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时候看,会尽早放你出去。” “差不多就得了,您就别查了,这世上的事,做好自己的就行了,能糊涂的就糊涂点,您别查了。”按他女婿的说法,就是几个王子也都沾上了这事,要是真按皇帝所说的只要涉事之人就要死,皇帝的儿子也要砍几个。 皇帝的儿子本来就不多,再砍几个,皇帝得没儿子了。 设局的人,可谓是杀人诛心,对皇帝的恶意与恨意,那是希望皇帝眼看着自己把自己杀得断子绝孙呐。 是个人都得被气死,女婿不想让他进宫来,澜亭这次倒是没有推脱,自行快步进宫了,为的是来皇帝眼皮子底下,亲口告诉皇帝,他不在意此事,皇帝可以收手了。 “我不希望您再查下去。”澜亭又道。 顺安帝没吱声。 过了片刻,他道:“朕知道什么时候该收手,朕心里有数,朕也不生气,朕知道他们想让朕变成什么样子。” “唉。”也不知道哪家缺大德的,这般算计皇帝。 不过皇帝这些年没少杀人,那些被他杀过的人连起手来算计他,盘出这种局来,澜亭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这反杀也在情理当中,也在因果当中。 皇帝杀的不是世家之人,就是地方望族之子,这些人拧成一股绳来,势力之可怖,力量之可怖,就是他女婿,知情后都想立马带着全家跑路,哪怕当叛徒也想远离是非之地。 只可惜,皇帝对不起那么多人,唯独没有对不起过他们。 义女婿做生意以诚信起家,他治病以仁德为本,还有好友苏谶德和郎,当年被流放,就是因为过于仁义愚蠢,替家族担下了罪名才致流放,至今没改其品性,乃真正的用君子之心求君子之道的正人君子,就算他们让女婿带着女儿跑,他和德和郎也不会跑。 活到他们这个年纪,就是陪着皇帝去死,他们也是坦然受之的。 宫外如此,宫里如此,皇帝早些年所做的那些事的后果,便都出来了。 澜亭叹罢气,又道:“也没那么糟糕,在您手中的,没在您手中的,人加一起也不少。阴阳一体两面,有阴就有阳,我就觉得您这些年干得不错,我在民间行走,一个地方,十年前十年后两个样,十年前吃不上饭的地方,十年后就吃得上了,十年前没人的地方,十年后有了村庄,这是您的功德,天下百姓知道,上天知道,史书知道。” 澜圣医又来医心了,顺安帝哼笑了一记,心思依旧沉浸在下面人的来报当中,嘴间淡淡道:“别担心,朕没那么脆弱。” 这世上他最大的软肋已经死了。 他一个对软肋尚且如此残忍的人,还怕那点小伤害? 他早已无所畏惧。 * 吴英带着他的人和御林军去了后宫两个时辰后,老内侍一人回了始央殿。 大内总管惨白的脸上,那双总是带着几许深意的黑眼睛此时就像蒙了一层白灰,灰白色的眼睛,加上他的脸,让人看了更是渗人。 “……那五娘白日就住在马厩后面一个废弃的小草坪里,她在草坪里挖了一个洞,自己也会捡些草过来当铺盖,冬天也冻不死。”吴英跪着,面无表情跟皇帝说到了那名叫廖五娘的女子为何能在内宫横行无阻的事后,又说到了她所住之地,又道:“她身上又烂了一半,浑身恶臭之味,跟腐烂的马草堆的恶息味极其相符,巡逻之人,巡到那边,闻到恶臭味一般也就过去,没人去里面检查过,让她一直躲到了如今。” “无论奴婢怎么审,她都说不是废太子的意思,她言道废太子答应过她,只要您和皇后没了,太子就是皇帝,她就是皇后。废太子身边的王夫人把她的姐妹杀了,把她打发去了浣衣局洗衣服,她也认为是王夫人的错,她一心认为,只要您和娘娘没了,废太子就会想起她,就会把她接回去当皇后,到时候她就可以报王夫人的仇,把王夫人一家人都杀了,她就能回族,接她的阿爹阿娘来皇宫过好日子,共享人间富贵。” 吴英说罢,朝顺安帝磕了一个头,方才接道:“这是奴婢审了三道,丁大人也亲自审了三道的结果,那女子,最后在丁大人手里哭着说,废太子是她的爱郎,爱郎没做的事就是没做,就算喝她的血吃她的肉啃她的骨,爱郎没做的事就是没做,她刚才甚至还指着废太子来救她,说我们要是杀了她,废太子不会饶了我们的。” 她一声一个她爱郎会来救她的,她哭了,丁大人也哭了。 丁大人倒在地上号啕大哭,不知是在哭废太子到底没有害他生母之事,还是在哭她的娘娘最终还是因为儿子死了。 “她一心这般认为,奴婢都认为她说的是真话了,奴婢当真是分不清她说的是真相是假相了,陛下,您要去看看罢?还是您再安排几个审讯的大人,再去审两遍?奴婢审不明白了。”吴英说着也有些茫然,他看向身边旁边的澜圣医,问道:“澜大人,这外面,真的有这等女子吗?” 世上真的有这等天真的女子吗? 第146章 好孩子,等姑姑睡一觉。 有没有这么天真不重要。 重要的是,太子是否曾跟她亲口说过这等话,而这个叫廖五娘的有没有做出这个局。 显然,两者皆有。 澜亭抚须不语,顺安帝淡淡道:“废太子在路上了?你去找禄衣侯,让他带你去找卫襄,问问他,可曾有跟这个人说过此话。” 他话毕,澜圣医脸一僵,双眼瞪圆,不敢置信地盯向皇帝。 他们家已经有一个人在宫里卖命了,皇帝老头儿居然还要驱使他女婿?没完了是罢? “他年轻。”看到他神情,顺安帝朝他解释了一句。 “这朝廷就找不出一个比他更年轻的了?” “他不怕卫襄。” “怎么不怕了?但凡姓卫的,他都怕得要死。” 顺安帝不想跟他掰扯,跟吴英道:“去罢,审讯那边,我会找周大人接手。” 周大人是大理寺主判官,朝廷官员审内宫事,这是陛下要把此事走公中,面向朝廷,甚至是天下百姓了。 吴英心里苦涩至极。 不用去问,他大约能猜出,这是太子说过的话。 甚至然,这是太子刻意埋下的祸根也不假。 毕竟,他带进来的那几个廖姓女子,她们的出身就不是一般人家的小娘子,她们乃风水系门人。 而那叫廖五娘的女子,被王夫人下放去洗衣服,可她在浣衣局消失,他叫来浣衣局的人查询,那主事的叫来小管事的,他居然才从小管事嘴里听到了一句“听说她死了此事便罢。 宫里死人,草率至此? 皇后娘娘要是在世,能抽烂这些贱人的嘴。 娘娘和他管的后宫,就是死匹马也记录在册。 一个宫女死了,只是一句听说死了,没人再奇怪此事,浣衣局的记事薄上,也没此人的死亡记录,当中若是没鬼,吴英甘把颈上人头奉上。 此事就算不是废太子主使,也是他抛出去的线,这根线能不能成事,就看这根线的本事了。 这手段,很多人都用,就跟养一群人做事一样,放出去了,能不能成事,就看个人的本事和运气说话了。 不成事也无碍,反正当初也就费了一点儿劲。 废太子好的不学,这些雕虫伎俩,想来已炉火纯青。 他是皇后生的太子啊,再没有比他身份更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了,为何好好的正统不继承,非要走这些邪门歪道?吴英当真是想不明白。 太子觉得自己跟着皇后受了苦,所以心性才至此吗? 可这宫里,谁人不苦? 皇帝不苦吗? 皇帝也苦啊,何时见他轻闲过? 他甚至都记不清给他生过儿子的女人长什么样,不生儿子由不得他,不纳后妃也由不得他。 除非他去死,除非他不当这个皇帝,除非他不要这卫国的大河大海,任由它干涸。 一个手里握着权利与刀的皇帝尚且如此身不由己,他一个太子,能做的不能做的,已早有定数。 他只想要当太子的威风和随心所欲,事事尽完美,这谁能成全得了他? 太子还小的时候,还跟陛下说过,“皇儿心疼父皇……” 吴英至今还记得。 这天子家,果真没有一丁点亲情吗? 可陛下铁石心肠,可还是有。 陛下让娘娘还当皇后,废太子逼死了太子妃,轻视母亲,也就被废而已。 陛下把废太子送去袁大才手中,因为他觉得袁大才能教会废太子如何以一个庶民的身份活下去,那也是条生路啊。 陛下把他当继承人和孩子,父子之间,何至于到释放出这等恶意的地步。 吴英不想去问,太子也是他一手带大的,他怕他这等残缺的阉人问出话来泪流满面,而太子却还是只有满腔恨意。 “陛下,”吴英含泪磕头,“奴婢去问。” 算了,他不去问,谁又能替陛下去见证陛下的心碎? 他去罢。 顺安帝再看吴英,他那双这些时日恢复了一些光亮的眼柔和了不少,他双眼近乎温柔的看着吴英,道:“英哥儿,你替朕去问问,他是不是觉得朕和皇后,不配做他的父母,若是如此,告诉他,就算他想让朕和皇后早点死,朕也祝他,往后生涯无忧,老了,膝下儿孙环绕,寿终正寝。” “陛下啊,”吴英流着泪道:“若是太子听不明白,只当您从此不让他回宫了呢?” “你就把朕的话告知他罢。”他还是会这般安排他和子童的儿子的。 “奴婢知道了。” “去罢。” 吴英去了,澜亭收住了哀嚎,道:“皇上,我手没力,您来帮我抄一下这页医经。” 顺安帝揉了揉有些昏沉的头,走了下去,接过他递过来的笔,按着圣医的指示抄经,嘴里道:“朕不是一帆风顺,无数次夜里从满是泥浆的河里自己爬上来,身上的伤也顾不得处理,就去跟朝朕步步紧逼的魑魅魍魉对仗了。朕受苦,后人享福,也不是不可以,可惜朕这江山,朕打理得一塌糊涂,做朕的儿子,是享不了福的。” “襄儿受苦了。”顺安帝替圣医抄着经,淡淡道。 澜亭没有接他的话。 圣医点了根安神的香,燃在他面前,方道:“为人只做身前事,不管身后名,老臣说过,您的过,有人会记着,您的功,也有人会记着,且您会被像您这样的人记着,爱戴。” 圣人懂圣人,圣君惜圣君,万法归一,最好的人最终皆在顶端相遇,孤到寡处上方逢知音,神明皆在天庭终相逢。 顺安帝敛好心神,不再言语,替圣医抄书静神。 * 凤栖宫。 丁大人回宫,被尚方监的人翻了个底朝天的凤栖宫还凌乱不堪,这段时辰,便是回来主持宫务的三娘也在找丁大人,因着尚方监的人毫不客气,便连丁大人住的小殿的宫砖,也被掀开了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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