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房是他要人家管的,买粮她也同他汇报过,粮食并非被糟蹋了,而是捐给了将士,一颗大义之心日月可鉴,他怨她什么呢。 他头晕目眩,只想出去走走,静一下。 见他脚步踉跄,温殊色劝解道,“郎君放心,郎君是有财痣之人,将来一定能升官发财,只要肯努力……” 他脚步往外,越来越快。 小娘子伸长脖子,还在身后替他打气,“当朝杨将军也曾贫困潦倒过,如今不也位极人臣了,是故君子力事日强,愿欲日逾,设壮日盛……”
第30章 谢劭充耳不闻,脚步飞一般穿过穿堂,旋入拐角,听不到小娘子‘悦耳’的说话声了,才咬牙吩咐闵章,“把崔哖周邝都叫出来。” 温殊色看着快速消失在长廊下的身影,满脸疑云,“祥云,老夫人不是说他最喜欢做官吗,我怎么看着不像啊。” 祥云也看出来了。 怎么还有人不愿意做官呢,娘子是不是忘记了同姑爷说,周夫人说过了秋季,俸禄会再涨。 谁经历破产,都会难受,“这么多钱没了,姑爷应该是还没缓过来,等他出去走走,就好了。” 温殊色不这么认为,他这一出去,估计好不了。 大夫人跟前的丫鬟碧云已经寻了一圈,终于在这儿见到了人,松了一口长气,从长廊上下来,远远便道,“三奶奶可让奴婢好找。” 昨夜粮食卖了,买了多少钱,银钱在哪儿,怎么分配,大夫人都还不知道。 等了一个晚上,早上一起来,大夫人便拉着谢大爷去了老夫人屋里,要老夫人兑现承诺,除了在东都给承基买一套房产之外,还需要一笔银钱,光有一套房产哪里有用,得装饰,得买陈设摆件,还有在东都的花销开支,处处都要钱,且府上的大娘子,眼下正在说亲,嫁妆也该准备了,二娘子明年及笄,也得筹备…… 谢老夫人听她絮絮叨叨地说完,一句话都没吭。 倒是被温殊色说中了,一套房产简单,背后却是个填不满的黑窟窿。 二爷当初辞官拉回来的银钱,单是明面上便有五万两黄金,可前几日清点出来,两万不到,才八年九年的功夫,竟然只剩下了小半。 他们还不知足。 如此下去,他二房过不了几年,怕就要被抽成干尸了吧。 谢老夫人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可面色实属算不得好看,谢大爷见状到底有些心虚,同大夫人使了几回眼色,让她先住嘴,一口吃不了个大胖子,这不是让老夫人觉得他是在剥削二爷吗。 可此时大夫人眼里只有银钱。 她自己粗略算过,那些粮食卖完,怎么着也得赚上个几十万两,不说对半分,他们分个两三成,也是一笔可观的数目。 见谢老夫人半天都不吭声,大夫人心头打起了鼓,“母亲那日可答应了……” 谢老夫人也没说什么,转头吩咐南之,“叫三奶奶过来。” 不用南之去叫,碧云已经把人带过来了,外面出着太阳,走了一路,温殊色面色一团红润,进屋同三人见了礼,坐在了大夫人对面,一副不知情的模样,笑着地问大夫人,“伯母找我有什么事吗。” 大夫人最担心的便是她这副德行。 昨儿夜里她还与谢家大爷念叨过,知道她温二不是个省油的灯,怕她卖了粮食翻脸不认人,到时候他们一分都不给。 谢大爷还说她想多了。 可如今看看,她果然想蒙混过去,大夫人脸色一变,也不怕自己的心思被暴露,“昨日三奶奶卖了粮食,还没同大家说吧。” 温殊色见她说的是这个,点头道,“对,粮食是卖了。” 然后呢? 大夫人等着她说下文,温殊色却又不说话了。 这就完了?大夫人不想看她卖关子,直截了当地问她,“卖了多少银子?” 温殊色如实回答,“没卖银子。” 她这是当真想独吞了,大夫人火气瞬间窜了上来,“你是想过河拆桥吗,当初要不是大爷在前顶着,你那粮食早被洛安的将士征收去了,还能保住卖到银钱?如今银子是拿到了,恩也忘了,这人啊,可得讲信誉,说好的等赚了钱给承基去东都买房产,我这还没开口呢,你倒是反悔的快,你不考虑将来,二爷二夫人和三公子也不考虑了?下回你们再有事,能保证不再求上咱们,求上大爷?” 大夫人情绪激动,说了一通,脸色都红了。 温殊色却一副无可奈何的神色,“真没卖银子。”埋头从自己袖筒里抽出了那张任命书,递给了上位的谢老夫人,“孙媳今儿本也是来同祖母禀报,粮食昨夜孙媳已经捐给了周夫人,给郎君换了一份官职,祖母瞧瞧。” 天打雷劈。 大夫人被她那一个‘捐’字炸得回不过神来,身旁的谢大爷也拧起了眉头。 谢老夫人接过公文,急忙展开,同谢劭适才一样,也是一个字一个字地瞧,一边瞧一边读了出来,“员外郎,兼……军事推官。” 温殊色点头,“对,温家的粮食我也捐了,给父亲和哥哥换了同等官职。” 没等老夫人反应,大夫人瞬间起身走到她身旁,探出脑袋,往她手中的宣纸瞧去。 任命书三个大字,赫然入目,文书上盖着红彤彤的章。 温殊色继续道,“本以为只是干旱天灾,囤些粮食能坐地起价,谁知道那洛安打仗居然还缺上了粮草,前线的将士都上门来讨粮草了,城中百姓个个都知道我谢温两家囤了粮,咱们不出,他们必然也不会给,我考虑再三,与其把粮食卖出去,赚那丧良心的钱,不如干脆捐了,谢温两家得个官职,还得了名声。此后郎君也算是入了仕途,将来进了官场,不用总是劳烦大伯父一人在前头奔波。” 那任命书,大夫人是心口淌着血看完的。 几十万两银子啊,她竟然买了一个员外郎…… 一闭眼便是一堆白花花的银子的倒进了水里,堆积如山的粮食也没了,拱手送了人,大夫人不敢想,她就这么捐了? 什么都没了,库房里的银钱,铺子,都没了。 谁给她的胆子? 大夫人气得没了理智,一声冷笑,捏着心肝子斥责,“当初老三把库房钥匙给了这个新妇,我便阻拦过,早听温家的大夫人说,温家二娘子就是个败家子,可老三被迷了心智,就是不听,非要让她管家,如今好了,谢家是彻底地败在了她手上,这样的新妇,我谢家祖宗怕是容不得了……”转头看老夫人,“要如何处置,母亲看着办吧。” 连二爷养老的黄金都被她败没了,老祖宗莫非还会相护? 谢老夫人正盯着文书,看了一遍又从头开始,视线在‘谢劭’和‘九品’几个字上来回移动,嘴角眼见就要绷不住了,大有上翘的趋势,压根儿没听见大夫人的叨叨。 旁边南之轻轻戳了一下她肩膀,“老夫人。”谢老夫人这才回过神,见大夫人僵着脖子等候她发落三奶奶,忙把嘴角压了下去,抬头问温殊色,“当真什么都没了,倾家荡产了?” 温殊色埋着头,那愧疚的模样,已经说明了一切。 谢老夫人‘嘶’一声,身子后仰,被南之扶住,“老夫人,莫要动气,身子要紧。” 谢老夫人把那文书小心翼翼地递给身后的南之,一手捂住胸口,再回头问温殊色,“那,那我给你的那些压箱子的银子呢?” 大夫人的面露惊愕,老天爷!老夫人竟也投了银子? 温殊色把头埋得更低了。 “完了,苍天啊,那可是我的棺材本啊,这可怎么办,都没了,你让我往后怎么活……”谢老夫人捶了两下胸,身旁的仆妇齐齐围了上来,谢大爷也起来上前问候,“母亲您先别动气……快,快扶老夫人进屋。” 场面彻底地乱了起来。 大夫人立在那,帮忙也不是,不帮也不是,眼睁睁地看着下人把老夫人扶进了屋,才想起,还没给个说法呢。 回头怒目朝温殊色看去,正欲发作,老夫人虚弱的声音传了出来,“把老三媳妇儿叫进来,我,我好好盘问她。” 温殊色起身,双手扣在腹前,低着头乖乖地从大夫人跟前走过,进了里屋。 谢大爷忙着让人去请太医,吩咐完回头,与屋内只剩下的大夫人两人相视一望,什么念头都么了。 还指望什么呢,老夫人的棺材本都没了,那天杀的败家子…… 别说大娘子二娘子的嫁妆,连大公子在东都的房产都没了,害她做了几天几日的美梦,如今梦碎了全成了一场空,没功夫听老夫人哭她的银子,她也快怄死了,差一点就能到手的几十万两银子没了不说,往后连二房这个小金库也没有了。 心口疼的要炸裂了,也不管谢大爷是什么心情,大夫人转过身失魂落魄地走出了院子,到了半路便边走边骂,“我早就让她出了,她偏不听,说再等等,还想要更高的价,结果呢,人心不足蛇吞象,什么都不剩,买了个员外郎,九品芝麻官,还稀罕了,我谢家真是遭了天罚遇到这么个败家东西……” 谢大爷也没料到这老三媳妇竟然敢如此自作主张,二爷是没在府上,要是在府上也不会发生这些事。 谢大爷问随从,“还没有二爷的消息吗。” “奴才今日听人说,去扬州的信使回来了,三公子应该会收到了信。” 谢大爷也没什么好心情,吩咐屋里的仆役照顾好老夫人,自己也跟在大夫人身后,出了院子。 里屋的老夫人还在捂住心口,南之拂起帘子,笑着道,“老夫人,人走了。” 谢老夫人立马换了一副神情,从床上坐起来,扶着温殊色的胳膊,“快,把那文书再拿给我瞧瞧。” 身后的仆妇小心翼翼地递给了温殊色,温殊色挨着老夫人坐在一块儿,陪着她又瞧了一回。 昨儿看了一夜,上面的每个字温殊色都背得滚瓜烂熟了,老夫人却才刚起劲,转头问她,“你给他看了吗,他什么反应?” 温殊色想起他跳下床时的激动样儿,疑惑地道,“郎君好像不太喜欢?” 谢老夫人不以为然,继续高兴自己的,“那是他还没被逼到份上。” — 谢劭被突然腾空的库房打击得不轻,出府后,便带着闵章到了桥市,径直往醉香楼里钻,还没来得及进门,便遇上了崔哖。 “谢兄!” 谢劭回头,面色冰凉,他还敢来。 主意都打到了自己头上了,把粮食卖给他谢家,再让谢家拿去捐,崔家这些年在凤城赚了不少,都快富得流油了,国难当前,他还当真一毛不拔。 崔哖被他那一眼扫过来,人都矮了半截,连连赔笑,“谢兄,误会,都是误会,咱找个地儿慢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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