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陈令希将方才发生的事说完,凌琛心口一跳,奇怪的感觉涌了上来。为什么偏偏是李大? 铁索桥摇晃,河水汹涌湍急,不知是谁先大吼了一声,紧接着此起彼伏的“小心”、“拉住铁锁”、“李大”声响起。 凌琛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铁索桥的一端拔地而起,再多的人第一时间冲上前拽住铁链,也挡不住铁索桥的坠落。 而桥中央那个身影,如自天上俯身冲下的鸟儿,坠入翻腾的河水中不见踪影。 养育一方百姓的环城河,此刻却疯狂吞噬着。 “李大!”凌琛朝河中绝望地大喊,旋即又冷静下来。 “即刻加派人手,到环城河下游搜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凌琛转头朝身后跟着的一名侍卫吩咐道。余光却看到有几个人影,压低了斗笠的边檐,匆匆离开消失不见。 在蜀城发生的种种在凌琛的脑海中闪过。 初来蜀城那晚遇到刺杀,杀手剑身刻有六芒星,分明与山贼并非一伙,刘县令却当做不知。自己从李大那得知刘县令府中可能私藏有三年前贪下的朝廷库银,而今日,李大在意外中生死不详。 这真的是意外吗?就算桥头松动,也不该断得如此猝不及防。难道是自己接二连三找李大询问库银之事,打草惊蛇,被刘县令发现,这才设计要了李大的命?为了堵住他的嘴,为了杀鸡儆猴。 凌琛看着没入河水中的铁索桥,闭上了眼睛,明明几日前,李大还笑着对自己说,等挣了钱要请自己吃酒的,却永远都无法兑现了。 * 风雨过后,蜀城一片宁静。环城河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与祥和,对大多数人来说,不过是垮了一座桥、死了一个人,激不起一点水花。 派去的官兵到下游搜了大半天,没有任何的收获。铁索桥上花费的功夫化为乌有,只能打捞铁锁从头再来。 当袁芝瑶在府中见到凌琛时,他喝得酩酊大醉,是被陈令希搀扶着回来的。 “发生了何事?”余平湘将侍卫屏退,独留下袁芝瑶。 不能让侍卫看到凌琛如此脆弱不堪一击的样子,否则乱了军心。但即使与凌琛相熟至此,余平湘也不得不承认,他几乎没有见过凌琛这个样子,除了凌琛的阿娘不辞而别的那一晚,除了顾尚书死后那一晚。 听闻今日环城桥上发生的种种,余平湘和袁芝瑶都沉默了。鲜活的一个生命,不过一场雷雨,便与他阴阳相隔了。 “袁娘子,阿琛今夜拜托你了。他这个样子,我也不知该怎么办了。”余平湘将凌琛扶进屋子里靠着床边坐下。 “余少卿放心,阿瑶会照顾好他的。” 整个屋子里弥漫着烈酒的味道,袁芝瑶叹了口气,凌侍郎喝成这样,恐怕心里早就认定李大凶多吉少了。他是在自责吧,责怪自己为什么没有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将桥梁修筑好,兴许就不会发生今日之事了。 袁芝瑶洗净了一方帕子,轻柔地给凌琛擦拭着脸颊,又将他外衫褪去。正准备扶着他躺下,凌琛靠坐不稳,径直往身后的床榻倒去。 袁芝瑶惊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跟着倒了下去。 只听凌琛一声无意识的闷哼,袁芝瑶枕在了凌琛的胸膛上。许是因为喝过酒,他的身子热得发烫,心如擂鼓,就算隔着衣衫,袁芝瑶也能清晰地感觉到。 袁芝瑶挣扎着试图起身,凌琛的双手却突然环住她的柳腰。 “凌侍郎……你……”话还未说出口,袁芝瑶便听到耳边传来凌琛的喃喃自语。 “不要,不要走,为什么丢下阿琛一人?”好像是梦魇。凌琛的额间冒出细密的汗珠,双臂越收越紧,勒得袁芝瑶一时间有点喘不上气来。 “侍……侍郎,醒醒,我是阿瑶啊!” 凌琛似是听懂了,慢慢松开双手,却又在下一瞬扶上袁芝瑶的肩膀,“云熙,告诉我,到底是谁?云熙!别走,别走!” 袁芝瑶愣住了,云熙?是凌侍郎喜欢的小娘子的名字吗? 袁芝瑶低垂下眼眸,将肩头桎梏的双手拿开,撑起身子离开了床榻。她仔细地为凌琛盖上衾被,低声说道:“阿瑶在榻下守着,侍郎睡吧。” 凌琛醒来时,已是深夜。屋外月色如水,倾斜而下的月光透过窗棱照在地面袁芝瑶的身上。 凌琛是被渴醒的,他起身欲下榻倒水喝,看到榻下侧身躺着的袁芝瑶,愣了一愣。 窸窣声惊醒了袁芝瑶,她本就睡得浅,“凌侍郎醒了?可是要喝水?躺着别动,阿瑶给你倒。” “你怎么在这?” “侍郎今日喝醉了,阿瑶伺候你更衣入睡的。” “我……有没有说奇怪的话?”凌琛小心试探道。梦中,他见到了阿娘,无论自己怎么求阿娘,她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和当年一样。 他还梦到了顾尚书,顾尚书拉着自己的手说:“子义,你一定要替我报仇。”接着慢慢消失不见。 袁芝瑶沉默了片刻,笑道:“阿瑶睡得沉,没听见呢。侍郎这是做梦了吗?梦到什么了?” “嗯。梦到对我很重要的人了。” 凌琛将手中茶水一饮而尽,低声说道:“李大死了。虽说还未找到尸首,但今日河水湍急,大概是活不成了。都怪我。” “不是侍郎的错。这大概是命吧。夜深了,侍郎别想了,先休息吧。阿瑶不打扰了。”袁芝瑶拢了拢乱了的发丝,福了福身离开了。 凌琛觉得今夜的阿瑶有点不同以往,但也说不上哪里不同。他往床榻里侧挪了挪准备躺下,手心摸到一个珠花,那是阿瑶头上的饰物,怎会在自己的床榻上? 凌琛忆起梦中,自己紧紧抱着阿娘的身子,求她不要走。那种柔软温热的触感不似梦。 莫非……自己做了什么不该做的? * 蜀城西坊的一个狭窄小巷中,月光被乌云遮挡,没有一丝亮光。 有两个身影掩隐在夜色中。 “你怎么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若是被人发现了,我这乌纱帽还要不要了?” “怎么,害怕了?被人发现又如何?别忘了,你如今的权势和钱财是谁给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14章 “自然没忘。刘某只是觉得,六爷犯不着如此大张旗鼓处理他。这万一被拿到点把柄,对宋老也无益。” “刘祥,我警告你,你若是想将宋老拉下水……”乌云散去,月亮的身影影影绰绰,刘祥借着黯淡的月光,看到老六目光狠厉,朝自己作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刘某不敢!” 一旁被称作六爷的人,面上露出嫌恶的表情,“好了好了,谅你也不敢。如今李大已解决,凌琛我会另外想办法的。你莫要轻举妄动,明白吗?” 刘祥犹豫道:“凌琛去寻李大后已过了好几日,也不见他有什么动静。也许咱们都想多了,凌琛根本不知道这事。而且,刘某发现,凌琛许是个精明爱财之人,就算他知道点什么,我想,用点银子也能摆平。嘿嘿嘿,毕竟,朝廷命官的命,不同于蝼蚁百姓。” 克制的低笑声在小巷中回荡,过了片刻才堪堪停住,“爱财?他凌琛若是贪恋权贵,此刻应该与你我一同站在这巷中。行了,记住我说的话,莫要轻举妄动,以不变应万变。” 话音刚落,刘祥只觉得身侧有一阵风吹过,眨眼的功夫,整条巷子只剩下他一人。 * 凌琛是被余平湘的拍门声吵醒的。本来昨夜宿醉便觉得头疼欲裂,袁芝瑶离开后,凌琛握着珠花睡得极不安稳,梦里一会儿是袁芝瑶头也不回地离开,任自己怎么挽留都不为所动,一会儿又是袁芝瑶双手环在腰间,声音婉转清丽地说着“阿瑶伺候你更衣入睡”。 许是见凌琛迟迟没有回应,余平湘一脚踹开了房门,“阿琛,阿琛!快醒醒,青松说陈员外来了,有要事找你我商议。” 余平湘看到凌琛已下榻准备起身,看起来并无大碍,松了口气。紧接着,他在屋内来回看了一圈,说道:“袁娘子怎的不在你房中?她昨夜答应我好好照顾你的。” 凌琛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昨夜便回屋了。阿瑶若是真在我屋内,你就这么踹门进来?” 余平湘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事急从权,事急从权。” 凌琛收拾妥当往正厅走去,在经过袁芝瑶厢房前时,见房门紧闭,屋内也没有动静传来,“平湘,袁娘子还未起身吗?” “想是昨夜照顾你累了。” 凌琛的脚步顿了顿,点点头没说什么。 正厅内陈令希正焦急地来回踱步,见到凌琛和余平湘后,快步迎上,“凌侍郎,余少卿。昨日环城桥的铁索打捞上来了,情况有异。” “昨日雨大,又急着救李大,没有仔细瞧。今日那些铁链打捞上来后,一开始我以为是雨水侵蚀,后来越看越觉得不对劲,那铁链不像是自然断裂,而是有人故意腐蚀的。” 凌琛心里咯噔一下,难道真如昨日自己猜测的那样,是自己打草惊蛇了? “李大可找到了?” “……尚未。我想,恐怕是凶多吉少。”陈令希低垂下眼眸,低声说道。 “请二位随我一同到环城河边看看,我的人已经在那候着了。” 凌琛抬步便要走,突然想起了什么,顿住了脚步。 知晓此事的除了李大和自己,还有阿瑶,还有那日与李大在一处的其他几个小郎君。他们能查到是李大,便也能知道还有旁人知晓了此事。 这都日上三竿了,阿瑶的房门却还紧闭着,屋内也还没有动静。 凌琛一惊,转身便往内院走去。他在袁芝瑶的门前止步,“阿瑶,你在房中吗?” 片刻后,没有回答。凌琛伸出手在门上拍了几下,“阿瑶,是我。能否开门,我有一事相告。” 一片寂静。 凌琛踹门进去,屋里空无一人。床榻上的软枕和衾被散乱地堆放,未叠放齐整。洗漱的台盆里浸着一帕方巾,未拧干挂起。四方桌上倒着一杯茶水,已经凉透了。而妆奁前的台面上,摆放着与昨日落在凌琛床榻上一模一样的珠花。 凌琛觉得不对劲,昨夜虽觉着阿瑶与以往不同,但依她的性子,不见得会如此不告而别。况且,阿瑶看起来走得匆忙,还来不及收拾屋子,难道……刘祥的人下手这样快? 凌琛转身,朝跟来的余平湘说道:“阿瑶不见了,我去命格堂寻她。你和陈员外先去环城河边看看。陈员外刚才说的话,不要再外传,尤其是刘祥,别让他知晓铁索断裂异常。” 于是,在别院外等着的陈令希,便眼睁睁地看着凌琛目不斜视从自己身边走过,强行牵过马匹便离开了。 “这……” “陈员外请,余某随你去。阿琛晚些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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