何去世的她不清楚,只依稀记得从私塾回家后,娘就跟她说爹爹死了,死在外乡。 再之后,十岁那年,她娘说去探望远房亲戚,结果也死在了半路。说是被匪徒杀死的,有人捎了遗物回来,也只是简单地告知她娘死了。 许是未见过他们的遗体,以至于沈栀栀感受不到生离死别,一直觉得他们只是去了远方,去了很久很久。 不过她还是从家中取了两人生前的物件,跑到山上立了座坟,将两人葬在一处。 这是沈栀栀小时候对爹娘的印象,从十岁之后,生活渐渐捉襟见肘,在十二岁那年,不得不卖身为仆。 满打满算过去五年,今年十七岁。 沈栀栀想好了,她在裴府待一年,等十八岁就赎身回村。把家里的旧宅扩建,再买几亩田地,届时接爹娘的牌位回来享福。 想到什么,她叹了口气:“不知道那时候阿焕哥娶妻了没。” 阿焕哥老实,有本事,还长得俊。若是他没娶,她就回去嫁他。 沈栀栀坐了会,再次拍死只蚊子后,不耐烦起身。 她沿着墙角走,将自己没在狭小的墙影中。 不知走了多久,听见有琴音传来。沈栀栀怔了怔,这么晚了还有人抚琴? 她顺着琴音的方向寻过去,来到一座角楼。 裴府的屋舍极多,甚至有许多地方都是空置的。这座角楼此前沈栀栀来过,她喜欢趴栏杆边吃零嘴,因为角楼高,从这正好可以看见后院戏楼里唱戏。 她沿着木梯而上,至三楼,便见屋子里有亮光。 琴音是从这里传来的,也不知是谁人在里头抚琴。 沈栀栀好奇,用指尖沾了点唾沫把窗户纸戳个洞。 探眼望进去,入目的,是屋中央那个不可忽视的身影。 是裴沅祯。 他盘坐于席上,正在抚弄一把古琴。
第6章 屋子里,裴沅祯盘坐于席上抚弄古琴,烛火与窗外的月光交织,令夜色朦胧氤氲。 琴音舒缓优雅,在他骨节分明的指间流淌。 本该是动听的音色,可这样的环境却显得诡异悚然。 毕竟这座角楼偏僻,且常年无人居住。这么晚了,他为何独自在这抚琴? 沈栀栀贴着窗,目光静静落在裴沅祯身上。他侧对着她,极其专注,一半青丝落在肩头。 这么一瞧,倒有点灯下美人抚琴,娴静绰约之意。 沈栀栀听得津津有味。 一曲结束后,裴沅祯不徐不疾地抬眼。 他淡淡开口:“能说了吗?” 沈栀栀一惊,还以为自己被发现了,正斟酌怎么解释偷听的事,那厢就有人嘶哑地接话了。 “让......让我死个痛快......” 沈栀栀愕然朝那个声音看去,才发现屋子另一边还有几个人,其中一个蓬头垢面跪在地上。 正是那日在明辉堂破口大骂裴沅祯之人,沈栀栀记得好像是何姑娘的兄长。 才半个月不见,他整个人已经瘦得只剩皮包骨奄奄一息,早已没了那日骂人的气势。 而且......胸口贯穿了两根粗.大的铁钩,沈栀栀不敢看,她怕疼。 须臾,只听裴沅祯又懒懒开口:“早点求我,也不至于受折磨。” “是裴彦派你来杀我的?”他问。 跪在地上那人点头。 “朝中还有谁是他的党羽?” 话落,那人哆嗦起来,嘴巴发出嘶哑的声音,破碎不成语。 “笔给他。”裴沅祯吩咐:“让他写下来。” 侍卫遵命递过去一份纸笔。 过了会,当看清那人写的东西时,顿时惊恐跪地。 裴沅祯蹙眉:“拿过来给我。” “大人......”侍卫犹豫,不敢拿。 裴沅祯起身,缓缓走到近前,瞥了眼纸上的字后,缓缓蹲下。 “你啊......”他温柔抬手,指尖划过那人的下颌:“怎如此顽固?枉我耐心弹曲给你听。” 说完,他长指一收。 下一刻,只听喀嚓的骨裂声,那人脖颈骤断。 沈栀栀大骇。 “谁人在那?”侍卫发现动静,立即拔剑。 沈栀栀躬身,屏气凝息不敢出声。 “大人,属下出去看看。” “不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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