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先不着急面圣,此事没有那么简单。你从泉城一路来永乐,可有发生什么?”凌琛问道。 崔启明神色复杂,“确有其事。幸亏当时正巧有旁人经过,我和我的随从才逃过一劫。当时我们以为是碰到了打劫的山匪,照你的意思……有人想阻止我将此事告知圣上?” “嗯。此事若圣上知晓了定会彻查,便动了一些人的利益。” 凌琛说罢,忽地轻笑一声,“你从小便是个能化险为夷之人。还记得你我十三岁那年夏季,找了个池塘捞鱼,遇到李家小郎君,他一贯妒忌你,便使坏要推你入池塘,结果你忽地在岸边仰面躺倒休憩,李小郎君自己反倒跌入池子中狼狈不堪。” 说起幼时往事,凌琛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这次也是运气好,碰上了旁的人路过,方能化险为夷。但你万不可掉以轻心。” 崔启明点点头,“那我便在永乐城多住几日,静观其变。” “你住在何处?这次待的时间也许会比较久,你容我想个法子将此事不动声色启禀陛下。你我二人许久未叙旧了,不如便在我府上住下,也好照应。” “我考虑考虑吧。”住在他人府上,终究是不太方便的,尽管这人是阿琛。 此事暂且搁置,崔启明喝了口茶,与凌琛话起了家常,“多年未见,阿琛长相倒是没怎么变,只是好像更难相与了。” 崔启明揶揄道:“方才你家婢子受伤时,你赶来看向我的眼神,可把我给吓一跳。难怪启悦对你又爱又怕。” 这袁芝瑶看来并非婢子这么简单,阿琛莫不是对她有意? 凌琛听到启悦这两个字,不自在地一笑,随即释然,“她现在过得如何?” “挺好的,都做母亲了。当年她还小,干了许多荒唐事,现在想来,也许那时对你不过是一种敬仰。”崔启明笑笑,“你呢?阿琛,年纪也不小了,可有中意的女子?” 凌琛想到了此刻正靠坐在床边,脚踝裹得想个粽子似的袁芝瑶。这人总是伤到自己,上一会崴了脚,还是在蜀城的聚宝山上。 一只如白玉似的脚丫浮现在眼前,惹的凌琛眸子暗了暗,“自然是有的。” “哦?是哪位娘子能入你法眼?我倒是好奇得很。” 可凌琛却不回答,“那你呢?可有中意的小娘子了?一县之长,年轻俊逸又事业有成,这提亲的娘子怕是都踏破门槛了吧?” 崔启明眼珠子转了转,不知道打起了什么主意。他正色道:“过去没有,今日有了。阿琛,那山水画你说喜欢便送我,今日启明不要那山水画,只想与你要一人。” “何人?”凌琛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冷声问道。 “你那婢女袁芝瑶。”崔启明笑脸盈盈,目光坦荡地盯着凌琛逐渐发红的双眼,全然不怕的样子,也没有挪开眼的打算。 “不可。”凌琛是咬着牙说的,他没想到不过一面之缘,崔启明便看上了袁芝瑶。随即又自嘲了起来,自己那时何尝又不是第一眼,便坠入。 崔启明心下了然,果然猜的不错。这能入得了阿琛眼睛的便是那所谓的“婢子”。崔启明明知故问,“为何?我崔启明保证,堂堂正正娶她为妻而非妾。即使是在你府中,也终归是个下人,若能跟着我走,难道不好吗?阿琛难道不盼着她好吗?” 凌琛将手中杯盏放下,杯底与桌面相撞发出一声刺耳的声音,茶水从杯中漾出洒落在桌面上。 他拂袖起身,离去时转身,言语间不复刚才的熟络和热情,“此事无需多言,不可便是不可。启明,时候不早了,早些回去歇息吧。还有,我忽地想起府中的空屋子都或多或少有些破损,恐怕不适合给你住。你还是住在客舍中吧。” 凌琛有一丝后悔,今日就不该带他来府上。 崔启明终是没忍住,笑了出来,“逗你的!” 紧接着,它眸色暗了暗,眼前浮现潘颖的样子,“启明中意的,另有其人。” 只是不知何时能再相见。 “你府上我便不来住下了,免得到时候让你也惹祸上身。那我就先走了,阿琛好生休息。” 崔启明走后,凌琛快步朝正屋走去,穿过小门,轻手轻脚进了一旁的耳房。 袁芝瑶靠在床边,手中拿着本话本子,已经睡着了。头上的簪钗和耳上的耳串还未摘下,身上的襦裙也还穿着。 凌琛不欲再吵醒她,便小心翼翼地替她除去发饰耳饰,又褪去外面的襦裙,这才扶着她的头慢慢躺下。 也不知袁芝瑶梦见了什么,她面含笑意,柔弱无骨的手忽地从衾被里拿了出来,一把抱住凌琛的手臂,将他宽大的手掌枕在小脸下,又蹭了蹭。 凌琛的心一下子变得柔软起来,刚才被启明逗弄得不安的心,也渐渐平静。他俯身,在袁芝瑶的额头落下如羽毛般轻轻的一个吻。 也不知过了多久,凌琛的手还是被袁芝瑶紧紧抱着,他干脆也不离开了,席地坐下,靠着床沿阖上了眼睛。 凌琛是被青松的叩门声吵醒的,“主子!主子!宫里来信,宣您入宫呢!” 袁芝瑶也睁开惺忪的双眼,茫然地看着四周,直到对上一双带着促狭笑意的眼睛。 袁芝瑶猛地坐起身,才发觉,自己的怀里还抱着凌琛的大手。手心向内,紧紧贴合着自己的胸口。 “怎么心跳这样快?可是病了?”凌琛调笑道。 袁芝瑶倒吸一口气,才后知后觉放了手说道:“青松还在屋外唤你呢。” 只见凌琛轻轻“嗯”了一声,起身时有些踉跄。他稳了稳身形,才抬步往自己房中去,给青松开了门。 袁芝瑶将自己裹在衾被中,侧耳听着。这一大早宫中便来信,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所幸他们声音虽轻,但袁芝瑶也能听见一二。 “主子,你脸色怎的这般差?昨晚没睡好吗?这衾被也叠放得如此整齐,莫不是一宿没睡?”青松在门边咋咋呼呼道。 袁芝瑶脑袋一缩,有些不好意思。她最后的印象便是自己在看话本子,后面如何了便不记得了。依稀中,梦里踏实温暖。 看今早的情形,大概是自己死活抱着凌侍郎的手不放,这才害得他只能在自己的床边休息。 “说正事。”不耐的声音响起。 “是!宫中来信,说是流民就快到了,宣您进宫面圣,共商对策。” 作者有话要说:
第43章 青松退下后,凌琛回到耳房。他半坐在床边,轻声对袁芝瑶说道:“我要入宫一趟,天色尚早,你再睡会吧。” 袁芝瑶将自己裹成了个粽子,她微微抬头看向凌琛,眼下是一片青黑,当真是没睡好。 袁芝瑶觉得有些愧疚,她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低声问道:“阿瑶刚才听见了,是流民就快要来了吗?” 下一瞬,头顶便被凌琛的大手轻柔地抚摸着,“嗯。别担心,有我在。” 袁芝瑶点了点头,“你快去吧。” 凌琛走后,袁芝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心里想着事,怎么也睡不着了。 小时候,她也是见过流民的。从西北逃荒而来的人,大批大批涌入蜀城。那时候,阿耶带着府中几人,在城中施粥。 袁芝瑶本是不被允许抛头露面的,但她好奇,央求着阿娘向阿耶求情,说是为袁家积德。阿耶终于是同意她带着帷帽去了。 袁芝瑶大概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一幕,男女老少蜂拥而来,他们穿着又脏又破的衣裳,发髻凌乱,面黄肌瘦。见到熬制好的白粥,就好像狼群见到了猎物。 只为了一碗粥,只为了能早些吃上一口,他们推搡着,全然不顾一幼小的孩童被推倒在地。无数双脚从他稚嫩的手掌上踏过,而惨叫声却被淹没在了四处响起的叫骂声中。 等袁芝瑶逆着流民的方向赶到那稚童身侧时,他已经满脸泪痕,手背上伤痕累累,渗出的鲜血混合着尘土,一片狼藉。 袁芝瑶想给他上药,可他却推开自己说道:“再去晚一步,连口汤都没了。”便又重新隐入了人群。 当自己正慢悠悠地享受着人间美味时,却有那么一群人,他们连吃上口饭都成问题。 袁芝瑶坐起身,她决定,等凌侍郎下朝回来便与他商议,这次流民进城,她想要尽点微薄之力。 只要帮忙的人再多些,施粥点再多些,是不是就不会出现当年的一幕了? * 皇宫中,大殿上,乐燕帝眉头紧锁,一言不发。殿下的大臣们都低头,不敢与圣上对视,有胆子小的,已经在偷偷用手抹去额间的汗珠。 片刻后,乐燕帝威严的声音响起,“一个个的都哑巴了?难道要朕亲自去?朕再问一遍,谁愿意负责肃北赈灾一事?” 殿下依然肃静一片,终于有个高大的身影往旁侧走了一步,“臣愿意。” 乐燕帝定睛一看,是凌琛。他不笑反怒,指桑骂槐道:“凌卿,我大燕国可是只有你一个臣子了?蜀城赈灾是你去的。怎么?肃北又要你去?其他人是死了吗?啊?!” “圣上息怒!” “圣上息怒!” 惶恐的声音起此彼伏响起,但也就只有这一句“圣上息怒”,旁的自荐赈灾的声音,再没有了。 余平湘站在一旁也未说话,他不能走,琴儿脱籍一事还没有着落。等此事定下,还要着手柳侍郎平反一事,他不想再拖了。 况且,他一介大理寺卿,本职便是断狱案、纠冤案,上次去蜀城也是因为基建银被贪污一事。此时若是自荐,倒不大合适。 “李卿?”乐燕帝开始点人头。 “老……老臣年岁大了,怕是还没到肃北,便要死在路上啊!”一老者颤颤巍巍地回道。 “王卿?” “微臣……微臣母亲身子大不如前,我害怕,若去了肃北,便见不到母亲最后一面了。” 众人推诿。乐燕帝叹了口气,他自然明白各大臣的顾虑。去岁,肃北饥荒,赈灾的官员不是死于半途,便是被离奇杀害。且赈灾的效果并不好,否则今年也不会再次发生饥荒。 这讨不着好的事儿,谁愿意干呢?可那还能怎么办? 乐燕帝大手一挥,“罢了,朕乏了。那就凌卿吧,流民进城后如何安置,以及安置后的规劝,你自行安排好。朕的百官,你随意差遣。退朝吧。” 众人松了口气,正想退下,一个苍老铿锵的声音响起,“老臣也愿意。” 乐燕帝挑了挑眉,这宋老一把年纪了,老当益壮啊! “好!” 众人退朝,凌琛心事重重走出大殿,却被宋安堂给叫住了,“凌侍郎留步。” “宋尚书?是有何事?”凌琛停下脚步问道。 宋安堂笑道:“肃北赈灾一事,凌侍郎可有什么想法?既然圣上定下了由你我二人负责,我想总是该多商讨商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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