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芝瑶笑笑,不置可否。 今日宋安堂带来的,皆是些生面孔。是高官还是富商,袁芝瑶没兴趣知晓。她依稀记得,那日在宋府,宋安堂说若是给宋妍算得对,便会来照顾生意,没想到这开业第一天便来凑了热闹。 “几位贵客哪位先?” 几人假意谦让着,最终一个大腹便便之人拱手道:“那宋老,王某便不客气了!” 袁芝瑶将那人带入另一间雅间,此时,不算大的雅间中只有他二人。 但袁芝瑶倒不怕此人会作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外边那么多人,除非他是不想要脸面了。 “客官想算什么?”袁芝瑶笑问。 “听宋老说你有点本事。算八字都是小儿科,若是我学个几日也能学会。我今日得空,便来考考你。你说说,从我的面相中,可能看出些什么?” 此人姓王,是个粮商,也是永乐城富商之一。这幅说教的嘴脸,倒是让袁芝瑶长了见识。 虽说“人不可貌相”,可面相形成的一部分原因,是与此人的生活习惯、所思所想有关联的。 袁芝瑶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此人白日里便浑身酒气,面红耳赤脖子粗,看来是个行事荒诞的酒囊饭袋之徒。他在看向自己的时候,眼神淫邪,眼下又黑青一片,看来没少去烟花巷柳之地,身子已经快要虚空。而舌尖在口内来回扫动,面颊随着起伏,是个好色之徒。 他身上穿的衣裳布料不俗,浑圆的腰上挂着黄金打制的带子,一看便是个家境富有之人。又这么喜欢说教,也许平日里说一不二,没有人敢忤逆他吧? 袁芝瑶内心嗤笑,但脸上却平静无波,“客官可是家中殷实,衣食无忧?” 那人的指尖在桌面上来回摩挲着,冷笑一声,“这不用算吧?永乐城谁人不知晓我王康。袁娘子也就这点本事?” 袁芝瑶担忧之色浮上脸颊,她忽地声音放低,凑近道:“别着急,阿瑶还未说完。客官近日可是常去些烟花之地?” 王康怒目瞪圆,但又不好驳斥,只是脸涨得更加红了。 袁芝瑶继续说道:“阿瑶劝您少去些,那些事最能吸走人的阳气,如今从你的面相中已能看出端倪。况且……你若是想保住王家的家财,需得远离烟花巷柳,对府中女眷好些,方能有财运。还有,不要挣来路不明的钱,虽好挣,但烫手,当心惹祸上身。” 王康嗤之以鼻,不挣快钱哪里能有如今好日子?还有,温柔美人乡如何舍弃?他一想到家中那个成日里见到自己便甩脸色怒骂的夫人,便提不起劲。 王康的夫人来自燕郊李氏,虽称不上大户人家,但也是个清清白白、家风严谨的商贾人家。当初看中王康,是觉得他憨厚踏实,又在经商上有一些头脑。 王康凭借着李家的一些人脉关系,生意越做越大,常常与达官显贵出入声色场所,又背着李氏干了些来钱快的勾当,越发嫌弃发妻古板、不温柔、年老色衰。 一开始是貌美的小妾一个接一个进门,后来便常宿在永乐最大的烟花之地——红杏楼,再后来连白日里都是一副醉醺醺的模样,心里也只想着那些事儿。 李氏苦口婆心劝过、骂过,都没有用,只能硬着头皮在后头跟着收拾烂摊子。 “一派胡言!”王康骂道,他不等袁芝瑶说完,便拂袖离开。 袁芝瑶也不恼,她走到门前问道:“下一位大人可还要算?” 语毕,宋安堂走了过来,“袁娘子到底说了什么,让康兄如此恼怒?” “良药苦口,忠言逆耳。阿瑶不过说了些实话,只是这位客官不爱听罢了。” 王康从旁侧站出来,“实话?你不过是个替人算命卜未知的,将来会不会发生还不一定,你怎敢说是实话。” 袁芝瑶不回答,只是笑笑。她见几位似没有再继续的想法了,便说道:“几位若是不继续算了,麻烦移步一楼结账。” 说罢朝楼下喊道:“青松,结账。一位客官,50个铜板。” 宋安堂站着不动,他眯起眼睛看向袁芝瑶,“袁掌柜这是在下逐客令?你可知我带来的这些人,你随随便便算上一卦给的银子,能抵上楼下所有人给的银子?你如今得罪了康兄,就不怕少了个财神爷?” “进了这命格堂便是我袁芝瑶的贵客,一视同仁,阿瑶不多收一文钱。至于宋尚书说的得罪,阿瑶担不起,若是不爱听实话,爱听恭维话,请恕阿瑶嘴笨。” 宋安堂轻笑出声,“好!那宋某便不叨扰了,我们走。” 几人下楼出了铺子,经过柜面时,王康从怀中拿出一贯钱丢进了青松的怀里,“赏你的。” 凌琛因被公务缠身,来得晚了些,他抵达命格堂时,正好见着宋府的马车行远。 他匆匆进了门,见阿瑶正在给一个老妇人算八字,便没打扰,而是走到青松身边,朝门外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轻声问道:“他怎么来了?” 青松寻了个安静的地方,方才回道:“青松也不知。来了三人,另外两人其中一个是工部的官员,一个是永乐粮商王康。袁娘子当真是这个……”青松竖起了根大拇指,又紧接着说道:“就这么晾了宋尚书那帮人半个时辰。后来袁娘子应该是给王康看了个面相,也不知说了什么,给那王康气的,丢下一贯钱就走了。” 青松没注意到主子沉下的脸,哈哈大笑道:“真是大快人心,想想平日里那个王康,压低价从百姓手中收粮,又平白抬高粮价卖出,我就气得牙痒痒。主子你说是……” 青松转头,却不见了凌琛,“……诶,主子!” 凌琛见隔间中老妇人已离开,对着下一位客官说了句抱歉,便拉着袁芝瑶往二楼去。 “宋安堂可有为难你?” 袁芝瑶忽被凌琛拽着上了二楼雅间,一脸茫然,“并未。可是发生了什么?” 凌琛摇摇头,有些严肃地叮嘱道:“下次再遇到他,莫要逞强,让青松来找我。你今日让他难堪一分,我担心将来他不知在什么地方十倍奉还于你。” 袁芝瑶安慰地捏了捏凌琛的手心,“放心吧。今日看的是他身旁那个王康,此人看着便不是个好人。这王康若是仍不悔改,有他好果子吃的。宋尚书与他走得那样近,指不定也得遭殃。” 凌琛暂时松了口气,他伸手拍了拍阿瑶的发顶,“我家阿瑶最是厉害,去忙吧。” 袁芝瑶羞红了脸,深吸了一口气才稳住身形。 一连几日,命格堂生意都出奇的好。百姓见那日袁芝瑶并未高看那些达官显贵一眼,又似乎让王康吃了个瘪,心中对她越发敬重起来。 又闻陆续已有客官的卦象得到了正面的印证,便吸引了越来越多的永乐百姓。 宋安堂倒是没再带人来“照顾”生意了,袁芝瑶这铺子开得还算是一帆风顺。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要到正旦了,前几日还下了雪。 蜀城就算是最为寒冷的冬日,都极少能见到雪。就是下个盐粒子,都能让一帮年轻的小郎君小娘子高兴好久。 那是袁芝瑶第一次见如此大的雪。如软枕里的鹅毛,一片一片的,掉落在手上也得好一阵子才会化掉。 袁芝瑶裹着红色的披风跑到院中,她也顾不上寒冷,就这么仰着头盯着天穹,任凭白雪洒下,落在自己的额头、睫毛和嘴唇上。 凌琛正巧从宫中回府,推开门便见着了这样美好的景象。院中白皑皑一片,唯独当中有个火红的身影。 她听见动静低头转来,乌黑的发丝和眉眼,樱桃般红润的嘴唇微张,嘴角朝耳后抿开,鼻尖一点粉红,脸颊两个梨涡清浅。 凌琛眸色一暗,快步朝她走去,用手擦去了化在她嘴唇上的雪水,“外边凉,怎么不躲在廊下看看?” 袁芝瑶摇摇头,“不冷,高兴着呢。阿瑶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雪,喜欢得紧。” 凌琛笑笑,大雪对他来说不过司空见惯,但见着阿瑶如此开心,心中便也跟着雀跃了起来。他忽地玩儿心起,狡黠地对袁芝瑶说道:“阿瑶,要不要来打雪仗。动一动身子暖和。” 袁芝瑶歪着脑袋,“打雪仗?” 正想细问,却见凌琛解下身上的披风,忽地后退了好几步,接着弯腰将池子边沿已积起的雪团成一团。 袁芝瑶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便白光一闪,紧接着“啪”一声,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披风上炸开。 她低头看去,火红的披风上沾染了白色的雪,融化后,留下一摊水渍。 “这便是打雪仗!”远处凌琛高声说道。 袁芝瑶嫣然一笑,也学着将披风褪下,团起一团雪,使出了全身的气力朝凌琛丢去,却连他的鞋尖都没碰到。 袁芝瑶气恼地鼓起了两腮,惹得凌琛心情大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这不公平,阿瑶力气小,侍郎又离得那样远,阿瑶怎么可能丢得到?你走近些。” 凌琛闻言往前迈了几步,“我便让着你些。这样够近吗?” “不够。” 凌琛又往前了几步,“那这样够近吗?” 袁芝瑶眨了眨眼睛,故意道:“还是不够。” 下一瞬,眼前一暗,凌琛已大步迈至跟前。 袁芝瑶被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热气裹挟,耳边响起低沉的声音,“那这样呢?”
第41章 袁芝瑶仰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凌琛,他的脸上是少见的张扬的笑,带有少年特有的张狂和恣意,比那白雪还要耀眼得让人忍不住眯起眼睛。 “看够了吗?”凌琛心情大好,忽地揶揄道。 袁芝瑶的脸颊烧了起来,她心中想着,定是雪天太冷,脸都冻得由冷发热了。 她垂下头不敢看凌琛,也不回答,慌忙转身往屋子里去。 凌琛哪里能放过她?越发来了逗她的兴致,跟在袁芝瑶身后,不住地问着,“看够了吗?看够了吗?” 好似一个毛还未长齐的小郎君。 袁芝瑶本来有些害羞,被他这么一逗,“噗嗤”一声笑出来。她蓦地停下脚步转过身,“还没有。” 眼波流转,杏眸含情,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凌琛,毫不遮掩眼中流露出的眷恋。 “好了,这回看够了。”片刻后,袁芝瑶听见凌琛气息紊乱,这才别开眼,嬉笑一声,准备转身走开。 凌琛可不让她如愿,他一把揽过袁芝瑶,低头在她耳边低声呢喃,“我还没看够。” 两人的身躯越挨越近,袁芝瑶觉得自己的腰都快要断了,忽地“噗通”一声,打断了这旖旎的气氛。 凌琛松开手,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房间的角落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水缸。他疑惑地看向袁芝瑶询问道:“那是什么?” “院中池塘里的红鲤鱼呀。这几日天凉,我担心池子冻上了,便让修竹给我捞到了水缸里,又将水缸放进了屋里。屋里暖和些,不至于捱不过春天。而且,这风水我也看过了,放在屋子西南角,生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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