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会杀我。” “口中道得笃定,浑身却颤抖得厉害……”长指轻触其肩,他蓦然又笑,方才升起的戾气似消散了些,“夜雪姑娘分明贪生怕死,此刻是在……口是心非。” 她确是贪生畏死,心性使然,一心只想自在存活于世。 然令她更为诧然的是,他唤的并非是那花名“玉裳”…… 他竟知晓她的名。 在花月坊中,除了最为亲近的几人知她名姓,其余之人一概不知,连那与她相处许多年载的韵瑶和落香亦是如此。 公子不愿透露姑娘的真实名讳,兴许早已为坊内的众多女子赐了名也犹未可知,她紧盯着身前清冷又张扬的身影,仿佛周围落英皆为他而飞舞。 目光锁定着高深莫测般的男子,沈夜雪恍惚间启了唇:“你怎知我名姓?” 他闻语淡笑,玉面透着些坦荡般的自负:“这天下属于我之物,我自会知晓它的一切。” “我何时成了他人的物件?”她不悦地微凛眉目,觉此人太过狂妄自大了些,“仅半面之旧,连相识都算不上,我又何时归属了你?” 如同思索般微微一顿,随后他徐缓吐出几字。 “将来会是。” 怎会有人对青楼姑娘如是言语,听着颇为蛮不讲理,她好似不经意间招惹了一个疯子,不明他目的何为,亦不明他是从何处而来。 适才那堂中争当金主的情形仍荡于思绪间,沈夜雪压低了语调,心头疑惑终是问出:“敢跟世子抢人,你是装不知,还是真不知?” 他微敛下清眉,云淡风轻般一笑:“夜雪姑娘天姿绝色,我当然要争一争的。” 这人当真是故意的…… 不惜得罪世子,不惜与满堂来客为敌,仅是为了心上的一缕快意,仅是要引得她的留意。 此人是有些许心机在身,而她也着实将这股傲然记了住。 她将眸光再次落于蒙着其双目的红绸处,淡忘着旁侧凉风习习,心底起了少许兴致:“你与那些在我身边阿谀讨好的男子……有何不同?” “并无二致,”凝眉作思了一霎,这公子倏然又笑,“但我对姑娘情之所钟,非姑娘不娶。” 仅见了一面,何谈情意二字,无非是与那些贪色肤浅的男子一样,瞧中了她的姿容…… 可她仔细思忖,这人看不见,又如何知晓她的相貌…… 沈夜雪冷哼作罢,只当他是爱慕虚荣:“承诺张口就来,多半是一时兴起,毫无可信之处。” “若非对姑娘有兴趣,我不会与姑娘闲谈如此之久。”温语倒显着几分诚意,他唇角冷意浅收,似在耐心作答。 虽对这男子的脾性不甚了然,她却感此言似真,瞧着他原本怡然自得的双眉微蹙了起,宛若在静听她的回答。 还真是不自量力,与他人相较,他可是占不了一点上风…… 杀意已从面前之人身上褪落,沈夜雪冷然扬唇,惶恐之感已从百骸退散,欲回花月坊行禁足之罚。 “若是当真倾慕,那便看你的本事。” 她轻步转身,忽被这一人攥住了皓腕,略为踉跄地被拉了回,毫无戒备下落入了冷梅淡香间。 “你放了我……”猛然惊醒般震颤着,若一道惊雷打在了心尖,她奋然挣扎,已无从摆脱,“你……” 这疯子倾身埋于她颈窝,不容抗拒地落下薄凉一吻。 然此吻未带丝毫绵柔,此人似发了狠,势必要在她脖颈玉肌上留下吻痕。 末了他言笑晏晏,松手退上一步,唇边掠过微不可察的狡黠:“今日与姑娘初相识,送姑娘小小的见面礼。” 回神之际才觉自己被戏弄了,沈夜雪抚上颈间那一寸肌肤,还留有丝许余温,惹得她又气又恼。 “要不是瞧你还算顺眼……”她故作镇定抬眉,不断与自己言道着切莫冲动,将燃起的怒火强行压下。 “如此轻薄,我定会想方设法杀了你。” 闻言不以为意,他敛眉深思,却觉此举未有不当:“如若不然,围绕着姑娘的男子千万,姑娘如何记住我……” “无耻之徒,与你无话可言。” 与这人算是言说不清了,她拢紧了眉心,怒意覆过了原先的心慌,甚感愤恼蔓延而出。 “离声。” 她听着耳畔飘落泉水击石般的清冽之音,顿然明了他是在相告着他的名姓:“我唤此名。” 离声…… 她依稀忆得今日堂下有人提起,似乎是宰相府的门客。 纵使知晓了名姓又如何,还不是将她冒犯得彻底,沈夜雪讥讽一嘲,对这顽劣之徒兴趣全消:“离公子追求姑娘的手段还真独特,可惜我对公子寡情,要辜负公子的心意了。” 离声许是见她真气了恼,似笑非笑而回:“姑娘若恼怒了,我还给姑娘。” 正想着他该作何偿还,腰间玉饰被蓦地摘落而下,一把锋芒的匕首从玉饰中弹出。 她霎时心惊,右手已被带上刀柄,匕刃直抵他脖颈边…… 此玉饰是公子所赠,设计精巧,为平日防身之器,挂于纤腰处尤为小巧玲珑,无人会知里边装着匕首。 现下已难以作想他是怎般得知这玉饰,沈夜雪满腔怒气似要溢出,冷声喝道:“你真以为我不敢?” 他从然再笑,竟是自行将脖颈凑了上。 “姑娘自是敢的,直伤了便是。”
第6章 世子爷未有留宿,被我气跑了。 她眼睁睁见得刀刃割入其颈部,殷红的鲜血直流而下,与红衣相衬相映,更为冷艳寂然。 再是拿不稳匕首,玉饰掉落在地发出清响,沈夜雪怔愣无措,早已见惯了血红一片的她却一时无法断定……是否伤到了此人的要害。 “好了,这便当作互换了礼,”离声不紧不慢地回言,任由颈处血流如注,“姑娘往后遇见我这般的人,可要再躲着些,以免被无故垂涎。” “疯子……”确认他命脉未被伤及,她轻呼一口气,顿觉不能与之再耗下去。 “还不走?”本就想一走了之,哪知他先开口,示意已放她一条生路。 “再不走,可就走不了了。” 沈夜雪决然快步顺陌道而返,一眼也未再回瞥,心想是再也不愿与这疯子遇见。 街巷中仍有冷风吹拂,添了几许闲然,路经一处清幽荷塘,她蹲身细细瞧望,借着两旁花窗透出的微弱烛光照水,映出颈窝那一处红印。 这印痕似需好几日才得消褪,那登徒浪子还真将她难为了住…… 她沉静一思,从袖中取出一块素白方帕,将之折叠了几番,围于颈部,严实遮挡着那梅花般的落痕。 此生还未受过这般羞辱,若非她没还手之力,这一人她是定要千刀万剐的。 回于庭院长廊旁的闺房之刻已万籁俱寂,漏尽更阑,沈夜雪从容行回闺阁,见轻烟正恭敬地立在门侧,望她回了,恭肃俯身作拜。 随她的步子行入雅间,轻烟斟酌良晌,像是心悬未落,谨慎问道。 “此时才归,姑娘是去了何处?” “去外边散了散心而已,”这婢女时常多心,沈夜雪已见怪不怪,明眸瞥向四周,“无樾呢?” 说起那无樾,轻烟便有些许不服气,分明是个路边捡来的小侍卫,姑娘却待他极为上心,倒是总将贴身女婢晾于一旁。 轻烟撇了撇唇,故作泰然般回应:“姑娘又并非不知,无樾一向来去无踪,说不定正在房顶上小憩呢。” 面前玉姿似要更衣入寝,轻烟识趣而退,却于离去时望见其脖上系着的白绸。 “姑娘为何在脖颈上围了白帕?”心上渐起狐疑,轻烟多问了一言。 “外头夜寒,风刮得紧,怕受了冻。” 沈夜雪随意编了一谎,草草将这侍婢瞒骗而过,顺势还打上一哈欠:“我有些困乏,先安寝了。” 轻烟虽有疑虑,却不敢再作揣测,俯首缓步退下:“姑娘若有何事吩咐,可唤轻烟。” 窗外树影婆娑,竹枝随风摇曳,散落缕缕月辉,映下几方剪影。 躺于软榻,沈夜雪满心想着玉石的下落,今日若不是那名唤离声的男子搅了此局,她也不会沦至此。 而今公子对她有所冷落,她迫切需要这龙腾玉讨得公子欢心。 到那一刻,她才可真正拥有归宿,真正拥有不被舍弃的舒心惬意…… 如是思索了一阵,才感困意席卷,恍然间想起今晚所遇着实在意料之外,是该沉心歇上一歇,她轻阖双目,就此入了眠。 翌日晨时有跫音声声传来,步履声仓促地响彻于门外庭园,似有官兵前来院中寻什么人。 “衙门行公事,各位都让一让!” 一声高喝荡于游廊,将原本睡梦中的清丽之色惊了醒。 沈夜雪慌忙起身更上一袭广袖罗裳,不明此景何故,但仍旧不失一丝端仪。 官府之人已然走到了闺房前,绣姨慌乱展袖拦了住:“官爷,这可是咱们玉裳姑娘住的闺房。人还未下榻,官爷此番不为妥当。” 轩门缓缓而开,从里头行步出一清绝皎姿之影:“发生了何事?” “程府二公子程端,姑娘可认识?”领头官差凛眉相问,直直望向这名传四方的花魁娘子。 沈夜雪莞尔一笑,这官兵原是冲着程端来的,不免放心了下:“实不相瞒,玉裳所识的公子少之又少,时常遇得的仅有一面之缘,哪还记得住这程二公子是何人。” 那程端之死自与她毫无干系,她只不过偶见离声夺人性命,这害命之事自和她无关。 “此人昨晚与世子一同到过花月坊,随后便失了踪迹,”从头至尾将此姑娘打量了个遍,官差将信将疑,张口反问,“今早于花月坊外的几棵槐树下发现其尸身,死的还有几名程府家奴……” “姑娘当真不知?” 掩唇故作轻笑,沈夜雪眉目含着柔意,回得温婉:“如此听来,官爷应去彻查一道而行的世子才是,怎怀疑到花月坊头上。” 这官差却不为所动,大义凛然般又道:“世子可是姑娘昨夜的金主,姑娘与这行凶之事应是脱不了干系。” 实在不明这官爷是如何想的,世子入了她的雅房,同行的程端自然而然便归了府,怎会无故牵扯到她身上…… 莫不是想那程端嫉妒红了眼,欲对她行上不轨之举,却反被夺了性命。 “我不知官爷怎般作想,寥寥几语便能猜测到玉裳这儿。”沈夜雪闻声淡笑,沉稳地撇清这一切。 “世子爷未有留宿,被我气跑了。” 此言一落,引得院中瞧热闹的姑娘捂唇惊叹,只觉这玉裳是疯得彻底。 放着这诱引世子的大好时机不要,非要将其气跑,惹上世子一身不悦,她这分明是自讨苦吃。 然她倒是言得坦荡,任凭周围传来窃窃私语:“官爷若不信,可再打听打听。” 此话似是不假,疑心终是放了下,官差轻咳了嗓,抬眸示意般看向屋内:“若真是此般,是为惊扰了姑娘,可姑娘的闺房还是要搜寻一番的。” “官爷请便。” 沈夜雪退让在旁,忽感身侧有玄影伫立,是无樾见着此情此景赶了来。 命案当前,这些官府当差之人只是奉命行事,她不好加以阻拦。 眼瞧着房中饰物被翻箱倒柜地倾倒而出,她也仅是浅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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