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垂着身听皇帝说话以免高过老皇帝的禄衣侯对他的坐下熟视无睹,这个人到中年,愈发清俊高贵的卫国食君禄的侯爷在皇帝面前也是矜贵无比,他不陪皇帝的笑,也不捧皇帝的臭脚,他进宫了,能听皇帝从头到尾把话说完,便是他对皇帝最大的臣服与尊重,这厢,知晓自己这个忠臣性子的顺安帝还在尽力地把他的话与他食君禄尽忠诚的忠臣说完,顺安帝道:“朕知道你不怕朕抄你全家的头,可你也得为你的夫人想想,为你那一双还没长大成人的孩子想想,正是有他们,古皇城的记录朕才不怕你去做,换个人去,他贪墨一半,他底下人再贪墨一半,到朕手里,有几个歪瓜劣枣?这次你不去也得去,朕除了你,谁都不信过。” 就为着这种理由,禄衣侯这些年做尽了脏活累活,甚少在家,如今这岁月,早到了禄衣侯应该被抄家流放南海的时日了,可皇帝还是没有一点放的意思,禄衣侯却是倦了,此时,他身边正好坐下了一人,禄衣侯对着皇帝道:“派太孙去罢,他若是做不好,臣帮您查,有一处不对,您杀了他全家便是。” 皇帝大怒,拿起放在腿上的玉折子,对着他脑袋上就是狠狠一敲,道:“大胆,放肆!” “您杀他夫妻,灭了佩家就是,没说牵连到您身上。”禄衣侯夺过玉折,把折片放到皇帝手里,淡然道:“也不是臣想说,罢了,臣想说,您再英明神武,再活二三十个年头,一直脑子再不糊涂又如何?您该用上的人就用上,该合计的就重新合计。骆王您也看到了,已经在算着您走后如何富贵滔天了,在朝的官员已过一半已为讨他欢心在打听他的喜好,那一半泰半还是您一手养出来的人,民间也已有万千佳丽在听到风声后为他蠢蠢欲动了,打点的银子,已花到微臣身上了,银子不少,您的福呐,您还没死,他们已经在盘算着怎么帮您享了,帮您花了,微臣是早就想好了脱身之计,您的脱身之计,微臣建议,您现在再想想,尚还不迟。” 忠言逆耳,皇帝大怒,来不及去捏玉折子,他一巴掌挥到了禄衣侯的脑袋上,怒喝道:“你别以为朕不想抄你的家!” 第174章 回禀陛下,确如我父亲所说。 禄衣侯今日忤逆之话已经说得够多,他是臣子,没有激怒皇帝的喜好,这下见好就收,道:“让太孙去罢,我帮太孙作这个保。” 皇帝冷酷地看着他。 “他要着实一点能耐用处也没得,臣以后也就收手了,另作打算。”禄衣侯又道。 顺安帝冷笑:“常侯爷啊常侯爷,你是真不怕朕宰了你啊。” “您堂面上能用的人不多,别人盼着您死,我却是不盼着,我还想着在您百年之前,看着这天下安宁,我也能带着到妻儿顺利脱身,太孙在,禄衣侯也不避讳他跟皇帝之间的那两三事,“自古以来,作刽子手的难得善终,臣还想看看,到时候臣跟臣的子孙后代能得善终否。臣帮太孙,起于他式微,您抬举他,起于他位低,就看他有没有那条得势的命,臣看看,您也看看,可否?” 皇帝眯眼,这厢卫诩已然又跪在了地上,五体投地趴伏在地,那素衣下方的瘦弱身子在微微颤抖。 想来,禄衣侯的话到底是惊了他。 他下方,佩家大学士佩准,及其子佩兴楠皆行了五体投地的大礼,他们以脸贴地,不敢直视圣颜。 禄衣侯敢说,他们却是不敢。 顺安帝君威尚在,再看向那胆大包天的禄衣侯,皇帝这厢口气却好了些许:“为何帮他?” “他得势了,我远走高飞,在外面能活得更好。” “你就不怕他那没福气,下面的皇帝找你算账?” “找吧,早晚的事。” 皇帝被他气笑,“你今天出了这个门,骆王他们就会找你算!” “他们哪天不找臣麻烦了?再说,臣天南地北跑了好几年了,真想在都城陪陪您,陪陪家人。” “陪家人是真罢?” “您何必。” 皇帝又砸了他脑袋一刻,气哼哼道:“他这身体,能去漠北?” “叫兴楠也一道陪着罢,他们家的女婿,他们家操心去,是活是死您就别操心了。”禄衣侯见皇帝脸色又不见好,慢慢接道:“顺道让佩兴楠把他这些年对北方的一些考究给您派去的文武官说道说道,您也检验检验,看看他这肚子里,到底有没有值得您另眼相看的货。” 原来,是这个意思,皇帝看向佩家父子。 佩家父子依旧脸贴着地。 吴公公见状,轻咳了一声,他们没动。 吴英又咳了一记,依旧没动。 吴英没好气出声:“佩大人,叫您呢,您别脸贴地了,咱始央殿的砖头都得叫您给捂热了。” 佩准抬头,小心翼翼挪了挪手,摸了下他脸贴着的地方,朝皇帝看去,满脸讨好的笑:“陛下,还能贴一会儿,还没热。” 这个老滑头,佩家的风骨,在他身上是那是跟绝了代似的,顺安帝摇头,道:“别跟朕插科打诨,朕今晚没心情。” 您心情好着呢,又占便宜了,心情怎么不好?只是,这世道,历来是该笑的人板着脸,该哭的人要挤出笑来,佩准就是那挤笑的人,他赔进去一个女儿,又赔进去一个儿子,还把佩家的下面的千秋大业毁了个殆尽,他啊,当真该哭,可他这厢只能笑着:“侯爷的话,臣听着了,臣听您的。” 顺安帝没理会他,看向这厢他之后已然抬起头来的佩家子,佩子佩兴楠这时已经直起了上半身,双手恭敬地垂于身前,眼皮垂着看着地面,神色平静,又显冷傲。 佩家的儿子,没随父亲入朝,跟他入了朝一身软骨头的父亲截然不同,他长的是一身铮铮铁骨,只见一面,便可从他身上觑见何谓风骨。 书院不入朝的书生,还是与朝堂上的官员有所不同的,腰弯得少了,连背怎么驼都不知晓,不像他父亲,躬着背跪在地上,和朝堂里任何一个卑躬屈膝明哲保身的官员没有任何不同之处。 少年锐气,少年风骨,在这个青年身上,还依稀可见。 朝堂不可能个个皆禄衣侯,皇帝也只允许一个禄衣侯存在,但皇帝看着这个青年,想着他在信中看到的那些气盖山河的豪言壮语,那些怜君怜民怜江山的温情脉脉,他想着,若是天下子民皆如此,卫国何愁不壮大。 他不想看到这个心里装着山河,装着君王天下的青年消失,学着其父一样,成为一个八面玲珑老奸巨猾,为自保不择手段的自私自利之人。 百年的世家,千年的史家,里面还留有一些人才的,这个皇帝也是知晓,只是世家也好史家也罢,但凡还在朝廷有一席之地的人,谁家不是食君禄吃民脂活到今日的? 这当中,没有一个无辜之人,是以杀了也罢,埋没也罢,他们命运如何,从来不在顺安帝的怜惜之中。 今日,他却是怜惜这个在信中为他掉泪为他呜呼的青年…… 禄衣侯是剑,是刀,是刽子手,他为皇帝效命,也时时审视提防皇帝,而少年赤子之心,他为皇帝悲伤,他理解皇帝,他想护卫皇帝的宏图大业,而今,这颗赤子心眼看要消失,顺安帝却犹豫了。 天下绝世之才不多,却也不少,但离他不近不远,能看到他又能理解他的人,顺安帝如今只见到这一个。 皇帝犹豫,踌躇,他在父子俩之间踱步不停,末了,他走回炭盆前,在吴英的搀扶下坐下,和禄衣侯道:“就依爱卿所言。” “是。”爱卿垂首,恭敬回了一声,脸上不见喜亦不见悲。 倒是还是趴伏在地的太孙突然大声啜泣了一声,这厢哭道:“诩……儿恭谢皇祖父大恩大德,谢皇祖父赐恩,诩儿感激涕零,当永记皇祖父恩情!” 他趴伏起身,再行五体投地跪下,行了大礼,行到三处时,吴英拦住他,把他扶住,见他脸上眼泪鼻涕糊了脸,那脸上哪见丝毫喜悦,皆是劫后余生的颤抖,激动,如此大喜之事,不见喜,只见悲,吴英在心里叹了口气,轻启唇牙,道:“随奴婢去整理下衣冠,再过来说话罢。” 卫诩转身皇帝,泪眼模糊中,他见到皇帝轻蹙了下眉,到底还是一副不是很喜欢他的样子,卫诩心如刀割,行了一礼,随吴英去了。 他身后,这厢皇帝和禄衣侯道:“他这心性,如何得了?” 禄衣侯却不以为然,“他在您面前,是条虫不假,真龙面前哪有龙的,且他一直在祖母,母亲,还有个要强的小娘子怀中,大家皆只看见了他被护住的软弱,谁看得见他的本性?臣是认为他还行,他跟臣办事的那段日子,臣都吃力的事,他干来没喊过一声辛苦,他在您手下读书不也如此?听不懂的弄不明白的,第二日不都清楚明白了?他不差,没给他机会罢了。” 前方跟着吴英的卫诩听到此话,险此跄倒,还是吴公公扶了他一把,他这才稳住脚跟,而在皇帝面前,禄衣侯护太孙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皇帝听罢摇头,朝佩准道:“你们父子俩上前说话,自己搬凳子过来坐罢。” “是,谢陛下恩宠。”佩准先行过来了,见太孙的凳子空着,他便过来一屁股先行坐下,脸上堆满了笑。 佩兴楠等父亲坐好了,朝皇帝一躬身,这才左右转头,去寻矮凳。 他这礼仪姿态,比其父好多了,顺安帝见状,朝自己这个也跟了自己不少年的起居官叹气:“佩圻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儿子?” 老学士一生清正,在翰林院当了一辈子的学士修了一辈子的史,没想过升过官,也没收过贿,皇帝听说,这个老学士在家中,还会帮着老妻修补鞋袜破裳,说是自己一双修补残籍烂书的好技艺,花在衣食住行上,也是相得益彰,不浪费这门手艺,他一生也是周济过不少贫寒学子,乃至手头不宽的同僚,也受过他的恩惠,一生不争不抢,宽容待人,到了佩准手里,皇帝可是听说这位大人收起学生的孝敬钱,那可是从来没手软过的。 皇帝埋汰,佩准呵呵笑,又听皇帝嫌弃道:“你父亲的刚正之风,你怎么就没学着点?” “一个家也要过日子的,”佩准呵呵笑,好脾气地解释道:“臣父亲如此,臣儿子也是不太通清贫富贵,臣要是还是如此,没个人操持生计,这家就要过不下去了。” “你儿子怎么不懂了,朕看他懂得很。”皇帝说罢,此时见佩家子搬了凳子过来,听到此话,驼着背看着凳子,似是坐不下去了,皇帝连忙道:“朕不是说你,你坐罢。” “坐坐坐,陛下让你坐,你就坐。”佩准也招呼儿子坐下,在始央殿,说话很是自来熟得很。 “草民不恭,谢陛下赐坐。”佩兴楠平静说罢,在父亲下方坐下。 他模样清俊,不过也只是普通书生清俊模样,不及禄衣侯那威势清贵于一身的世家子风范打眼,他是个不出奇的人,尤其在他当了半生官员的父亲,以及高贵淡定的禄衣侯面前,他就是一个毫无出彩之处的寻常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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