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殊色一笑,“来时父亲也没告诉他,兄长还惦记着他那参军的员外郎呢。” 晴姑姑愣了愣,喟叹道:“娘子当时出那主意,不过是为了防家贼,到头来,倒是把谢温两家的三公子套了进去,至今还蒙在鼓里。” 这会子还蒙在鼓里的,只有自己的兄长,“昨日安叔上了谢家,谢老夫人什么都告诉他了。” 晴姑姑手上的动作一顿,看向娘子,倒也明白了她这身痕迹为何而来,“娘子这番忍辱负重,不也是为了姑爷,姑爷应该感激娘子。” 晴姑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夫妻之间的事,旁人无法体会,碰了碰耳垂下方的一块红痕,一双眼睛明亮,映出璀璨光芒,轻声道:“他怪我不心疼他呢。” 晴姑姑没听明白,但瞧她神色,知道自己白担心了。 “等下回温老夫人和二爷过来,看到娘子今日这般,不知道有多高兴,尤其是老夫人,往日老奴不敢说,怕娘子担心,听曹姑姑说,老夫人最初得知娘子嫁的人是姑爷,当初晕了过去,醒来便流泪,一个劲儿的自责,说是她害了你,哪里知道你歪打正着,娘子还能有今日的造化,论本事论长相,姑爷在东都那都是风云人物,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反倒是那大公子……” 当初谢家大公子破费周折到了东都,却被元家和太子当着人质扣在了东都,等谢家大爷的价值利用完了,大公子便成了弃子。 上回温殊色听谢劭提起过,谢大公子只做了半月不到的给事中,谢家大爷谋反后,元明安贼喊捉贼,把他贬为尚书省跑腿的。 后来太子谋反,元家跟着一并被灭,大公子虽不再经受白眼与欺负,但因谢家大爷谋过反,也再没了翻身的机会。 谢劭上回受伤,也没见他来,只派人送来了几样补血的药材。 他的心境,也能理解。 从前在凤城人人一说起谢家,谁不夸他谢大公子有出息,再说起谢家三公子个个都摇头,背地里叫他纨绔,骂其烂泥扶不上墙。 如今谢家最有出息的却是那块烂泥,曾经被人捧在天上的月亮反倒是掉了下来,蒙了尘,没了半点光辉。 谢劭被封为谢指挥,谢仆射官复原职,二房又恢复了往日的荣耀,再看大房,再无翻身之地,家里一盘子散沙,疯的疯,闹得闹,整日鸡犬不宁。 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换成谁都接受不了。 谢老夫人前两日还在念叨,说怎么不见他上门,谢仆射答应了她,把人带过来,估计这两日便会上门。 她不知道若新婚夜谢家没有换新郎,与她成亲的人是谢家大公子,如今会是什么样的日子。 但眼下,她无比庆幸谢家也换了亲。 晴姑姑把簪子给她插在高鬓上,铜镜里映出了一张春风笑颜,温殊色突然轻声道:“之前我想嫁给明二公子,是为了图个省事,明二公子知根知底,又有明婉柔在,将来嫁过去,我能轻松自在。后来祖母要我换亲,虽没见过谢家大公子,但崇拜其名声,也是想着将来也能过上好日子,可这些幸福就如同镜花水月,一碰就消失了,唯独待郎君不同,对他的喜欢,是一点一滴慢慢地刻在心上。” 珠帘外抬起一只手,闻言一顿,缓缓地收了回去。 “母亲走得早,我被祖母养成了一身娇气,怕苦怕累,在旁人身上我只想图谋一份幸福,可待郎君,我却愿意陪他同甘共苦。” “南城那回我去找人救郎君,当真是害怕极了,并非害怕受苦受累,是害怕再也见不到郎君,从大山雨水里蹚出来,不敢耽搁半刻,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和本事都用在了那一日。昨日我去宫宴,杨家的侯夫人同我说起,提了一句:不似当时,小桥冲雨,幽恨两人知。” “他杨家对太子有恩,如今想要更上一层楼,连谢家也想捆绑上。不惜费尽心思,还同我讲了一个平妻和睦相处的事例,他们什么意思,我岂能不明白,她二公主体体面面的人物,能不顾世俗的眼光,屈尊与我做平妻,在众人眼里是给了我面子,可凭什么我要承她这面子?郎君在凤城被人指鼻子时她在哪儿?郎君被太子追杀险些丧命,她又在哪儿?她爱的是郎君的光鲜,我爱的是郎君全部,风雨里走过来,用命养成的大瓜,谁要想抢,都没门儿。” 即便她是公主也不能。 昨儿她也是如此回绝的侯夫人,“晚辈只听说过将军府上只有一个侯夫人,便是夫人您,断没听说杨家还有第二个侯夫人。” 郎君能为了她拿命去谋官途,她怎可能让旁人来窥觊。 杨家侯夫人说的没错,而今丽日明金屋,春色在桃枝,不似当时,小桥冲雨,幽恨两人知。 可即便是平淡如水的日子,她也有信心与郎君一道携手走下去。 “我身子结实,将来我能替他谢家生孩子,有朝一日他要是真倦了,想纳妾,也不是不可以,我去找身妾室的衣裳来,他想要什么样的,我便打扮成什么样的,总能满足他。” 小娘子一番话,从东边扯到了西边,外面郎君的心情也跟着跌宕起伏。 字字句句如同绵绵春意,溢入心房,柔软甜蜜,足以让他骄傲得意,从此在小娘子面前彻底抬起头来,他却没有半分高兴,眼角被逼出了红意。 他谢劭这辈子何其有幸,遇上了小娘子,得了她的心。 待小娘子平息下来,同晴姑姑说起了温家的事,这才拂起珠帘,装作没听见,若无其事地走了进去,冲着小娘子扭过来的半张侧脸宠溺一笑,“娘子起来了?” 他不用她来表白,她只需要知道自己喜欢她就好。 妆容已经收拾妥当,晴姑姑见人回来了,蹲身行礼,“姑爷。”先退了出去。 谢劭把手里的食盒放在桌上,揭开食盒盖儿,招呼小娘子过来用饭,马车上他一路都把食盒抱在怀里,鱼粥的余温还在,一滴都没散出来。 抬头见小娘子双手捂住颈子,似是落了枕,关心道:“娘子脖子怎么了?” 他还好意思问,温殊色脸色一红,抓起旁边的一块引枕砸了过去,郎君头一偏,也看到了她颈子上的痕迹,没脸没皮地一笑,“娘子要谋杀亲夫吗,来……”双手搭膝,主动把头凑了过去,“要拧哪一块,随便娘子选。” 他伸长脖子,任她宰割,温殊色反倒消了气儿。 这张脸沉下来,狗都怕,可一旦笑起来,温润如玉,哪个小娘子能抵抗得了,当日他就是用这张笑颜,把二公主迷得七荤八素,要来和她做姐妹。 “郎君这张脸,就是个祸害……”温殊色伸手捏住了他一侧脸颊,手上压根儿没用力,郎君却“嘶嘶”叫了起来,“好疼好疼……娘子饶命。” 温殊色被他逗笑,“我都没用力,你能再假些。” 窗外的一缕光线落在她眉眼之间,面孔如同三月绽放的桃花,染了一层粉粉的羞涩,人比花还娇艳,谢劭定神瞧了一阵,“那娘子亲一口。” “不要脸。”温殊色把他脸推开,问起了正事,“兄长去觅仙楼了?” “娘子放心,已经交到了文叔手上。”把鱼粥端到她跟前,“娘子快用饭,都快坨了……” 当日温淮没回温家的宅子,住在了酒楼,看了半宿的账本,翌日一早,又被文叔带着去见官场上打点的人。 一番忙乎完,等空闲下来,已到了第三日,匆匆忙忙杀到温家宅子,气势汹汹地要找那对奸诈的小夫妻算账时,谢劭和温殊色已回到了谢家。 气得温淮一跺脚,连带着自个儿的妹子一道骂,“狼心狗肺,简直绝配,两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可惜两人听不到。 — 两日后,谢家大公子上了门。 谢劭送温殊色出门去明家,刚到门口,便见谢家大公子正好从马车上下来。 人还是那个人,脸上却再无往日的神采奕奕,像是被蒙了灰的金子,一下褪去了光芒,整个人都沉静了下来。
第100章 上回在门下省匆匆一见,谢大公子正值落魄,没脸与谢劭相认,今日既然决定了上门来,便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看了一眼两人牵着的手和门前停放的马车,笑了笑问道:“三弟弟妹要出门?” 不知道他今日来,但人都上门了,两人不好再走。 “不急。”谢劭把人请进来,待他的态度还是与之前在凤城一样,仿佛这一切的变故从未发生,语气轻松如常,“祖母念了兄长好几回,就等着兄长。” 大公子眸色轻轻一顿,问道:“祖母身子可还好。” “车途劳顿,刚到东都时躺了两日,近日好了许多,到底年岁大了,不似之前。” 谢劭没明说,但谢大公子心里岂能不明白是何缘故,家中出了那么大的事,险遭灭族,家父已去,她老人家遭受了打击,身子怎可能会好。 谢大公子沉默,没再说话,跟着谢劭一路到了老夫人院子。 知道老夫人有话要同大公子说,谢劭和温殊色把人送到门前没再进去,留在门外等着。 谢老夫人刚喝了药,南之正扶她去榻上躺一会儿,听外面的丫鬟来报,“老夫人,大公子来了。”神色一愣,忙吩咐道,“赶紧请进来。” 折身又坐回了软塌上,目光盯着里屋的那道门帘,片刻后一道脚步声从外而来,屋外的丫鬟打起了帘子,很快珠帘后钻进来了一人。 上回老夫人见谢大公子,是在他的送别宴席上,一身精气神,脸上的光彩夺人眼,至今老夫人都还记得,不忍心去泼他凉水,临行前只交代了他一句话,“本分为官,脚踏实地做人。” 可官途之上,哪有如此简单。 如今身上的那抹光芒一下暗淡了下来,脸上也没了光彩,人瞧着消瘦了不少,谢老夫人心头一酸,先出声道:“瘦了。” 大公子也瞧见了老夫人,印象中的那股精神头没了,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岁,心中不免也有了酸楚,上前掀袍跪在谢老夫人跟前磕头道:“孙儿不孝,前来请祖母安。” “快起来。”谢老夫人弯身把人扶起,让他坐在了自己身旁。 谢家大爷虽是个脑子愚昧的,那也是她的亲儿子,在生时恨起目光短浅,心胸狭隘,如今人不在了,一切的对错也都跟着他入了土,留下的便也只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凉。 之前二房落魄,如今换成了大房,为人长辈,总会为了过得不好的那一个操心。 南之俸了茶,谢大公子抿了一口,放下了茶盏,谢老夫人才温声问,“同祖母说说,最近过得如何?” 他过得如何,所有人都能想得到。 谢家大房遭难后,他在元明安的手底下过一段暗无天日的日子的,后来元家覆灭,虽没人再欺辱他,但自己的父亲曾背叛过太子,身边的人待他都保持了一段距离,没人问他过得如何,见了面也是寒暄几句,对其家事避而不谈,唯有今日谢老夫人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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